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里，皇上翻了梅絡娘子的綠頭牌。
第二日，眾宮嬪們紛紛擾擾，端坐在合歡殿里，皙賢妃上首蹙眉︰「怎麼梅絡娘子還沒到？」
碧貴嬪正了正發髻上的淺紫色流蘇，嫣然道︰「娘子是剛進宮，比起咱們這些受過正經規矩的小主們自是不一樣了。」
梁婕妤笑道︰「娘娘說的正是呢，按著宮里的規矩，哪有來的這樣遲的？」
話音未落，只見門口裊裊婷婷一點嫣紅的身影，沈清淺笑吟吟地走進來，她披著銀紅繡冬梅昭君套，一張雪臉在帽邊風毛的籠罩下顯得楚楚，而她的眼眸如點墨，整個人都有生氣起來。
若論姿色，她在**中只算姿容普通，可如此打扮起來，倒顯了她幾分俏皮的味道。
她穩步上前，在繡滿梔花的墊上跪下，不慌不忙，似乎這個位子早就屬于了她。殿中，她的聲音婉轉清脆︰「嬪妾拜見皙賢妃娘娘。」
皙賢妃未曾答話，下首的梁婕妤接上一旁宮女遞的茶盞，輕笑一聲︰「我還真想不到，主子才過世幾天，宮女就急著翻了奴婢的身份做了臣妾。生前是主僕，生後是姐妹，要到了陰曹地府，嬪妾愚昧，倒是想問娘娘，這可怎麼算起來好。」
听著她半真半假的嘲諷語氣，明魏紫一個忍不住，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蘭漪也覺得好笑，抿了嘴強忍著不敢出聲。
李容華笑道︰「顧貴人也別好意思笑呢，如今奴才爬的比主子還快呢。小門小戶的，果然管教不好奴才。」
蘭漪面上微赧，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嬪妾是不大會這些東西，還請容華指教了。」
明魏紫似乎想說什麼，蘭漪捏緊她的手，她一時痛的扭了眉毛，倒是不敢說話了。
皙賢妃讓一旁的萱草扶清淺起身，直接讓她回了座︰「娘子雖是新人，也得謹慎行事。」
清淺含笑道︰「嬪妾謝娘娘指教。」
皙賢妃又含笑朝明魏紫開口道︰「本宮思來想去，當初真真是冤枉兩位妹妹了，朝廷新貢上來一百條獸炭，想來送三十條給兩位妹妹，自還有江南剛供上來的杭綢，太後吩咐兩位妹妹去尚衣局選料子呢，東西是極好的，還請兩位妹妹擔待本宮的過錯。」
獸炭……周圍的人不禁咋舌，昨日便听說皇上賞賜明魏紫，今日又讓皙賢妃賜下獸炭，看來皇上雖未寵幸明魏紫，她的分量也不輕。
「嬪妾謝娘娘賞賜。」明魏紫同顧蘭漪紛紛下座福禮。
皙賢妃笑容明媚地瞧著她二人，蘭漪不解地微蹙眉，而皙賢妃嘴角輕彎，笑容璀璨。
「今日就到這里了，大家散了吧。」皙賢妃似乎心情極佳，眾妃應聲道，不一會就散盡了。
「娘娘對顧貴人真好。」萱草見她心情不錯，連忙上了翡翠色的碧粳粥在桌上。皙賢妃同以往一樣，略動了銀匙便不再進食了。
她只淺淺笑著︰「跟著本宮那麼久了，你還看不明白嗎？皇上的心，可是在這位蘭漪小主身上。這粥本宮吃絮了，讓小廚房來幾道新樣式。」
她故意不提顧字，似乎另有所指。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動心，所以才將局勢看得如此明朗呢？昨日承熠寵幸了沈清淺，按他素日的脾氣，不過是在同要他寵幸明魏紫的太後鬧別扭罷了，後來他親自吩咐她去調查是否那高僧與沈家有交情，說明他顧及著沈家，他的目的最終是平衡沈家和明家的勢力。而賜給明魏紫的東西，只怕對于身後有太後倚仗的明魏紫是沒用的，這些東西的去向，顯而易見是為了蘭漪。頂著賞明魏紫的名義，既可安撫明家和太後，又可保護顧蘭漪。
想及此，她忍不住嫣然，這個男人為了他心中的那個人竟然變得像小孩子，想要糖果卻不敢開口的別扭。
從蘭漪說出那句知我者謂我心憂時，當承熠沉默的那一刻，她便料到了此刻的結局。承熠喜歡的不是這句話，他最嫌棄這些矯情的東西，而他喜歡那個像極了他、為了目的去揣測琢磨的顧蘭漪。偏偏蘭漪和宮中女子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蘭漪足夠冷靜，足夠聰慧，連臉上的每一個神情都會偽裝。
她的嘴角一彎，是一個絕美的弧度。
在她的記憶里，這時的蘭漪像極了當初稚女敕的承熠，那個謹慎老練，劍眉星目的少年。
若是這兩人穿著黃袍坐在天下人的面前，豈不是登對的可愛？她撫開額前一縷亂發，不由得抿嘴。
「娘娘，顧貴人求見。」
皙賢妃凝眸，望著來人一襲流碧色宮裝，領口處繡過一枝瓣沿上用銀絲勾勒的綠梅，隨著領子蜿蜒而下，而裙擺處略點幾枚梅花的瓣絡，袖口，兩串緋紅色瑪瑙珠墜在白玉般的腕上，好似旋開一朵朵櫻花，在北風中搖搖欲墜。
蘭漪行至她座前，微微低頭，睫毛在空氣中劃過兩道完美的弧線︰「嬪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皙賢妃笑吟吟拉過她的手，關切問道︰「貴人可曾用過早膳，若是未曾，不如同本宮一同用膳吧。」
蘭漪微笑答道︰「嬪妾已經得到娘娘那麼多賞賜，這才匆匆來向娘娘謝恩，若娘娘還賜下早膳，臣妾如何當得起？」
皙賢妃微蹙眉，又釋然展開道︰「都是**姐妹，說這些當不當得起的話，可見貴人拘謹了。」
蘭漪見萱草手中盤里是一整盤雞皮筍絲，並一小碟魚子醬，從容站起將盤中事物一一列在盤花刻海棠色小幾上，面上一只鎏金的粉晶海棠，一花一葉間琢得極為精細，連瓣上清露流淌過的朦朧都展現開來。
「貴人今日可是有什麼事拜托本宮，也不用這般。」皙賢妃凝眸，唇邊笑意暈開。她輕拍蘭漪的手示意她坐下，蘭漪不好推辭，淡淡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還請娘娘不要見怪。」
見皙賢妃點頭，她才緩緩道來︰「這臘月清寒，若是嬪妾沒有記錯，那二月里便是太後娘娘的壽辰了。嬪妾第一次遇到這種大喜事，倒不知如何是好，還請娘娘指引。」
夏汀放下手中纏繞如梅枝狀的小銀匙，饒有興味地說︰「你是個有心人，只怕心里有了主意討太後歡心，若是份例不足，大可向本宮開口。」
蘭漪聞此語，徑直跪在這大冷天的地板上，重重地朝皙賢妃叩首。皙賢妃不解地扶起她來，詫異問道︰「貴人這是做什麼，本宮不過就是答應妹妹了，何必如此生分。」
蘭漪含笑，絲毫沒有從前顯出來的拘謹之色，從容大方︰「按照臣妾的份例，有些金線確實是拿不到的。」她為難地蹙眉，展顏道，「臣妾打算給太後娘娘縫一件鳳袍，這已經下了針腳，娘娘應了我，後面的事便好辦多了。」
皙賢妃瞧見蘭漪臉上忽然輕松的神色，笑道︰「貴人既然是要這些，本宮待會就讓司制房給你送去，順便再拿些好的料子。」她喚上芳草︰「去司制房，準備貴人要的東西。」
蘭漪匆忙道︰「娘娘，不可。」
皙賢妃的神情忽然愣了一秒，朝她道︰「貴人可有什麼不滿意？」
蘭漪不安地捏緊衣角，羞赧道︰「娘娘對嬪妾的心是好的，可是嬪妾位低人輕，若是讓別的主子小主知道了，大多會恥笑嬪妾心眼多，傳到太後娘娘耳里，必是輕待了嬪妾的心意。嬪妾也想藏著掖著，到太後娘娘壽辰那日再獻出來，豈不是更妙？」
皙賢妃盯著她，鳳目梢上揚，蘭漪此時的神色極不自然，她咬著唇瓣，美眸朦朧︰「娘娘，若是嬪妾煩擾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皙賢妃認真瞧她，許久方才嫣然一笑︰「貴人的請求倒也是合情合理，也罷，本宮也成全妹妹一片孝心。」
蘭漪這時喜極而泣︰「臣妾謝娘娘。」
她再抬起頭時，皙賢妃頭上的累絲金鳳翅上，一顆珍珠在她耳邊曳曳生姿，她淡淡一笑。
皙賢妃蹙眉。
是哪里不對麼，若蘭漪如她心中所想，又豈會如此輕率地跑來和她說這些話。莫非，她看錯了嗎？
可是她身上的氣息，分明就是像極了承熠。
面前溫婉的少女看上去如水墨畫一般，朦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