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瑤瑟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三絲動紫皇

作者 ︰

已是寒冬,遙遙瞧去德音宮青灰色的屋頂上零星綴著幾瓦殘雪,映著天空的黯淡。冬蔓閣的白壁上覆滿翠碧的藤蔓,緊緊纏繞在壁上。蘭漪的屋里用了上好的獸炭,待她同櫻汐到屋前,春天的暖意已浮上她的雪頰上,就連骨頭也似在溫水中沁過,瞬間酥軟起來。

流嵐匆忙上前給她摘下披在外頭擋雪的紫裘襖,毛皮上泛著溫潤的光澤,色也正,是極少有的上品。待她握在手中,仍是驚詫地不得了︰「奴婢恭喜小主,今日竟得了這樣多的賞賜。」

蘭漪揮手含笑道︰「姑姑說岔了,這些東西,咱們還是搭著的呢。」話音未落,眸光拋在不遠處的夏蓓館,隨即嫣然一笑。

流嵐會意,抿嘴道︰「小主果真有福,也不知道為什麼,明小主就是同小主有緣分,別的娘娘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呢。」

蘭漪聞此語,卻是眉間一蹙,眸中略有憂色,似乎欲言又止。流嵐見此不解道︰「小主愁什麼呀?」

見流嵐的神色,蘭漪方啟朱唇,話音間已沒有方才的一絲得意︰「人家是什麼出身,我又是什麼出身,待以後,也不知會不會搭理我呢。」

此刻瞬間靜默了,蘭漪一聲嘆息,就像落在眾人的心尖尖上,頓時心都沉重了。

許久,方才听見蘭漪開口︰「櫻汐,去我枕頭底下里把那嵌紅瑪瑙絞絲的匣子拿來。」櫻汐應著,不一會就將匣子捧到她跟前,蘭漪打開匣子,眼神中似有深意。

流嵐上前將匣子打開,只瞧了一眼,似乎是一道雷在她頭頂上砰然爆炸,她顫聲問道︰「小主的意思是……」

蘭漪輕輕點頭,「眼瞧著明小主的生辰就要到了,咱們得抓緊時間,將這衣袍繡好。」

「難道小主不知,這可是重罪?」流嵐說話都無法連貫,她抬眸不解問道。

蘭漪勉強拉著嘴角,眉宇間晃過一絲掙扎之色︰「這事咱們不說,那邊的人收了,也是不敢抖露的。後妃私繡鳳袍是死罪,難道私藏鳳袍不該死麼?再說了,明小主是太後娘娘的佷女,現在朝中當權的除了沈家就是明家,沈姐姐薨了,這後位難道還有懸念嗎?咱們只是提前表明立場罷了。這種事也是越早表明越好。」

頓了頓,她又開口道︰「明日,我會讓皙賢妃身邊的宮女去司制房拿金線回來,我已經打點好了。」

流嵐見她如此鋌而走險,出聲阻攔道︰「小主,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蘭漪微微一笑,淡然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咱們只能拼一把了。」

流嵐緘默不語,蘭漪余下的話她似乎一句都听不見了,在心中有著自己的算計。

轉眼間年關將近,因著宜德妃的薨逝,宮里的近日一向清寒,而此刻為了驅除宮里的頹靡,太後下旨大力操辦年節,一時間宮里的紅色奪目,冰枝雪葉上掛著綢緞剪成的各色絹花,皚皚白雪中是奼紫嫣紅的綺靡。

圍著炭火,柳貴嬪閑散著品著手中的西湖龍井,是她素日喜愛的帶著微苦的清新氣息。而她身邊立著的不是素日的剪絮,而是德音宮的掌事宮女,流嵐。她靜靜垂首立在屋側,任柳貴嬪不說話,她也不敢出聲。

「如此說來,貴人的大作已經完成了?」柳貴嬪挑眉,一絲精明如狐落在她的唇角眉梢,「你憑什麼覺得這袍是送給明小主的?」

流嵐喜滋滋地說道︰「這宮里,能用到鳳袍的只有太後,即使是送給皙賢妃,到底也還是逾矩了。更何況,就算是贈給太後,她也偷用了御制的金線,還不是個死罪?」

柳貴嬪奇道︰「你怎麼知道那金線是她偷用的,不是哪家主子賞的?」

流嵐暗笑道︰「奴婢偷偷跟著櫻汐,在司制房里見到皙賢妃身旁的侍女給司制房的掌制塞了東西,才拿走那金線,而後奴婢借口查檔,沒見有人記檔呢。」

「如此說來,新人還是新人,做事這樣的不謹慎,百密也有一疏。」柳貴嬪蹙眉,淡淡說道,「既是送給明良人的,咱們就把這狀告到太後跟前,想必太後護短,舍棄一個顧蘭漪于她是最好的選擇了。」

流嵐問道︰「為什麼不等顧貴人把那袍送給明良人,主子再動手?去了一個明良人不是喜上加喜嗎?」。

柳貴嬪啐道︰「若是將太後佷女牽連進去,且不說成功與否,太後眼里斷斷是容不下我了,這宮里本宮呆著也是讓太後折磨,再說禮親王勢力龐大,本宮的家人也難料結局,只怕爹爹好不容易捐來的官也沒了。」她抬眸瞥過眼前的流嵐,笑容溫暖,語氣冰冷。

流嵐此時臉上燥熱,只覺得沒臉,在一旁苦笑著。柳貴嬪蹙眉,索性道︰「你先下去吧,待本宮計劃好就讓人通知你。」

關雎宮。

時間悄然滑過,只留下一條短短的尾巴,年三十,宮中已是如烈火烹油,一派年節的喜慶之意。眾妃在宮中嬌聲軟語,鶯鶯燕燕,一時間似乎入了百花林,只覺得柳綠花紅就在眼前。

皙賢妃端著青玉酒杯,朝太後,承熠敬上,言笑晏晏︰「素日都是瞧著梨園里的歌舞,臣妾覺得沒趣,想及上回碧貴嬪的簫聲,臣妾覺得甚好,想來眾姐妹也是身懷絕技,今日守歲,不如讓臣妾見識見識。」

碧貴嬪此時嫣然,輕聲道︰「臣妾謝娘娘夸贊。」

承熠聞此也覺得新奇,不免也動了興致︰「要是極好的,朕必有賞賜。不過,朕要點一樣樂器讓那人演奏,奏的好才有賞,若是不好要罰。」

眾妃不由得騷亂,一個個卻面面相覷,生怕讓自己出丑。

蘭漪抿嘴一笑,施施然端莊行至階前,婉轉道︰「臣妾願一試。」

承熠抬眸仔細瞧著,略眯了眼,蹙眉道︰「你是……」

「德音宮貴人顧氏。」她垂眸,心中似乎有一絲落寞不甘,讓她的喉頭塞緊,就像是扎了一根魚刺,刺得她生疼。

「竟然一個新人有如此氣魄,第一次朕就不為難你了,只要讓朕滿意,朕就有賞。」他瞧著她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頗耐人尋味。

蘭漪行禮道︰「謝皇上,不過臣妾喜歡的樂器比較特別,臣妾早就听說宮里有一架世間音色獨一無二的鳳首箜篌,特想一試。」

箜篌……

在座的人不禁心頭一緊,倒吸一口冷氣。這種罕有人習得的樂器音色絕美如昆山玉碎鳳凰鳴,想不到她竟有如此絕技。

蘭漪的面上從從容容,以往知道她的人皆知她以一曲繞梁琴音換得準太子妃的頭餃,又有誰會了解在一切傾頹之後,她被逼學箜篌的無奈和痛苦。

何止是箜篌,琴棋書畫她哪樣不精通,曾經父親說,女兒家只需古琴陶冶情操,而在顧家……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時的她,還是個孩子呀,大冬夜手指被琴弦勒得通紅,就那樣練了一宿,偏偏第二日還要作畫,她握著竹節似的筆桿,忍不住閉上的眼楮偏偏需要睜得滾圓。

一閉上,她就會倒在地上,而畫不好,她和櫻汐就會被無休止地懲罰。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她听見那麼無理的規則還有勇氣站出來的原因。

龍身鳳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

蘭漪端坐在箜篌前,輕弦落在她頸邊,雙手環過箜篌,任縴縴十指在弦上快速躍動。

海藍色衣袂翩然,在殿里暖風的拂動下燻燻搖晃。頭上的飛仙髻優雅地隨她的動作擺舞,一縷亂發貼在她臉頰的一側,被她的汗水沾濕。

偏偏她臉上的笑意莞爾。

若是說她在彈奏,不如說是她的手指在舞蹈。那雙手,白皙修長如青蔥,在琴弦中穿梭跳動,偏偏還伴有如泉水叮咚的響聲,她抬首,朝承熠婉轉一笑,而手指穿梭更快,一個單音未完,另一個單音又起,卻一點也不覺得雜亂,靜靜思索,仿佛自己置身炎炎夏日,偏偏坐在陰涼的樹下,抬眸閉眼處是滿瞳滿目的青翠欲滴。

漸漸,是一只熾白羽毛的鳳凰在林中高歌騰空,它的叫聲不似以往的高亢,輕呢低喃間是婉轉的音律,似乎在唱誦平靜的美好,那白鳳振翅,朝著天空中那一輪暖陽高飛,逐漸,那白色同天空的湛藍逐漸合為一體,卻還有樂聲久久不散。

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斗藪龍蛇動。待她收手,雖不及琴藝高超,但也是絕妙。承熠微笑道︰「很好,朕倒是第一次听這箜篌,也別有風致。」

眾妃紛紛稱贊著,其中碧貴嬪也微笑著開口︰「臣妾只知貴人繡工了得,不乘想貴人的箜篌也讓臣妾欣羨呢。」

她出此言本是試探,而蘭漪此刻面上雖無表情變化,卻緊咬唇瓣,一時間唇色微微發白,方才的欣喜更是消失地干干淨淨。

碧貴嬪見她面色慘白,心中暗喜,只見流嵐端盤捧上一件紫色的衣袍,隱約間有金線劃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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