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三十章 銀水皺,天鏡破(下)

作者 ︰ 花娘

「嗯。」她算認下。

沉默,又是沉默,誰也再說不出話來。

她想笑。

薛鏡說服自己該如釋重負。那種如釋重負會輕松勝過承了甸甸人意,依舊托風躍起的紙鳶。

僵直的面廓動不起分毫。

慚愧得很,想知道身邊那一人是否也能溫笑如初,她卻將視線投望得更遠,遠及窮目。

不敢,太多不敢。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泛青白,湖面也頹去光芒,漸漸暗去。有個暗寞的聲音說︰「今日還有場面禮節一大摞,早些回去歇息。」他似早論定了她的心事。

鈍一步的轉頭只捕捉到一片掠起的緞藍衣角。

突然風大了起,一下將耳際未梳攏的絲吹得飛揚。薛鏡這才現其實南陽初春的風勢很是不小,剛才一直沒得現全因有片大氅細心地據了迎風處,替她一擋擋上半夜。

可是他,怎麼什麼都沒說?什麼在乎不在乎,舍得不舍得的,都沒說。

一句半句也無……

內心有個沖動鼓噪著她伸出手去拉住。

那個聲音嘶竭地吼著︰最後的機會了,錯過了即是錯過。

是愛著,是痛著。

是奔騰而過的江流河海永不復頭,是北去南遷過境的鳥兒年年候不到漫天舞雪美麗。是一日光陰一日生命朝生暮死般地短促無法延長……就這樣自此以後,要永遠,永永遠遠地帶上光鮮無比的面具,對演余生。

巨大的後悔突然襲來,猝不及防,淚水欲洶涌奔騰而出,震動倉惶之際伸出手來最後再試圖……忽而一道日光劈下,正落在伸出凍如冰筍的玉手之上…

暖意刺驚得她猛抬回頭。亦明湖畔已現一弧紅光。

天亮了。

恍如一場溫柔如新雨暖酥的美夢,做得長,且足。終耐不下反復的她,沒有堅硬直到最後,沖上撩開結果,妄顧了不得揭示的準則,結果下一刻日光普照,分外刺痛現實。

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怎麼失去時候還會傷徹?

成串的淚珠子落下一顆。接著一顆,觸滑過面頰,愣愣地打在地面。

走了地人走得太怕太快,听不見。所以省得了再糾結回頭不回頭。

而所謂自然,便是一如從前,一如以後。

紫檀雕童子托壽桃的平頭案台置于堂前,上面奉著尺余高的開光脂玉傾瓶點枝觀音。案台後襯著一面丈余長的岫玉扇面形狀屏風,豆綠冰凝半透明的好質地刻的是萬松翔鶴。雕工著實細膩。是沈鄴後繼任的新南陽郡守送奉。繞過屏風。八套寬闊的八角紫檀桌椅將飾以紅花綢帶的正堂置得滿滿當當。桌腳椅背均鏤刻蝙蝠壽桃,線條髹漆並填以金粉,愈富麗。婢女們已將茶點花果飾好。碗碟匙筷杯盞備齊。大堂外隔了三丈寬一丈長地中空天井後頭的大堂內,擺齊了稍遜的花梨木桌椅八十余套,漆光亮堂,一望去不著盡頭,霎是壯觀。旁邊兩側偏廳分別各置了四五十套,統共一百八十桌,一桌不少。

數百支蠟燭正紛由藍灰衣裳的家丁們點上,初春地天色暗得早。這一日的天色早前還亮得很,午後就轉了昏,就像這一日的轉折一樣戲劇。一時室內明勝夏日白晝。

不時有豆綠粉裙的婢女們端著物什穿梭其中,管家長清左右手打開一張長長的清單折子,口中念念有詞,神色緊張地一遍遍校核,旁邊站著夫人和二夫人,與一旁年長地嬤嬤正念叨些什麼……

薛鏡昏然一夢到午後方才醒轉.;梳洗罷後來到廳堂,見到地就是這麼一番情景。心累所以睡得沉,現在眼皮還粘,看得沒得什麼小輩可做地份事兒,花媛扶著她正欲回去在開席前再盹上一會兒,忽而茯苓來了,稟說︰

「大人到了。」

薛鏡移步還未走至門口,就迎上了剛抵的管則晏,他正與簡書同薛融寒暄拱手。薛綽等了大半天還是沒等到花鳥畫,神情甚是郁躁。薛鏡不見一直隨侍管則晏左右的單晨,心里暗暗地琢磨起昨夜薛融地話。忽而面前閃開了一條路來,她立時明白過來,在一片矚目中款款起步,姿態娉婷地半福了身子,笑著關切︰「大人一路奔波了。」

「哪里,總算趕得及。」管則晏說,伸出手來扶起她未施完全的官禮,順手攬過了她的腰,薛鏡身子不由一顫。管則晏問得親厚︰「住得可好?」

眼角瞥見帶笑眯細眼色的簡書同和平靜如常的薛融,薛鏡受了暖意,仰起臉,勾起唇角給了一個甜笑,說︰「都住了十年,自然是好的。」

薛綽終究沒能等到翁顏漱。一直說要來親自拜壽的翁老爺子的壽禮早早地吹吹打打送了到。同樣的還有未曾露面的翁顏淵。

在听說他的事情後,薛鏡忽而很想見他。

開席,太君,夫人,薛融自然是席,余下的四個位置被簡書同,薛綽,管則晏,薛鏡據了去,還空了一個是翁顏漱的。薛崇臥床歇息,薛紡說是昨天吹了風,偶染風寒怕過著人就不合菜了。二夫人和花妮均是妾室,與薛家其他親眷一起排在第二桌。其他京畿重臣,各方名流,地方士紳將里里外外位置坐了看似滿當。

薛鏡來時路過回廊,听見長清正趕緊指示婢女將偏廳的客人改至大堂,好使場面滿滿,說得過去。

本來一百八十桌客人早半年之前都是定好的,敢缺席當今天子親姑姑的清明大長公主殿下的七十壽辰的人卻不是小數目,這怕是……

「菜合不合口味?」她的手肘被不著痕跡地輕推一把,抬頭是管則晏暖意的笑臉︰「太君關心你怎麼總不落筷子。」

這才現滿桌子的人俱在注視她。

四家賀壽,缺了翁家,向來做事條理分明的管則晏拖拉到最後才趕到了南陽。

薛鏡淺笑一彎,忙低頭賠禮︰「哪里是不合心意,花色太多不知先嘗哪個才比較好些。」一貫的說辭。

這怕是,要變天了。

「聖旨到」

絳冠圓帶的宮廷內侍一路直奔進正廳堂,皂靴紅衣經過之處是步步生風,眾人皆訝,不知所措,匆忙起身。

薛鏡掃了桌上一眼,除了薛綽,太君夫人薛融簡書同管則晏都面色穩而不動。薛綽在桌下的雙手已經絞著手帕捏成一團,薛鏡伸出手去,幫她一起握得緊,才現薛綽手心早已全是冷汗。

眾人按例下跪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尖細嗓子的內侍的聲音甚是刺耳,薛鏡猜度此事與薛家無關,與簡家有點關,與管家大約相關,與翁家那是肯定相關。

「……嘉佑二十九年正月初五,帝示。」最後幾個字念完,似乎僅僅是篇普通的祝壽賀詞,正在疑惑著,薛綽已耐不住起身至內侍旁,急忙懇切「總管大人」未落,那五十歲余皮膚依舊細膩的內侍大人眉毛一擰,鼻子一哼道︰「煩請翁二少夫人早些備齊御寒冬衣,可送去刑部大獄以供夫家一用,雜家可受不起這福惠。」薛綽听聞一個不穩幾乎暈厥過去,薛鏡趕緊扶上。那懷中之人的不安惶恐仿佛能透過衣衫肌膚,傳遞而來。總管又換了副嘴臉,上前幾步對著太君諂笑道︰「京中因為要案耽擱了出程日期,怕趕不上大長公主的壽宴,一路可是奔波壞了雜家,這會兒總算啊是趕得及,趕得及!」

太君看了一眼薛鏡懷中的薛綽,淡笑︰「無妨,總管辛苦了。來人,好好接風。」態度兼了雍貴和從容,分毫未變。

阿弘領著推辭不過的內侍進了客房,帶下了十數車的御賜賀禮。薛融進上一步,與太君耳語幾句。一會,總管薛長清便讓年長的嬤嬤來將薛綽自薛鏡手中接了去,一邊還語調冠冕地說︰「今日太君壽辰,還請小姐安心陪宴。」

薛鏡心中依舊不安,薛融一個無聲的「止」眼色讓她心安又心沉,明白現在已經做不了什麼因為其他人分明早就已經做好了什麼。一旁的管則晏拉她回席,薛夫人已經領著眾人又開始了壽宴。

已經如此。

太君笑著,薛融簡書同,席上的眾人皆是。

除了空位多了一個,其余似乎全無變化,那下面的其他坐得滿或是坐不滿的一百七十九桌,也是同樣。

薛鏡開始無法習慣,後來漸漸也自然開來。

誰叫入目所有的在座諸人,皆是同樣。

第三卷結束……第四卷第一章31日更感謝大家恩預告有主要角色掛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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