洛城紀事 第十七章

作者 ︰

十來天過去,齊媛並未等到莫尹。

她開始慌亂了,他從來都是守信之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出了什麼變故。

唐飛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也不多問。他與她之間總維系著若即若離的關系,誰都沒有打破這樣子的平衡。

幾日後,店里的伙計傳話說,外邊一位公子想見小圓姑娘。

齊媛飛奔了出去,見到的卻是穆恪。而穆恪顯然沒有看她,眼里只怔怔地盯著唐飛。

齊媛方記起,這原是故人相見。

他兩人均未語,四周彌漫著詭異的寂靜。

齊媛上前了一步,卻被穆恪喝止。唐飛亦喊了一句︰進里屋去。她只得依言,退到了里間。

或許他們會好好說話,也未可知。齊媛在幕簾之後站了會兒,卻未聞得任何聲響。然,不久後便听得外邊傳來的打斗之聲。她掀了簾子,卻見二人正纏斗地難舍難分,穆恪步步緊逼,而唐飛顯然是以防為主。

齊媛知自己並不能阻卻,眼見他倆越打越起勁了,便大聲喊了一句︰梅姐姐!

這招管用,兩人收了招式,齊齊看向她。

明白是詐後,穆恪繼而又拔劍指向唐飛。齊媛忙跑上前,站在兩人之中。

「這兒是街市,想弄得人盡皆知嗎?」。

穆恪聞言,未動,但並未松開握劍的手。

「三年不見了,二少爺。」唐飛嘆了口氣。

穆恪眉目一凜,說道︰「原來那日我並未看錯,真是你。」

三年前,為尋梅止清,唐飛到了洛城,恰好與穆恪撞了面,因已入夜,穆恪並未看真切,唐飛便趁著街市人流而離開。

如今再見,唐飛知自個兒逃不過,沉吟了片刻,說道︰「是我對不起師父,這幾年來,我日日夜夜都不安生,來這里,只想再看一眼清兒。」

提到梅止清,兩人卻又都沉默了。只在此時,一聲輕緩移轉了兩人的視線。

「小圓子。」

齊媛看去,卻是梅止清。她心一提,眼眶一潤,便跑到梅止清的跟前。

梅止清伸手撫著她的臉頰、發絲,又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似哽咽道︰「長大了,變漂亮了。」

齊媛抹了自己的淚水,笑著說︰「梅姐姐還是一樣的好看。」

今日原是穆恪尋莫尹而上了洛山,未見得他,恰巧梅止清也不在山莊,他便又下山,卻不料在此處見了。

「清兒。」唐飛顫抖著說。

梅止清這才放下了齊媛的手,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清兒兩字並不是你叫得的。」

唐飛頓了頓,原本邁向她的步子就這般止在那兒,想說些什麼卻無從說起。

「那個,進屋子喝杯熱茶吧。」終是齊媛打破了這異樣的氣氛。

泡好了茶,齊媛坐在一旁,靜靜地看向他們。

隔著茶的熱氣,她並未看清唐飛的神色,從他微微顫抖的聲音可知他是按捺著一股子難以言明的心緒。

當年冥月樓事發時,唐飛和梅止清並未在樓中,待得了消息再回去時,方見得一家老小葬身火海。本來梅止清不曾懷疑到他,卻是在某個夜晚,他一句夢語驚醒了枕邊人。她問,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師父的事?從唐飛痛楚的神色中,她便知曉了大概。可他竟不肯說出幕後下手之人,梅止清氣急,當即拔了劍,但念及夫妻情分,卻還是下不了手,只含淚說了一句,至此便是路人。

「清……梅姑娘。」唐飛喚了一聲,痴痴地看著梅止清,繼而說道,「今日只求你听完這段往事。」

「自小我無父無母,混跡于街市,以乞討為生。還記得那年的雪特別大,人人只道賞雪,卻從不知這街角中還蜷縮著一個小身影。也許那天我睡過去了,或許就沒了今後的事兒,可耳旁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不要睡,睡去了什麼都沒有了。可我原本就是什麼都沒有。從今開始,你便有了同伴。那個聲音還在。直到手心傳來熱度,我方才覺著,這不是夢境。從此,我便不孤單了,只因我有了同伴。」

「他和我差不多年紀,也是乞兒。那時,別人施舍了一個饅頭,我舍不得吃,分一半給他,他則笑著遞回給我,說,他要的話,自然會去搶來。後來,他和我說,離開這條街吧。我沒有問他,去哪兒,只覺得跟著他,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我們來到一戶人家做小廝。主人很和善,只是這家的少爺最愛欺負下人。某一天,他告訴我,再也沒人可以欺負我了。幾日後,那家少爺的尸體被發現在後山,說是遭野豬襲擊致死。那時,我看到他嘴角浮起的一絲微笑。」

「又後來,這戶人沒落了。他帶著我進了山,說山里住了最厲害的人,他要向他學本事。我們迷了路。會死嗎?我問他。他卻問,跟著他是否後悔?我笑道,沒有死在那陰暗骯髒的街角,卻能長眠在這漫天繁星下,也是件開心的事。」

「死亡每次都離我很近,可總是繞了個彎兒走了。我和他被那個最厲害的人救了。他很敬佩那個人,我也是。那幾年,過得很平靜,我以為一直會這樣下去。可在某個夜晚,他喝地爛醉,嘴里不停地說,我要他後悔,後悔。」

「之後,我們離開了。我問他,這次去哪兒?他說,去做讓那人後悔的事。唐飛,是他給的名字,他讓我入了冥月樓。離開的時候,他說,總有一日他會來找我,那時讓我幫他做一件事兒。我自是不會拒絕,從認識他起,我從沒對他說不。」

「在冥月樓一呆就是七、八年,期間我認識了你。我似乎忘了還有一個未兌現的承諾。直到某天,他出現了。我求他,不要傷害冥月樓的人。他答應,說只是想要逼問那人的下落。我一早在廚房的作料中放了軟筋散,後來就帶著你離開了。我從不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唐飛口中那厲害之人想來就是玄嶺教齊匡。听及此,齊媛抑制著呼之欲出的心跳聲,啜了口茶,平復著心情。

穆恪見唐飛並未再說下去,便言道︰「我找著了目睹當年那場殺戮的幸存之人,他全身筋骨寸斷,瞧著確實像玄暝神功,但又缺了幾分,他與我說,那惡人是蒙著面,自他離去後,便看到你回了冥月樓。」

唐飛點頭道︰「是我。那時我不放心,又借故回來了一趟,卻見這場景。當時,師父仍有氣息,我自是在他面前懺悔,師父提了最後一口氣說,讓我燒了這宅子,不要讓人看出來是玄暝神功。」

「原來這把火是你放的。」穆恪憋著一口氣說道。

「因而江湖中對此傳聞甚多,卻一直未有定案。」唐飛苦笑道,「而我,因這場變故,失去了最愛的人。」

唐飛直愣愣地看著梅止清,內心里希望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一絲情緒的波動,而梅止清的眼神卻還是如此淡淡的。

「自那之後,我尋了他很久,但沒有半點音訊。再回頭找你時,才听說你來了洛城。我知沒臉見你,可仍忍不住,才會在三年前出現在你面前,而你卻如臨走時說的那樣,只當我為路人了。三年來,我行了萬里路,想忘卻對師父的愧疚和對你的牽掛,但無論我走得有多遠,想忘卻的事卻一直都烙在心里,每每想起,痛徹心扉。于是,我回來了。」

「回來做甚?」梅止清沉默了許久,方言道,「你既不肯說那惡人是誰,又何故回來?」

唐飛嘆了嘆氣,沉思了片刻,回道︰「如我說出他是誰,你便能原諒我了?你不會,而我也做不了這樣的事。」

聞此,穆恪捏緊了拳頭,厲聲道︰「此人作惡多端,你尚還顧及與他的情分,果真是是非不分。」

唐飛慘然一笑︰「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只知道,在寒夜里握緊我的手,給我溫度的人,與我來說便是善人。」

「那我父親呢?」穆恪反問道。

「師父……虧欠他的,我當償還。」他眼眶已然紅了,只是這一瞬,誰也沒料到,他竟舉劍自刎……

梅止清扶住他的身子時,他握了她的手,臉上竟泛著微笑,直至雙目一閉。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雨來,點點滴滴順著屋檐而下,仿佛是在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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