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來時那古舊的小橋,身邊的氣氛又歸于安靜,月色霜華,清冷的白光灑落在寬闊的水泥馬路上,將洛 二人的身影拉的越發頎長。
「綺皓,我對秦慕天是有好感,你對他的成見好像蠻大」喜歡就是喜歡,洛 說的坦蕩,並不隱瞞。
陳綺皓拍了拍自己有些發昏的腦袋,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多「洛兒,我也是隨便說的」。
「我母親患了重疾,時日無多,很想見父親一面,可是卻不肯放下面子去求他」,綺皓說的平靜,卻已轉移了話題。
洛 驀地想起那日他臨走前看著二樓那絲無奈的表情,「你母親一定是希望你去請求他?」。
綺皓點頭說的堅決「可是我不會去求他」。
圓月早已爬上了半山坡,將夜晚襯得更加明亮,寒風穿林而過卷起地上的枯葉,竟似有人走過一樣,綺皓回頭看了看復又鎮定的向前走,身為人子,卻不能替至親之人排憂解難,他的心里同樣苦楚。
這人世間,凡是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父親回來那日,整個唐公館都是喜慶盈盈,二姨娘雖是盛裝出席,看著父親的神情卻是有些清冷,洛 看在眼里竟隱隱有些不安。
平日里,她完全沒了往昔的蠻橫刁鑽,她的院子並不允許別人進入,除了打牌逛街她也很少出來,沉靜的有些可怕。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洛 輕輕揮去腦海中二姨娘那清冷的神色,輕聲安慰著綺皓,也安慰著自己。
「馮總司令發了請柬,估計在這之後你父親就要正式上任了」。
洛 想起臨出門時秦慕天放在桌上的請柬,迅速將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原來是這樣」。
「你會去嗎?」。綺皓問。
洛 搖頭「那些耍政治手腕的人,他們說上一句話,我要前思後量、冥思苦想才敢回話,回了話,又怕自己哪一個句子哪一個成語措辭不當,一下子被當成了敵對派,還有他們吧詭異莫測的眼神,只是看著就覺得渾身只掉雞皮疙瘩,這樣的場景我受不了,也不想去」。
早沒了在酒館時的靡廢樣子,綺皓笑的和煦,似玩笑般說著「我不希望你去,馮總司令可是出了名的貪戀之人」。
竟是夸洛 ,只是如此直言的夸贊,從一個惜字如金的大記者口中說出來竟有點別扭。
凝神間,只覺得身後一個身影一閃而過,綺皓轉了個身,早已躲開,那人自然撲了個空。
「在背後說人壞話可不像是「鐵嘴」記者的作風」來人話說的戲謔,隨意的整理著自己被風吹亂的發型。
綺皓笑著道「不說馮老壞話,你會自己出來嗎?」……
洛 一驚,難怪剛剛綺皓的表情有些怪,來人將大衣的扣子系好,不緊不慢的走在綺皓身側「找遍了整個上海灘,也不見你,好不容易見著了,自然得看看您在忙什麼」。
「唐小姐,好久不見」醇厚帶著磁性的聲音想起,來人竟是馮亦愷。
高大的個子,魁梧的身材,陽光的笑容,如今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又黑又小的小男孩,也難怪,人生又怎會永遠如初見,洛 莞爾一笑,算是回了禮。
剛伸手去按門鈴,門倏地打開,洛昀半是責備半是擔心「你可算回來了」。
洛昀遙望著一走出幾米遠的兩個男子問「怎麼是兩個?」。
洛 伏在她的肩上解釋著「走在左面身姿颯爽是綺皓,右邊身姿筆挺的男子姐姐從前可是認識的,不如姐姐就猜猜他是誰」。
「我見過的人多了,那里記得清」洛 話說的沒頭沒尾,洛昀顯然還有疑問,洛 也不再多說轉身上了樓。
洛朝雖然不懂醫術,但從商之道還是略知一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原本殷實的家業竟虧空的所剩無幾。
洛 心下疑惑,思來想去雖然瞞著母親,私下里卻托了綺皓幫忙查探。
洛 翻閱著桌上綺皓派人送來的一沓文件,皺了皺眉頭,雖然知道這錢他定然沒用在采購藥材上,其他的還是看不出蛛絲馬跡。
洛 搖了搖頭,將這一堆紙塞在抽屜的最下面,披了衣服出門。
洛昀有些氣喘吁吁,還不忘責備,「這大冷天的,你拉我來馥香園做什麼?」。
洛昀去南京前,姐妹二人共同在馥香園栽了一棵杏樹,那時還只是一顆小樹苗,經過洛 這兩年多來的悉心栽培,如今已經長成了一顆粗壯結實的大樹。
洛 大口喘著氣「到了」,說著指了指眼前一米多高的光禿禿的樹干,洛昀會意道「長這麼高了」。
「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照顧的」。
「瞧把你美的」。
「只是姐姐回來的不是時候,若是在春天,定能看見滿樹的銀杏花」。
「是,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洛 眨著眼楮看著她,「咯咯」笑了會擺著手說「不過也沒關系,明天春天看的見」。
說罷走到那光禿禿的小樹前,暗自祈禱著「明年你一定要開漂亮的花結美味的果,也不枉費我費盡唇舌在姐姐面前吹噓了」。
洛 暗自祈禱著,只听得身後腳步聲陣陣,回頭,蘭姨領著小岩陪著紅袖朝這邊走來,可能是天氣冷些,小岩被裹的厚厚的像個小粽子。
看見了洛 ,就掙開了蘭姨的手,跑了過來。
紅袖看著這姐弟倆,只是微微的笑著,如今的她越發優雅大度,早退去了少女的青澀。小岩指了指那光禿禿的杏樹道「明年我要和你一起種樹」。
洛 看著他凍得有些發紅的小臉蛋,捏著他的小鼻子道「好的,明年咱們一起種」。
他高興地拍著手掌「咯咯」的笑著,一陣寒風吹來,他縮著頭躲進我的懷里,大家看著他的調皮樣說說笑笑的往屋里走。
二姨太太從左側小路走來,見到這邊的熱鬧場面,眼中明顯帶著不屑,她將貂毛皮質的大衣領子豎起,遮住了半邊臉頰懶洋洋對紅袖道「這大冷天的,妹妹也不怕著了涼」。
紅袖微微欠了子恭敬的道「妹妹也只是路過而已」,二姨太太咧了咧嘴,紅紅的嘴唇竟有些刺眼「我也只是提個醒,畢竟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和這些年輕人比不得」。
紅袖點頭「姐姐說的是」,紅袖神色淡淡極是恭敬,諷刺的話也說過了,二姨娘冷哼著白了眼紅袖扭動著腰肢離去。
洛 看著她的樣子只覺得有些怪,以前怎麼就不見她這般嫵媚。
沉思間,春喜喘著粗氣跑來,洛 見他神色慌張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老……老爺……老爺和少爺吵起來了,您……您快去看看吧」春喜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完站在那里大口喘著氣。
洛 和洛昀對視一眼,瞧見二姨太太的神情明顯一愣後快步朝書房走去。
父親的書房一向不許別人進入,此時房門卻是大敞著,書桌上是亂糟糟的,洛朝低著頭站在正中。
可能是氣氛太過壓抑,小岩啃著手指頭看了看臉色陰沉的父親,縮到洛 懷里。
洛 將他放下,沈氏臉色很難看,看了洛 許久。
父親冷哼了聲,舉起手中的賬簿對著忠伯沉聲道「這些都是朝兒做的」。
忠伯站在桌邊聲音有些暗啞「是老奴失職,沒有監護好大少爺,辜負了您的栽培」。
唐宗信額上的青筋倏地暴起,將賬簿扔到地上雙手撐著桌子,盯著洛朝憤憤的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洛朝仍是默不作聲,只听「 當」一聲,竟是物體墜地破碎的聲音,抬眼間,見洛朝的額角汩汩的流著血,忙捂上了小岩的眼楮。
父親一向最為喜愛的上等的青花瓷質墨台已被碎成了幾塊,可憐兮兮的躺在地上,里面濃黑的墨汁濺落滿地。
「父親息怒」,洛昀顫抖著上前去扶。
二姨太太上前攬過洛朝,聲音冰冷堅決「老爺,你若是看不上我們母子,我們走就是,也不至于因為這點小疏忽要了朝兒的命」。
「哼」她冷笑著起身,「老爺若真看不上我,給我一紙休書就好」。
「一紙休書?原來她想走」,洛朝傷的卻是很重,洛 穩了下心神,上前去看他的傷口。
「滾開,假慈悲!」,洛 向後倒去跌坐在地上,洛朝捂著頭瞪著眼,牙根咬的咯咯作響,踉蹌的後退。
二姨太太狠狠的抹了下妝容,嘴上的紅色也被她抹得滿臉都是,笑的有些邪魅。
洛朝額角的血仍是流個不停,他退到門口,「哈哈」大笑著,食指指著父親一字一句的道「老頑固,早晚有一天,唐家會是我一個人的」。
唐宗信的身子明顯一怔,眼楮瞪得圓圓的吼道「你這畜生、逆子」。
說罷身子明顯的顫抖起來,洛朝大笑著轉身出門。
「作孽啊……」唐宗信眯著眼楮跌坐在凳子上口中仍是喃喃著。
「不錯,自作孽,不可恕,老爺這就是你的命,也是唐家的命」二姨太太咧嘴大笑著,那笑聲竟比哭還淒厲,末了又變成了干笑,洛 強忍著手心的疼痛站起身來。
唐宗信狠狠地甩開了沈氏撫上他胸膛的手,喝道「都出去」。
沈氏心底一顫,眼底布滿憂慮,對著眾人揮了揮手,徐媽攙扶著呆立在正中的二姨太太,大家都瑟瑟的退了出來。
「如果不是我故意瞞著母親,事情也許就不會鬧成今天這種僵化的地步,如果當初就和洛朝攤牌,他也就不敢一錯再錯」洛 心下紛亂,竟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
怨恨,濃烈的怨恨,不在沉寂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二姨娘的積怨應該要爆發了吧。
「姐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總算是要揚眉吐氣了」二姨太太滿臉的淚痕,一路走來冷冷的笑看著沈氏,「帶二太太去梳洗一下」沈氏輕聲吩咐著轉身回房。
「母親,其實我……」,洛 欲言又止,緊咬著下嘴唇滿眼歉疚的看著她,沈氏雖然疲憊神色卻仍是淡淡「我累了,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吧」。
「是,您莫要掛心,等會我就去看望父親」洛 說的乖巧,「恩」沈氏笑的有些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