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四卷 第二章 清淺事,余多少

作者 ︰ 花娘

誰加著官爵,誰登上大寶,那是他們的事。

我只需在這存著,在這看著,翻雲覆雨地撥弄著。

誰叫這世上所有的所有,可以在你身邊時,才覺得是活著。

唐曲便是沈一棠。

那個一出手便闊綽十萬兩相助她立腳跟的沈一棠,那個神通廣大在花媛拖著阿弘疏通關節前就總抄家天牢中逃出生天的沈一棠,也是那個,來與她道歉,說找到了余生最是在乎一個人的,沈一棠。

簡書同如今是相,可自由出入宮廷無礙;簡淑妃誕了六皇子,先于管文妃所出的七皇子;恪王妃數年無出也不妨恪王殿下嬌寵有加,連側室都不曾納進府一個。

路邊走過一個販夫走卒也都知道︰「這簡家的權勢可要滔天了。」

翁二丟了驍騎統領職位後在西北駐軍處替補上一個二等統領的小將位置。翁家原意是打算過上三載,待風波過去回調入京,卻不知怎麼竟耽擱下來,可苦了薛綽年年帶著孩子去蒙山郡探望來回都要折騰上三個月。

宮中重陽冬至,賞花觀燈時候,薛鏡與薛綽顏淵照過幾回面。薛綽算是在吃苦,與以前恣意笑鬧不同,無憂閨閣女子終于是長成了辛酸小婦人。顏淵受到的波及應該不小,之前為兄長奔走應該費了不少周折。可是誰都無法從他依舊笑談自若地面子上辨出來分毫。

薛鏡覺得歉疚。

恰著,有一個聲音,打定了她的心鼓。

「父家夫家一字之差。」默半晌,薛融又說︰「五指尚有所長短,不可能樣樣兼顧。」

薛家三個女兒分別嫁去了三家,這三家共存的日子卻不會太久。

有得必有失,有勝必有敗。

有丟了籌碼的氣急敗壞傾家蕩產,才有通吃通殺的紅頭莊家。

這道理太君亦說過。薛鏡亦懂,就像倘若一朝六皇子榮登大寶,七皇子和管家即便存活,也是此生再無施展之日一樣。

管家等于管則晏,卻不等于薛鏡。

現今,簡家勝面太大。

她不急。

管則晏也不急。

他似早就了然此次西行的凶數。

去年初夏時分魏帝在範陽行宮避暑忽害四肢抽搐驚風之疾,太醫診為「暑風」,說體虛氣盛,切忌操勞思慮。避暑三月延長至五月。夾帶各地奏折往返于範陽行宮和奉苻皇宮兩地的幾位近臣,是魏帝在靜養之時僅僅的聯系。這幾位近臣包括了門下省侍中簡書同,中書省中書令薛融、梅詢和尚書省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其中有限地幾位,尚書大人。

朝事大權旁落。魏帝體況不佳,立後定儲的爭端難免紛擾起來。

太子之位不是空著,不然早早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坐了上去。二十年前身故的和莊皇後育有一子一女,其中皇四子為皇長子,又是嫡出。自出生便被立為儲君。世稱「余影太子」。

只是不知因了什麼緣由。在太子十八剛剛攏髻後,便被魏帝以一道歷煉為由的聖旨,遣去東北蒙山郡戍守邊防。嚴令「無詔不回」。至今已足足十六年。

魏帝冷落太子素久,普天俱知。太子母家姓王,禮部尚書王夫鷲是他舅舅。可惜王夫鷲在漫長的等待中早已磨光了指望,早早地投了簡家。

要問時人是怎麼看出來的?沈一棠曾經因沈鄴與簡家往來書信的把柄落了管則晏手上,而借助簡家勢力上演過過一出「圍魏救趙」。敢問若是沒有禮部尚書王夫鷲的幫忙,他怎麼好從也算機關聰明的禮部侍郎管晦手上,那麼容易便盜去皇家祭祀禮器。

朝中有一根筋地寒門庶族出身的官員,曾上書直柬過,說一國儲君不應遠京太久。高官士族面面相覷,無人應答。這份折子自然而然地給各關節「耽擱」了下來,數日一過,那官員也自然而然地被「外遣」去了地方。

京中雖層雲密布,但好歹各方角力平均,未有機會壓下雷霆風雨來。

這時偏巧與西北瓦戎族的戰事起,一道聖旨傳自行宮,著光祿大夫管則晏官晉兵部侍郎,封軍統參事,隨大軍西北疆界督戰。

瓦戎族原是西燕鄰國,西北疆界便是天水郡。

薛融喜極了這地點。

看著眾人跑里跑外,薛鏡上下打點仔細,盡著「夫人」一職,管則晏靜得很,面上說不出來地溫和。薛鏡心有虛,笑著問還有什麼需要的,一邊親手遞過三日前精心燻制過地青紫端硯于正在打理隨身用度包裹的單晨手上。

「沒有了。」管則晏說,「想要的帶不走,能帶走的倒都不希罕了。」

「軍中勞頓,用度自然是比不上京中的。大人務必保重。」薛鏡不明了,保險地故意曲了意思。

單晨收拾完了包裹,出門去交待手下,枕玉樓書房里就剩了兩人。

管則晏這幾年與她真真正正應合了「相敬如賓」四字,雖開頭有過幾次明示暗示都被薛鏡宛轉了過去,過去之後管則晏倒也坦然得很,平平常常,也不過問她在管府內外地所作為。獨薛鏡有時跟不過來,覺得別扭又幾分地心虛。例如現在,她覺得不自在,正欲退出。

「為什麼保重?」管則晏忽然呢喃,調子說不出地暗寞,薛鏡還是頭一次識到這樣的夫君大人。他難道是在問︰為了什麼。該保重自己,該存活下去。

若是失了可以依戀地人事,什麼樣地借口比較好說服?

她清了清嗓子,巧言答道︰「為了州管氏一族上下千余人口,為了宮中文妃娘娘和七皇子榮位光耀,大人自然需要保重。」

三,四夫人都是大家閨秀,當初進府時都巴望著當家主母的位置。薛鏡進門後她們爭榮爭寵都輸了完全,身上肯花的功夫也只是在兒女身上了。管則晏素來與其它夫人和子女不親,連枕玉樓亦不準他們踏足,惟獨對薛鏡是例外。

偌大的管府,人人各自為政。黑夜中經過枕玉樓時常見一盞燈一個人,薛鏡偶爾會同情起這位孤家寡人。

公務一直繁忙,他是為已故去瀟嫻夫人所留下的血脈文妃娘娘而奔波,為管家家主的頭餃而勞碌。

他該為他們而保重。

管則晏听了,臉上的暗寞漸漸凝結起。忽然他嘆著︰「是啊。」罷了便仰頭笑開。笑聲無比朗快,勝過外頭晴空排雲地青藍明晰,再不見一絲一毫的黯淡。

薛鏡從來未曾想明白過自己的,卻受這笑聲一時赦免。也停了想念。

如今跪在蒲團之上,對著楠木牌位,她不禁懷疑︰是不是那時候管則晏就已經知道她起了去意,去了某人才能在掌握住管府的權利的意。

唐曲數年來對軍中熟悉。

岳陽樓雅室,投筆從戎數載的唐曲接過鏤孔紙盒。掂量掂量。抬頭問︰「管家遺老眾多。族人也不少,他去之後你可有信心壓下眾人?」他嘴角笑得厲害,眼色猶愈暗沉。卻並不讓人感到凌寒。

薛鏡起身,留了個紅得刺眼大朵大朵芙蓉花的外披背影于他。

「做好你自己的便好了。」

涼透的句子被留下,唐曲听著里頭一如既往地驕傲,笑意更甚。

然後,他做好了他的那份子的戲文,薛鏡跪地進香起立後轉身要面對的是自己這份子地戲詞。

「夫人切勿太過悲傷,一切當以家業為重。」

先話的是年近古稀的管晦。他任禮部侍郎多年,平日深得管家上下尊重。薛鏡不語,跪禮周成使得膝蓋有些酸麻,起身時頓了一下。管時晟欲伸手,花清搶先一步扶了起。管晦目色落在管時晟微動一動的手勢上,不動聲色地說︰「離境之際受大人所托得下一封書折,如今赫而已是遺訓。這大堂之內眾人齊聚,正巧與我念來,諸位可是听好。」

窗外花容桂香,青葉碧影,金燦白光。

明艷天色對比出室內各人臉色陰晴顯著。

管晦打開書折,語調平直地念完一刻光景。漸听得薛鏡嘴角露得絲絲冷笑。下面的管家眾人也是祟祟聲漸大不止,幸得管晦搶在被淹沒前提了話尾。

繞得文辭鑿鑿,也無非指明,戰場生死無猶地萬一生後,需照他吩咐辦下地三樁事情。

其一,他一人德薄力微,于家于國不算得大事。管家主事之權當交于次子時修。念其年歲尚且不足,管晦老成持重,可從旁輔之教之。決策行事以保全家業之策者為上。

管家眾人應謹遵恆素不閑生事端,為人處事當極恭遜謹慎。若有意于求貴顯,慕榮達者,不阻,但不得借助家勢,一旦潰損,自與他人無關,此其二。

至其三,管家眾位夫人常年相伴身側,一向感情甚篤。特指由嫡夫人管薛氏一路奉送長生靈牌于州地禮佛寺大殿祠堂。括管薛氏在內的眾夫人,當于州潛心庵內帶孝終生,以訴亡夫度。

州的寺廟,州地庵堂,這管則晏果然去得容易,落下些許不太平。

掛名夫妻之下,那丁點若有還無的曖昧,去得杳無蹤影。

是誰對誰下得心更狠些,真不好說得。

薛鏡揚唇冷笑,環視殿內一周,倨傲的下巴不曾收起半分的張揚。

活人杵著,倒叫死人的句子絆扯住手腳,豈不笑話!

管時晟臉色有變,冷汗漸隙。到底他年紀輕,資格也是淺。總好歹他還撐得住場面,朝薛鏡這邊殷切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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