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謹覺得自己對蘇惠足夠的好，好到掏心掏肺付出一切都可以，付出之後笑眯眯地站在一邊期待蘇惠可以明白，若蘇惠沒有理解他心中又是不平又是怨懟，便出氣來說了氣話；蘇惠也覺得自己給了肖謹足夠的自由，無論做什麼他都是由自主性的，她也希望他能明白這份苦心，若是肖謹任性起來她又自然焦躁，一焦躁就口不擇言。兩個人都把自己的真心好意埋在心里，拿七分的行動來彌補，可人都是隔了一層人皮的，說到底相互完全的了解都是神話，自然會產生溝通不良的誤會。
肖謹氣鼓鼓地不想和蘇惠說話，蘇惠也覺得有幾分的委屈，一路無言中出租車到了醫院。肖謹沖下出租車站在醫院門口的階梯上轉身等蘇惠走上來，仰著下巴道，「你要和我一起進去，你必須說是我硬讓你過來看的。」
「你幼稚不幼稚啊？」蘇惠又是氣又是笑。
肖謹也覺得自己這點小心思可笑，漲紅了臉，但是要不這樣做心里更委屈自己。
蘇惠忙道，「好啦好啦，都是去看病人，說要去的是誰有什麼差別？」
哪里沒有差別？差別可大了去了！
男人都是野獸，有自己的勢力範圍，最喜歡跟狗一樣在自己的地盤上撒一泡尿留下自己的味道好讓別的野狗知道了不要亂闖。可是世界上還就有那樣隨時挑戰別人權威地野狗。時不時的就去別人地地盤上溜達一圈，溜達不說。要是沒有受到主人的攻擊還要順便鄙視一下主人的厚道不作為同時計劃以後能佔到什麼便宜。男人對女人也是一樣，永遠不是把別人地寬厚當成美德，只會說是傻蛋連女人也看不住。
肖謹伸手拉著蘇惠走進去。醫院里的味道有點難聞，走廊上的夜燈昏黃昏黃，蘇惠眯縫著眼楮看每個房間地門牌號。繞著大廳走了一圈才選了一個對的通道走過去，推開盡頭地玻璃門就是一個夸大的病房。
肖謹看清楚了門牌上「急救病房」幾個字。大著膽子走進去，有護士來詢問情況，蘇惠說了找人，護士領了過去。
賈嘉聰的臉煞白，側躺在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精神不怎麼好的樣子。
蘇惠輕聲叫他的名字，他慢慢張開眼楮沖蘇惠笑，臉又往上抬見著肖謹也是笑。
「怎麼回事呢？」
賈嘉聰用力撐起身體。蘇惠忙甩開肖謹地手把整頭墊在他背後。他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說起來也挺丟臉地！這邊地小吃和菜系不是挺出名地嘛。好不容易來了一趟當然要好好嘗嘗。沒事我就在外面轉轉買點小東西吃。可是這辣椒也太厲害了點兒！」
「胃上地毛病？」
「晚上吃地火鍋。吃到一半就開始痛。我以為就尋常地胃痛。結果還吐了一口血。沒辦法才來地醫院。醫生說是吃地東西太刺激了。生活不規律。急性胃出血。還好沒有什麼大問題。」
「能吃東西嗎？」蘇惠抬眼看病床小茶幾上擺地一個紙盒子。里面稀稀地一點點粥。
「可以。就是得吃少點。」
肖謹坐一邊關心道，「這樣耽誤事不？」
「也算我運氣好，事情都談完了的。」賈嘉聰笑得有些勉強，不時用手頂一頂胃部，蘇惠看他那樣難受心里也不好過，道，「那你晚上肯定沒吃到什麼，是不是餓了？」
賈嘉聰搖搖頭，「今天不是過節嘛，想和你說說話。」
肖謹馬上道，「我出去問問醫生情況！」
兩人目視肖謹走出去，賈嘉聰笑道，「他比我那時候懂事多了吧？」
蘇惠不好意思笑一笑，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你這一行也蠻辛苦的吧？」
「還好！」賈嘉聰不談辛苦，眼楮落在病房門外幽深的走廊上，道，「你還記得那個葉子不？」
蘇惠點點頭，「你遇到她了？」
「好像看到她了，但是不敢上去問是不是。」
「為什麼？」賈嘉聰聳聳肩，低頭看看自己，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多難看，還是在她心里留一個好印象吧！」
蘇惠抿嘴笑，「你一點也不了解女人呢！要她沒看到你的時候說不定會詛咒你生活落魄，但是真看到你的時候只會心痛，哪里還會嫌棄啊？」
「不，你一點也不了解她那個人。她很浪漫，同時也是很現實的。」賈嘉聰聳肩笑笑，「當初我和她在一起，其實她是被我故意表現出來的那一半神秘給吸引住了的。」
蘇惠從來沒听賈嘉聰主動說起來過，安靜地听著。
「當時我還挺靦腆的，不怎麼給女生說話。你知道，女生都那個樣子，要你表現得距離很遠的話，她就會覺得你神秘，越想了解你。我做什麼事情都是做一半留一半，還刻意塑造了點形象，所以她喜歡的其實是她幻想的我虛構的賈嘉聰。」賈嘉聰拳頭頂住胃部，額頭虛汗滾滾，蘇惠很自然地掏出一張餐巾紙給他擦汗。
「後來我們不是分開了嗎？她也老老實實給我說了，她覺得你爸說的話很對，她是一個好好的女生，在外面喜歡她的人多的是，自己獨立可以掙錢，何必去過那種生活，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可以自在安逸。她這個想法是一直都有的，我和的那件事只不過是加深了而已。後來她也的確過得挺好，在北京漂流那幾年偶爾也會有她地消息傳來。她做了自由翻譯。她有工作的時候就忙，沒工作地時候就全國到處飛。旅游。照片上的樣子也很好，笑得非常好的樣子。她其實比我有勇氣有本事，更自由多了！」
「她現在也在這個城市？」
賈嘉聰默默點頭。「我在廠里看貨，恰好她也帶客戶過來參觀。她是涉外地翻譯，我一轉眼就看到她。找了個借口就走了。」
「你從小你就怕吃辣椒，怎麼還吃這麼多？」蘇惠有點抱怨起來。「吃多了也不怎麼好的。」
賈嘉聰笑笑，「你才是，小時候一點點辣的菜也能讓你哭半天地。我一邊吃一邊想，你一個人到了這邊來，人生地不熟的，菜也不合胃口，你一天該哭多少次？」
蘇惠有點羞澀道，「習慣了就挺好地，這邊的水土就這個樣子，要不吃還受不了。你看。我現在是不是比在家里的時候皮膚好了很多？」
賈嘉聰哈哈一笑。「變漂亮了！」
笑完，賈嘉聰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
「你沒看清楚我的骨子，我其實是一個很懦弱的人。當年被叔叔抓回老家我就已經認命了。我其實覺得就這樣結婚也不錯，自己就不用再折騰了，只是心里不甘心嘴巴里吵吵嚷嚷而已。結果你就真的走了，一時間我還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傷心的！」
「後來就一直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我不那麼刻薄，如果那個時候你再多一點耐心，如果那個時候你沒有走，我們今天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肖謹牽著你走進來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女人本來是我的，我地女人來看我卻要被別地男人允許。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蘇惠愣了很久，鼻子有點酸，「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賈嘉聰笑一笑，「我知道沒用，但是一個人的時候，特別是晚上，就很脆弱！」
「你應該找一個好女人，安安分分地結婚生小孩，這樣有人照顧你身體也不會這麼差。」
「你是真地變了很多，以前要我說這樣的話，你高興都來不及了吧？」
蘇惠笑一笑，「我很清楚地，現在你一點也不清醒，等你清醒過來你會後悔和我說了這麼多。」
「你就這點討厭，變啊變的怎麼就都不可愛了呢！」
蘇惠起身，「你以為我不會被你的話影響？我當然會受影響的，心里當然也高興你說那些話，但是我知道那是假的。已經說了做朋友就好，那就做朋友，不要這樣到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叔叔說你要回老家了！」
「是的！無論我能走得多遠，我的家還是在那個地方，終究要回去的。」
「你不害怕了嗎？不管什麼時候人家說起來都始終把你的名字和我掛在一起，那樣也沒有關系？」
「你也知道，我變了的。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說的也是事實，只要我不受影響就好了。」蘇惠坦然地看著賈嘉聰，「現在是你還沒有放開吧？」
賈嘉聰的眼楮轉向病房窗戶，原本深刻的五官略略浮腫，一種叫做靈動的東西已經在他的身上消失殆盡。
「人在最初都是最純潔最有希望的，是怎麼慢慢變得丑陋又絕望的呢？」
病房的門被大力沖開，肖謹旋風一樣跑進來，雙手拎了幾個塑料袋子一股腦全放在茶幾上，急呼呼道，「我都問醫生了，是不嚴重，可以吃東西。我看這里的粥涼了，就去門口買了熱的，吃點？」
蘇惠謹慎地點點頭，勸道，「身體本來就不好，不要多想了！」
賈嘉聰也不好意思笑一笑，「生病的時候就這樣，覺得世界都要末日了。」
肖謹咧嘴笑，「生病有什麼啊？我那時候一個人到處亂竄，吃了上一頓下一頓沒著落也從來沒擔心過。要絕望就可以滅亡這個世界，那兩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怨氣早就把這地球摧毀了多少次？」
蘇惠笑一笑，「你別在這里胡鬧了，畢業設計不是還沒有做完？你先回去睡覺，明天還有事情要忙。我在這里看著他！」
肖謹愣了愣，「你要守夜啊？」
蘇惠點點頭，「你買了粥不是嗎？我稍微喝點就可以了，你快走吧？」
肖謹拳頭捏得死緊，又不想再外人面前生氣，冷著一張臉走出去。
「他生氣了吧？」賈嘉聰有點猶豫道，「要不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蘇惠道，「這樣不行，不能在你沒精神的時候讓你一個人。我以前精神不好，有朋友陪著我，我才能有勇氣認真工作。你一直都是一個人，雖然嘴巴能說，但是也沒什麼人認真听你說。我今天晚上當你的听眾，你把所有想說的都說了，一次把所有不甘心就泄出來，以後就不會這樣有一點點事情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的。」
「你何必如此？」賈嘉聰為難道。
蘇惠正色道，「我這也是為我自己好。我還要回老家，我也想回去後生活得好，我會有自己的家庭和兒女，我想要在所有人面前都坦坦蕩蕩的。我現在面對你，以後任何人提起你我都沒有任何的愧疚，你也不會成為我的軟肋心結。」
肖謹走出病房，走下樓，回頭看那個位置的燈光，五月的天涼得如寒冬臘月。他掏出被自己設定了靜音的手機，無數個未接電話，每一個未接電話後面都是林曉的名字，他一個個翻下去看，翻到最後是小朱的名字。他機械地撥通了小朱的手機，小朱的聲音在電話里冷冷的，「怎麼現在有空接電話了啊，你不是很忙嗎？」
「沒事我掛電話了！」肖謹也冷冷道。
小朱馬上道，「林曉那邊好像又有事了！」
「到底有完沒完啊？」肖謹勃然大怒起來，胸口的怨氣找到了泄的出口，「什麼狗屁不通的事情都算到我頭上來，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是騙了她的人了還是騙了她的財了？不就是因為別人才認識了她？從認識以來為了她的事情浪費了我多少的時間？還要為了莫須有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釋。她喜歡我是我的錯，她被人騙了是我的錯，她自己要做不怎麼樣的事情也是我的錯，最錯的是不是我生在這個世界是多余的？我本來就不該存在就沒這些麻煩了吧？你們真當我是冤大頭啊？」
小朱被嚇倒了，喃喃道，「你不願意幫忙就直說好了！」
「我沒說嗎？我的話你們什麼時候重視過了？全部都當成耳邊風！從此以後不要再找我，真的是越來越過分了！」肖謹罵完掛了手機，用力往前奔跑。
跑，一直跑到全身無力，他低頭大口喘氣。
看著手中的手機，肖謹再次打了小朱的電話，「對不起，我不是在罵你，我自己太沒用了！」
小朱澀澀道，「我很不好意思。」
「那麼，林曉有什麼事情嗎？」
「有幾個看起來不怎麼正經的人來找她，一直跟蹤她。她很害怕，但是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回來什麼也沒說。」
「什麼時候呢？」
小朱說了個時間，正是肖謹接到林曉電話的時候。
「她終于對我死心了，很好，你好好安慰她！」肖謹笑一笑，女人在最恐懼的時候找不到安慰的人，先恨的就是心里最親近的人，由喜歡到恨就是那麼簡單。
「以後不會打擾你了，對不起！」
「好的！」最好再也不要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