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幾乎是被寧黃氏拖到了前廳。
寧家前廳最新又進行過裝潢,在暴富一族的行列里顯出很難得的淡雅低調,現在廳中央左首簾櫳下並排坐著兩名男子,上首的那位四十來歲,穿寶藍色錦衣,留著兩撇八字須,眉尖微蹙望著地下,似乎十分氣憤。下首這個穿青色滾邊長袍,面相年輕俊秀,神情卻沉穩淡然。他有著和上首的男人一樣的挺直筆梁,看模樣,應是父子。
「我們夫人來了。」
听到傳報聲,兩個人立即往側門處望來。
寧黃氏已然褪去臉上怒意,賠了笑臉上前︰「秦掌櫃,秦公子,讓你們久等了。」
寧小喜跟在身後,默步上前。
「寧夫人。」秦萬海站起來,目光往她身後望了眼,帶著三分冷意︰「敢問這位是否就是令嬡?」
寧黃氏頓了一下,微笑說︰「這位便是小女。現下人已在此,秦掌櫃有什麼事,但問無妨。」
看來寧黃氏是已經與他們會過面了。小喜暗中琢磨面前形勢。
秦萬海于是走到小喜跟前,盯著她雙眼︰「寧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請姑娘移步廳外,給個答案。」說著他率先走出門口,朝等候在門廊下的幾名隨從一揮手。隨從們立即抬來兩個**袋,放在石階下海棠花前。
小喜才跨出門就聞到股令人作嘔的死老鼠味,忙伸手擋在鼻前。
秦萬海背手看了她一眼,哼了哼,叫人把袋口解開。小喜探頭一望,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里頭居然是幾頭發了腐的狗尸!一只爬滿了蒼蠅的狗頭正對著袋口,左眼都已經被螞蟻還是什麼之類的蟲子咬得凹了下去。
這個姓秦的,還真不是一般的變態。小喜暗地撫胸,不苟同地呼了呼氣。
站在秦萬海身側的秦還惜這時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移到她沾了泥的繡花鞋上。
「這是在下所飼養的五條西北牧羊犬,乃是舊年隨州知府曾贈我的。這五只兒狼犬在下一向視若珍寶,輕易不示人。但是前幾日卻突然失了蹤,在下四處搜尋未果,卻在昨日傍晚被在下的家人所發現!」秦萬海說到這里停了一下,轉過身來看著小喜,「據在下的家人所說,它們是在貴府南牆後的土堆里被發現。其中一只身負有傷,另四只全身完好無損,只是舌尖發紫,被核實後得知是因中毒而亡。」
小喜被他瞪得後退了半步,轉開腦袋假裝看樹枝。
原來是為幾只狗討公道來了!
秦萬海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攤在手心里打開。小喜斜著眼看了下,旁邊碧璽已經叫了出來︰「啊!這不是那只惡狗從夫人兩件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料嗎?」。
她這一叫,包括寧黃氏在內的寧家人都立即看過來。
「沒錯!這位姑娘所說的寧夫人兩件衣服上撕下的布料,正是從其中一只狗嘴里掏出來的!」秦萬海揚高聲音望向寧黃氏︰「據我所知,這位姑娘正是令嬡的貼身丫環,她的話當不會有假。現在寧夫人對于害死在下這幾只狗的元凶,以及它們的死因,還有什麼疑問嗎?!」
寧黃氏目光往碧璽身上看了會兒,嘆了口氣,轉頭望著秦萬海︰「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小喜,你把事情經過跟秦掌世說說吧。」
小喜被寧黃氏目光示意,不得不迎接著秦萬海的逼視。碧璽知道自己犯了錯,囁嚅著在旁著急。小喜吐了口氣,咳嗽說︰「關于我娘的衣服——的確是被狗撕下來的,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狗,見它行凶,就讓人把它給打死了。——是吧?碧璽。」
「啊!是是是!就是這樣的!你們家的狗咬破了咱們夫人的衣裳,我們小姐一時氣急,就把它打死了。」碧璽把頭點得跟啄米的雞似的。
「既然這樣,那其余四只狗是怎麼回事?」秦萬海的口氣已經沒有了耐性,他跨了一大步到小喜跟前,盛氣凌人望著她︰「五只狗死在一起,都是毒死的,為什麼另外四只沒有撕破衣服也被你毒死?我秦萬海跟你素不相識,跟你們寧家雖為相鄰,卻也井水不犯河水,寧姑娘為何下此毒手?!」
小喜被他吼退兩步,「秦掌櫃,這真的是個誤會——我怎麼會毒你們家的狗?我只是打了幾下那只犯事的,其余幾只,實在不知道怎麼回事……」
說真的,這個姓秦的是什麼來路,以及他有多麼氣憤,她都根本不關心,這樣被人找上門來討說法並不是頭一回,他姓秦的也沒什麼特別了不起。她在乎的其實是寧黃氏——她寧肯得罪天下人,也不願招惹寧黃氏半分,這個女人——好吧,她娘,她娘凶起來的時候真的是很難纏啊。
「事到如今,寧姑娘莫非還想抵賴?」秦萬海冷哼,壓根沒有因為她是個小女子而讓步的意思,「要不要我找出你們府上的王二劉四出來跟你對質,讓他說說前天夜里你是怎麼拿耗子藥毒死我的狗的?這五只狗是關內極難得的品種,價值千金不說,就是有貨也不見得養得活。現在被你一把毒死,今天你們要是不給個說法,往後在這興州城里,只怕難以服眾!」
「王二劉四?」小喜驚道,——原來是這兩個叛徒招的供!
「寧夫人,隨州知府與家父乃是有過命的交情,他送下的這份厚禮如今慘遭毒斃,秦某一家都無法跟他交代。秦家一連三代經營‘留風館’,在生意場上也是靠名聲吃飯,若不是此物太過重要,我等也不會在乎。如若我等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諒解。」
想必這時候也覺得自己父親有些咄咄逼人,一直沒出聲的秦還惜開口了。當兒子的卻比老子有禮貌,說話還懂得留點余地。
小喜好奇地往秦還惜處看了眼,秦還惜正好也轉臉過來,微沖她一頜首,又極有禮地移開去。
原來是「留風館」的人。留風館是興陽城里最貴最著名的酒樓,在鄰近三省都設有分店。秦家三位少爺據說人品都十分的好,又長得極為英俊,城里姑娘們都引為夢中情人來著,不過老大據說去年摔斷了腿,成了個瘸子,行情大跌。那麼這秦還惜是老2還是老三?兒子們人品好,卻不知怎麼會有個這樣的老子。
「來人!去把王二劉四給我叫來!」
寧黃氏做太太已經有些日子,哪里容得這麼讓人指著鼻子吆喝,就是從前當平民百姓時,也不容人生生欺負的。這時壓在心里的怒氣頓時變成了火,瞪向小喜的那雙眼楮已經跟要吃了她似的。
真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王二劉四很快被人帶上來時,小喜看都不想再他們一眼。
兩個人在小喜斜眼 過來的時候同時也看了眼小喜,但瞬間就把腦袋低下去了。王二更是兩膝發軟,要不是寧黃氏一聲喝斥,差點就跪了下去。
「你們倆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要是有半個字隱瞞,明日就不再是我寧府里的人!」
「小的,小的說!全都說!那天我們上山去打山雞……」
東家主母一發狠話,劉四頭一個倒戈。
寧黃氏越听臉色越難看,兩只涂著紅蔻丹的手已經握得死緊。
小喜只覺得頭皮發麻,佯裝鎮定打量周圍花木。
海棠樹下站著的秦還惜看著她故作沒事人兒抬頭四望的樣子,目光里多了份好奇。這位寧大小姐,怎麼與傳說中惡劣又討人嫌的小蠻女不太一樣?
「耗子藥是哪里來的?!」
寧黃氏還在逼問劉四。並且又朝小喜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