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上海浦東飛機場，蘇惠回頭看夕陽下嶄新的龐大的光怪6離的建築，一層粉金色讓冷冷的金屬添了點兒溫情。離開得太久，外面已經生了巨大的變化，蘇惠抽抽鼻子沖肖謹道，「還是這麼冷，快打開手機聯系萬琴，太陽好的時候給我曬曬被子。」
肖謹取了行李打開手機便叮叮當當響起來，一連好幾條短信，其中也有林曉的，言語間仿佛沒有放棄的意思。肖謹皺眉，看了就隨手刪掉，小女娃子在理工大學里被層出不窮的男生給慣壞了，好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不放手一半也是為著自尊心吧。人也真是奇怪，明明確確地說實話的時候卻總是不相信，說假話卻一下子就相信了，大概也算是自我，總愛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而忽略不願意相信的。
世界本不是我們看到的樣子，而我們卻以為世界欺騙了我們。
肖謹給楊萬琴聯系完，道，「陳哥還沒回家呢，琴姐又住我們家里，過年可怎麼好！」
蘇惠一邊找人問客車的班次，一邊道，「我都再三給她說了好好處理，等過完年回去再問她，咱們現在要先找去客車站的車。」
肖謹喜歡蘇惠用「咱們」這個詞，可是她不喜歡從下飛機到現在蘇惠臉上這種迷惘的表情。他走過去，一手拖行李一手悄悄握住蘇惠的手，蘇惠抬眼看他勉強一笑，很意外地沒有抽出手去。
「有車嗎？」
「先坐大巴到市區，然後找回縣城的客車。都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不知道變了沒有。」蘇惠很是惶恐，手微微抖，暮色里的機場路仿佛沒有盡頭一樣，有未知的東西。
「都這麼晚了，看來是要在上海住一晚上了。」肖謹拎起行李就往車上走，蘇惠猶豫了兩下跟過去。班車的位置還算空，蘇惠徑直往最後面走。
「你先睡覺，到了我叫你！」
蘇惠點點頭，馬上閉上眼楮。坐飛機並不是一個讓人享受的過程，飛機上的位置不寬，起飛和落地的時候壓力和慣性力讓她極度不舒服，一想到自己懸在幾千米的高空就有莫名的恐懼，如果一下子就掉下去了呢？連讓人知道自己死去的時間也沒有。
肖謹將蘇惠地頭拉過來放在自己地肩膀上。盡量讓她舒服些。蘇惠地手心汗濕。但是冰涼。這種恐懼他曾經也有過。他明白。
冬天夜晚地降臨總是比較快。一路霓虹過去。飛快到達市區。肖謹搖醒蘇惠。起身下車取行李。幸得在一個如此繁華地城市。只要有錢要找一個居住地地方極容易。肖謹看蘇惠實在沒有力氣四處奔波。便在車站邊上地一個小旅館定了兩個房間。但是僅僅是一般地旅館而已價格也並不便宜。
「這是和國際靠攏！」蘇惠難得開玩笑。然後看著服務台後面地價目表嘆氣。「以前好像沒有這麼貴。」
服務員領兩個人上樓。樓道低矮。燈光並不明亮。偶爾還有點霉地味道。蘇惠很懷念道。「當初我離開家地時候只帶了幾百塊錢。一大部分都是花在住宿上面。路費和吃飯卻是其次。」
肖謹轉頭笑。露出白生生地牙齒。「很少听你主動提起來哦！」
蘇惠進了房間。將一個小包丟在床上。道。「曾經路過這個城市過。但是最終沒有在這里停下來過。」
「為什麼？」
「太近了！」離家太近了，近到很容易就被人找到，而她不想被人找到，或者是心中還有一點點期待，無論她在哪里那個人都能找到，不過等了幾年卻是失望。
「快，咱們先洗澡解乏，然後出去逛逛，怎麼也是最繁華的城市，我也要見識見識啊。」肖謹不想蘇惠沉浸在過往中，那是她的過去，居然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這讓人難以忍受。
蘇惠掏出衣服，突然問，「你呢？為什麼決定留在那個城市？你不是川人吧？」肖謹那個時候說話還有濃重的外地口音，無論是身高性格和飲食習慣都離那個天府之國太遙遠，她不曾在意過也就不曾認真問過。
肖謹笑，「我從北方的城市到了南方，然後又到了西南，只要在一個地方存夠了錢我就繼續往下面走。不過，給我好吃的你是第一個，我就想一定要繼續留下來。」
蘇惠怔了一下，肖謹笑，「騙你的！」
蘇惠打他一下，催他回房間去，自己拿了衣服去洗澡。
心髒在不停地狂叫，她回來了她回來了，可是腳步沉重不斷地說我不敢回去不敢回去。
會見到他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終于實現自己的願望了嗎？他可以離開了嗎？他的生命里再也不需要和那個蘇子畫上關系了吧？可是，她為了過往付出了這麼多年的代價，他又付出了什麼呢？怨氣一點點上升，心里的傷口慢慢裂開露出里面被遮掩得很好的膿瘡，始終還是不能輕易地原諒。
熱熱的洗澡水沖去淚水，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以前流淚的時候有母親哄著自己，有可以撒嬌的人，可是離開家以後無論怎麼流淚都沒有人會在意。周英男會再她哭的時候冷冷道，「你就只會哭嗎？如果哭能夠讓我掙錢，我保證可以比任何人都哭得更好。」蘇惠知道能夠有人給自己說話已是難得，更多的陌生人只會表現出厭惡和冷漠卻並不會告訴你為什麼，所以，如果有人告訴你為什麼，那個人肯定能夠做一個很好的朋友。
肖謹三兩下收拾好自己就跑過來敲門，蘇惠打開門，頭還濕漉漉的。肖謹左右看，然後有些惶恐道，「咱們該不該買點什麼回去呢？就這樣兩手空空的不太好吧？」
蘇惠笑兩下，她太知道自己父親的愛好了，錢，除了錢再沒有多余的愛好，道，「我都準備好了。」
「那不行，還有我的！」肖謹看蘇惠收拾好，拿了重要的東西下樓找地方吃飯，順便查一下回家的班車。
肖謹看中了一個裝修得很現代的小飯店，菜單上些的是做滬上家常菜，菜入口卻並不怎麼合口。肖謹奇怪道，「所以說，如果一旦習慣了麻辣再要回到過去的口味，卻是不太適應了。」
蘇惠默默吃，道，「我們家的菜，要更咸一些。」
「那麼海鮮呢？」
「很多，不過並不能合你的口味。」近年來川地也引進了不少的海產，但是依然做成了川味兒，很特別，卻不是蘇地的吃法，要說讓肖謹喜歡也沒什麼可能性。
「不不，我喜歡品嘗不同的味道，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走遍所有的地方，每種吃的都要嘗試過。」肖謹偏頭，「那麼海灘呢？是不是跟電視里的一樣？」
蘇惠捂嘴笑，「你看太多電視了，沒有看過真正的海嗎？比電視里的更寬更大，但卻並不比那更美麗。海灘上都是淤泥和沖上來的髒東西，沒有什麼好看的。」
肖謹有點失望，還以為是一個擁有美麗海灣的地方，原來並不是。
「所以，並不都是美好的。」蘇惠想起強行拉賈嘉聰去海邊的時候，那時候也是看了書和電視，覺得海邊是一個再神秘再美麗不過的地方，可是花了兩三個小時到達了，除了荒涼還是荒涼，連海水都並不是純淨的藍色。賈嘉聰開著摩托車在堤壩上，眼楮里空無一物，「你看吧，有什麼呢？」
是的，有什麼呢？這一片黃海，並不是以美麗而著稱的。
吃完飯，肖謹堅持要去商場，蘇惠無奈冷眼看他從一個專櫃逛蕩到另一個專櫃，看的都是一些不怎麼實用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又是家里並不缺少的。
「你錯了！不缺並不代表不需要，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的東西不一樣，精神無法表達而只有用物質來表現，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善意。」肖謹總是有理有的，而蘇惠已經習慣了縱容，于是縱容他買很多煙和酒，付款的時候也讓他自己付。
回去的路上，蘇惠指著能看見的最高的燈光道，「肖謹，你有沒有那種願望，能站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更遠的風景？或者，上海是最繁華的地方，你也希望能在這里站得住，你不想試試自己的能力？」
肖謹笑，「啊，那對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那你想要什麼？」
「蘇惠，人最缺什麼就是最想要什麼，我想要的東西會更現實些。你懂？」
「我連自己都不懂！」蘇惠笑一笑，「不過，你很厲害，不論在哪里都可以。」
肖謹得意地笑，「你說對了，我很能干的，為什麼一定要是在這里而不可以是在那里呢？哪里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比那個人又多了幾分底氣和自信。
第二日一早，兩個人去車站坐上了班車，看著班車上那熟悉的地名，蘇惠默默低頭領肖謹上車。
「知道嗎？我曾經在縣城里讀過書。」蘇惠找到自己的位置，選擇了靠窗戶的一邊，她的心跳得狂亂，得說一點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過都是讀的高價，那個滋味並不好。」
肖謹靜靜地听。
「智力上的差距，基本上我不太懂老師說的話，那個進度對我來說太快了，本來就不好的成績只有更不好，不過，對有的人來說卻是極簡單的。你明白？」蘇惠笑，「所以就沒有讀高中而是中專，早一點工作的話提前收益對我來說比較好。」
「讀書好又不是一切，只不過是一種可能性而已。」
「那個時候我沒有這種想法，讀書就是一切，讀書不行那什麼都不行。大家都是獨生子女，如果成績不好的話一家人都沒有希望了啊！」蘇惠笑，「我們那里小孩子很精貴的，大人都是不是擔心小孩成績就是擔心長大了找不到老婆。」
肖謹笑，哪里不是一樣呢？
「那你成績不好，你家里該怎麼辦呢？」
蘇惠撩開窗簾，客車慢慢啟動，穿過一條條繁華的街道往高路開過去，她淡淡道，「我爸找了個成績很好的小孩來養啊，那樣的話咱們家也就不會太丟臉了。」
肖謹皺眉，「小孩？」
「不！比我大一些，一直都是第一名的。」蘇惠嘴角勾起來，「啊，如果我不行總要找一個行的來補充一下支撐門戶啊！」
肖謹猛然想起來，也許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一直以來被當作標準和自己比較的人就是這個所謂的支撐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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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汗，幾天沒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