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楮 第十三章 老鐵頭(一)

作者 ︰ 俗緣未了

老鐵頭自從那次被狐子戲弄之後元氣大傷,在家里躺了半個月,靠鄰居的施舍才活了下來。得知這個消息,用二輝的話說︰兩個字「痛快」,三個字「很痛快」,四個字「痛快極了」。

雖然老鐵頭並不知道我「見死不救」,但現在要去拜訪他,還是有點兒心慌,好在有付伯伯壓陣,便爽快地答應了。

我們村有個習俗,探望人一般不選擇下午去,于是就定在了第二天。晚上,我自然和付伯伯一起宿在了公社大院。

第二天上午,吉普車停在村口,付伯伯拎著一包糖果,兩包餅干,還有一包旱煙葉(也不知道付伯伯從哪里打听到老鐵頭愛抽旱煙),在我的帶領下去了老鐵頭家,很不湊巧,老鐵頭不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一早兒就去鄰村趕集了。

第三天,亦是如此。

靠,莫非這老家伙知道我們要來,故意躲起來了?他以為他是諸葛亮啊,要我們「三顧茅廬」。狗屁的「三顧茅廬」,我看是「三顧茅房」,真是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嘴上不說,心里卻是老大不痛快。

付伯伯倒是沉得住氣,到了第四天起的更早,這次連司機也不帶了,拎著禮品直接和我從公社步行到了老鐵頭家。這次還不錯,老鐵頭還沒起床。

我們在院外叫門,其實那樹枝做的柵欄門,輕輕一抬就開了,但付伯伯止住了我。

過了好一會兒,老鐵頭才從屋里出來,手里提著夜壺,一瘸一瘸地走到茅房把夜壺里的黃色液體倒掉。

「進來吧,柵欄往上一提就開了」,老鐵頭並沒有迎出來。

到了院子里,付伯伯觀察了一下︰老鐵頭住的是兩間老式土坯房,因多年失修,房上長滿了草,有幾塊破塑料布從房頂上垂下來,顯然是老鐵頭為解決房子漏雨鋪上去的。

剛一進屋,一股騷臭混合著煙味便撲面而來,差點嗆我個跟頭,付伯伯皺了皺眉,但馬上恢復了平靜。

老鐵頭爬上炕,把那烏黑的被子一卷,推到炕角,又起身把窗戶掛了起來(那種老式木格子窗戶,想打開就得整個拉開,掛在屋頂垂下的窗鉤上),才坐到炕頭上,填滿一鍋子煙,吧嗒吧嗒地吸著。還好,雖然煙味仍然不小,屋子里的空氣質量指數卻有所增加了。

「老人家,我們這次來是想請教您一些問題」,付伯伯邊說邊把禮品放到炕頭上,「有些事情還得麻煩您幫忙。」

老鐵頭望著炕上的糖果,餅干,當看到煙葉的時候,眼中閃出些許貪婪,「我這麼個糟老頭子,能幫上什麼忙,你看你,還帶什麼東西來!」說著把禮品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好像怕自己真的什麼忙也幫不上,對方把禮品再拎回去。

付伯伯不愧是老江湖,把這些細節看在眼里卻立馬轉換話題,問起了老鐵頭的身體狀況,年輕的時候的一些事情,現在有什麼困難等等,幾句話就和老鐵頭找到了共同話題,老鐵頭對他也大有相見恨晚的味道,時不時還傳出兩人爽朗的笑聲。

我在旁邊靜靜地听著,沒有插話,也插不上話,他們說的全是些陳年舊事,什麼知青,什麼插隊等等,不過,倒是從他們的言談話語中,對這個不起眼的老鐵頭有了新的認識。

**曾經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老鐵頭算是知青的最後一批,他本名叫劉德勝,喝的墨水不少,除了種地的書沒讀過,其他各方面書籍卻涉獵很廣,因從小體弱多病,到了農村是學什麼什麼不會,干什麼什麼不行,還別說,學會了一樣,那就是抽旱煙。因掙的工分少的可憐,而農村人只相信種田的把式兒,加上他性格內向,少與人交流,自是誰也看不起他這個文化人。可他餓呀,餓了怎麼辦?偷唄,山藥,青玉米,土豆,煙葉……」,只要是能偷得到的都是他偷的對象,為這事兒,他游過街,挨過斗,之後該怎麼偷還怎麼偷,那時候誰家也沒有余糧,他不偷就得餓死。

眼瞅著跟自己一塊下鄉的一個個回了城,他沒有門路,又劣跡斑斑,再後來干脆就自暴自棄了。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後,他也分了一點土地,可在農村這些年什麼也沒學會,大伙兒又看不起他,種的莊稼也是食不果月復,小偷小模的毛病也沒放下,腿瘸了之後,鄰居白木匠看他可憐,送了他輛獨輪車讓他做點營生的小買賣,就是現在賣的瓜子兒、糖豆什麼的,湊合著維持生計,農村的那點兒自留地,他一年只種一季,且品種單一,那就是旱煙。

現在人們生活條件好了,有房有車,把錢看淡了,甚至有人還大罵「錢算什麼東西」!錢雖然不算什麼東西,但在一定條件下,卻真的會讓「英雄氣短」。

老鐵頭總算找到了好听眾,把這些年積壓在心中的酸甜苦辣,郁悶,彷徨,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而且說的思路清晰,邏輯合理,根本不像是一個農村糟老頭子說的話。

付伯伯听完了陳述,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對老鐵頭說︰「這些年委屈您了,情況我會盡快給政府反映,給您一個交待。」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這次來,是調查關于夏天兒童失蹤的案子,我們也是受了高人指點才來找您,麻煩老人家千萬不要推辭。」

听到這兒,老鐵頭臉搐了一下,咬在嘴里的煙鍋不動了,本來臉色就黑,現在變成了鐵青,像是忽然看到了極度恐怖的事情,愣在了當場。

付伯伯和我疑惑地看著這突然的變化,卻不知說什麼好,靜靜地等待老鐵頭的反應。

老鐵頭愣了足足有五分鐘,才幽幽緩過神來,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兒,讓我考慮考慮,好嗎?」

我們知道老鐵頭剛才已經做了非常復雜的思想斗爭,話都說到這份上,付伯伯能不同意嗎?他點了點頭︰「老人家,不著急,您好好回憶一下,明天我們還過來。」說著,朝我一努嘴,自己先出去了,我緊隨其後。

步行回到公社大院,付伯伯帶著我直奔李書記辦公室(實際上李書記的辦公室已經臨時改為付伯伯的辦公室了),拿起電話,搖了幾個號碼,大聲說道︰「我付國強,接縣委高書記!」我想推門往外走,付伯伯擺了擺手,示意留下來。

付伯伯和高書記的談話我听得似懂非懂,反正末了听付伯伯說︰「沒有空缺你去想法兒,其他的不用管,今天下午必須把事情辦了,市里,省里我寫報告!」說完就掛了電話。

午飯吃的公社食堂,下午付伯伯就在辦公室和我聊天,在氣功功法上又給了我不少指導,比如怎樣發功,怎樣控制火候和力度等等,有老師指導,真的受益匪淺,後來又談到老鐵頭以及那團黑霧,各自說了自己的猜測。

其實,陪付伯伯在公社大院住的這幾晚,我們並沒有閑著,到了子時都打坐入靜,因為兩個人氣場相近,很快就合二為一,威力增大了數倍。令人比較郁悶的是,那團黑霧卻是狡猾的很,只要我們兩個的氣場合二為一,他就會銷聲匿跡,後面的兩晚上干脆都沒出現。他到底誰?我們兩個都沒有頭緒。

第二天上午,縣里一紙調令把老鐵頭調到縣文化館工作,並任命為副館長,等忙過身邊的事情後就去縣里任職。

消息一傳開,村里就炸開了鍋。

「老鐵頭省里有親戚做大官……」

「瞅見他那輛獨輪車沒有——我送的!」

「想當年我還送過老鐵頭玉米面餅子!」

「那算什麼,我還給老鐵頭介紹過媳婦呢,只是老鐵頭看不上眼罷了。」

「他那腿根本就不是人打瘸的,誰敢惹他呀,據說是他自己摔的。」

「其實呀,我早就看老鐵頭不是一般人,別看他長得黑,刮了胡子洗了臉,俊俏的跟小媳婦似的。」

「……」

大家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老鐵頭提著大煙鍋子一瘸一瘸地上了吉普車,沒有句話,眼里飽含著淚,不知道是屈辱還是高興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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