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魂的住處是間依山傍水的茅草屋，外頭簡陋里面卻精簡齊全，擺放有序，應當是被仔細打理過的，我想這或許是那個叫紅衾的人做的。雖一時有回到谷中的錯覺，但那撮白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所發生過的種種。看著釋魂遞上來的烤兔腿，我模模肚子，訕訕地接過，白日里與他針鋒相對晚上卻還要賴著他才能不餓肚子。我悶悶地啃著，我不說話他也安靜在一旁吃肉，也是，我怎麼能指望他會看人臉色追我些事呢？
茸毛躺在樹下休息，偶爾動下尾巴示意睡得不穩，白毛蹲坐在她邊上抬著頭，時不時地拿爪子拍空中亂飛的蚊子，生怕蚊子咬到茸毛似的。另外兩只帶有斑點的豹子分別臥在不同的樹枝上，腦袋上有斑點的叫做斑頭，爪子上有斑點的叫做斑腳，果然是釋魂會起的名字。山林的夜晚，其實並不安靜，人不語時才能听見萬物的聲響，充滿生機。
「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吃完了，又喝了他遞來的水袋里的水，我輕輕地說道。
不意外地他搖了搖頭。我正視他，依舊溫言，「我說過，沒有誰是該死的。你殺的那個人，叫公子淨，是我的朋友。若江湖規矩是殺人償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那我是不是該殺了你呢？」
「為什麼要殺我？」釋魂不解。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呢？」我蹙眉，「別人讓你殺你就殺嗎？那如果有人讓我殺了你，難道我就該殺了你？」有的時候，無知比愚蠢更加可怕。
釋魂這俊臉上終于出現了可以稱得上為深思的表情。
「你就是磨破嘴皮把他說通了，等下個月月朔時分，他也會把你和他說過的話忘得一干二淨。」火紅衣裳帶著張揚，俏臉上閃動著明媚的笑顏，卻絲毫覺察不出該有的暖意。兩只帶斑點的豹子聞聲跳下樹，跑到她身邊垂著腦袋蹭蹭她的腳。
「紅衾？」這人我見過，正是當日手持青月金令的人。
「你知道我？」紅衾靠近我仔細打量，「我也听過你，雖然不知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不過能讓他把名字刺在手心好記住的人，你可是第一個。上回月朔過了，他看了手心還問我影子是誰，哼，我怎麼知道，還以為是個什麼驚天美女，現在看看，也就是個女的而已。」
她用眼楮掃視了一圈，笑道︰「你緊張什麼，殺你我還嫌手累。但是我可告訴你了，我討厭不相干的人在我的地盤轉悠。明天你該滾多遠滾多遠，要是讓我來請你，可就不能保證你還有腳可以下山。」眼中的殺意赤果果地迸發而出。
「她要留在這里。」一直不知聲的釋魂擋在我與紅衾的中間。
「憑她，也配？」她斜睨我，冷哼一聲。「你不過是主人養的一條狗，勸你還是認清主人是誰的好。」
突然茸毛冷不丁地竄出來一爪子揮了上去，紅衾毫無防備吃了一驚，強退了幾步才沒被茸毛抓傷。
「好個畜生！外面帶來的就是外面帶來的，白喂了你這麼多天肉，愣著作什麼，」她朝斑頭和斑腳吼道，「快咬啊！」
兩只豹子听了立馬昂著頭朝茸毛齜牙咧嘴。只見茸毛身後的白毛優雅地踏著步子站在了茸毛的身邊，傲視一切的氣勢頓時叫另外兩只豹子收了聲低低地垂了垂腦袋。我倒是略有欣慰，茸毛找的不是個吃軟飯的，相當有天下第一豹的風采。
「沒用的畜生！」紅衾大怒，亮出十指丹蔻，猛得朝茸毛抓去。
只是有釋魂在，她討不了半點好處，反而像落敗的母雞，張牙舞爪卻傷不了人。「釋魂，你居然向我動武，待我稟明主人，看他如何發落你。至于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說完氣沖沖地帶著兩只斑點豹子離開了。
總覺得她來的突然，去的也莫明其妙，看釋魂一臉無所謂繼續吃肉，而白毛也繼續狗腿哄茸毛入睡，一切如常仿佛不曾發生。我看得傻眼，完全不明白眼前景象何解。
「你不怕她向她主人告狀？」雖然看不出釋魂哪里需要擔心，我卻也忍不住問了句。
「為什麼要怕？」釋魂眨巴著眼楮，桃花眼里泛星星，相當迷茫，方才十足的煞氣蕩然無存。
我不由抽抽嘴角，真是牛頭不對馬嘴。「得，我明天就把茸毛帶回去，那個白毛他要跟不跟，告訴你，天下就沒有誰能娶得了我家茸毛，她只接受——入贅。」我也挨在茸毛邊上，模模她的頭又模模她的肚子，果然還是自己家的好。模在手中實在的感覺，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地，茸毛過得很好，我趴在茸毛身上緩緩閉上眼楮，才有踏實的感覺。
等再次睜開，我看著頭頂的房梁，愣愣地坐起來，挪到木床邊緣，雙腳放在地上。軟的？我迷糊的雙眼瞬間清明，我居然踩到了釋魂的肚子上！釋魂睜開眼楮看著我，也沒吭聲。微窘地移開腳，感覺他不一樣了，說不上哪兒不同，這次相見和上回見面就是不同。
「你為什麼要把我的名字刺在你的掌心？」我忽然想到什麼。
「因為每過月朔，我都會忘記許多事。」釋魂淡淡地解釋。
每？我蹲下把手搭在釋魂的左手听脈，又听他右手的脈搏，果然他體內的血中搖毒更加深了，但是這毒又被他深厚的內力鎮住，並不傷害他的五髒六腑，反而催促他不得不不停練功，才能繼續控制毒素。
「每逢月朔之後忘事，已經多久了？」我問。
釋魂搖搖頭，這事想來他也早就忘記了吧。我又想起昨晚紅衾說的話，難道釋魂真的只是別人養的殺手，所以他對殺人才如此麻木不仁，忽然送了一口氣，我並不想與釋魂為敵，但是他背後的人，一定要查出來。
「有人來了。」釋魂皺眉。
「誰？」放下對釋魂的戒備，覺得兩人間反而更近了。
「一群人。」釋魂迅速出去，我也跑了出去，看茸毛和白毛都在才放心。這里應該是青月山巔，難道來的人是雪劍山莊的人？
「茸毛，外頭都是壞人，你找哪兒躲躲吧。」我模模茸毛的頭，她哼哼兩聲，和白毛順著釋魂離去的方向竄了去。
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底是茸毛嫁給白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