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 片芳心,千萬緒

作者 ︰ 花娘

多人,落座。

「太君可是精神抖擻,老而愈壯呢!」

「趕明兒憬兒,憫兒見不著太君怕都要都會傷心得哭鼻子!」

「太君您啊平常總待南陽,害得我們這班晚輩不能常常盡孝膝下好生愧疚。這回托得鏡妹妹成親,太君怎麼不再在京中多待上些日子?」

「等不及下回融弟成婚,年時的大壽可一定要讓我們好好地表表心意。」

觥籌交錯,歡語笑談,玉盤金盞,珍饈佳肴,衣冠錦繡,齊齊昭示著這一家的興盛繁華,這天下的興盛繁華。

滿座皆笑。

括了有一人笑得有些勉強,有一人笑得太過自然。

笑得太過自然的是一位絳衣糖玉腰帶的公子。微勾嘴角,星目含笑間,一派風姿綽約,如他任何時候的表現一樣,好看非常。

笑得微微勉強的是一位寶藍團紋緞衣的公子,面容溫潤,潤得仿佛嘴角輕蹙起的不是濃濃失意,而是淡淡的笑紋。

終于燈盡,人散。

丫鬟攙著赭緞繡襖的鶴老人家步出,寶藍衣衫的公子終卸下臉上的笑容,錦澤一動,追了去。

旋轉的八寶嵌紗宮燈下的回廊,一簇絳衣染上橘色。

待下一瞬,也見不著了人。薛紡走了,回去帶著侍女便回了府邸。路上再與薛鏡說話也不過是些好听的客套應承,直到分手。似乎這一回見面的重點僅僅是為了那段「女子如何才是幸福」的探討,剛剛已輕易帶過。

薛鏡總期待著再有什麼新題目,導致直到送了薛紡的白披風掩入了軟轎去掉半刻。方才緩過神來。

這樣,就結束了?!

她無奈地上了馬車,仔細回想似乎是得了一點訊息。不過目前尚拼湊不起來。身旁地連翹遞過來一件素白斗篷,尋常材質。薛鏡眼神一落下。不可捉模地輕嘆口氣。在她換下了招搖貴奢的紫裘的時間里,車子一拐進了條小道。

車停,薛鏡拉起斗篷,匆匆進了一家尋常藥堂後門。

大夫三指壓了會兒脈,面色嚴峻。不久起身朝簾子作了一揖︰「敢問夫人之前可是用藥流過胎?」

簾子另一頭地夫人斗篷覆身,又隔了簾,看不清楚面相,看不清楚裝扮。只見影綽間那位夫人似點了下頭,身旁婢子回答︰「是。」

「夫人可知道這藥性?」

簾後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婢子一急,促道︰「究竟是怎麼了,你快說!」

「依老身愚見,夫人用來落胎的藥物該是混合了幾味疏血。暢經地烈性藥,其中之一俗名「石合子」。這藥性凶猛極易傷身,不多使用。何況又混合了輔藥用以縮宮。尋常藥停停用用無妨,這藥方中途卻千萬停不得。十三日為限。日日連服,一停氣血翻涌。墜。依照夫人的脈像該停了有五,六日。《百草集》雲,停一日以後必月復痛絞上一日,停三日會出血漸多,若過五日,恐怕,」那大夫瞥了一眼簾子後,小心地說︰「自此絕育……」

簾後人手一抬,大夫住了

「那依照我這脈像,是不是自此以後便不會再有身孕?」簾後人音色隱隱顫,身姿也是撲簌欲抖,身旁婢子不顧嫌地強握緊了她的手。

「恐怕……是如此。」听那夫人聲音甚是清脆,年紀至多不過雙十,任行醫四十春秋,此刻大夫也心中惻然,又勉強安慰︰「若是日後精心調理,許還有一二分還回希望。」

裹緊斗篷出了小巷,一路花媛緊步跟隨。臨到停車處,薛鏡一望天際,霞光滿天,藍為東,絳為西,中間瑰麗紫色延綿。

風起,將落耳畔梳漏的兩線垂吹得拂眼,低長睫,伸指按下。抬頭見那天上的雲卷若是逃得慢,稍來不及便被夜色如數吞去,吞去後空余大片大片暗夜。

等到完全,便又是一晚地,寒吟風驚,愁凝怨清,翻覆人間。

「沒有也好。」

燕國徐離氏一族也許早該歸了天去,留下她一人太僥幸,也太寂寞。不知名的孩子與以後背負太多,勞心太多,倒不如從來未曾出生于這個塵世上,才能完整未曾被沾染過的潔白。

不會像她,手上已經沾了血,怎麼都洗不干淨。

如果不想孱弱可憐到去依附苟且,便還要浸透更多。

車輕輕晃著,只有花媛一人是掩不住的痛惜。連翹不明白,她一直待在車里沒出來過。薛鏡睡了,縮在角落,將頭支靠在車壁上,長睫投下兩片扇影,唇抿著,面容是令人欣慰又心痛的安詳。

再啟車簾時候已是月升星稀。換回紫裘的薛鏡扶了早就候在管府大門口的花清的手臂,裊裊娜娜下了車。

「听說有封檢舉戶部鹽稅舞弊的折子遞到了刑部。」花清側身低說︰「不知結果,又說聯系上了吏部。」

薛鏡一邊往里走一邊嘀咕︰「吏部掌管員升遷遞補,看來戶部要洗牌了。」忽然住了一步,疑惑︰「哪兒來地消息?」

「管福。」花清始終不解︰管福堅持要她立刻轉告薛鏡,這與小姐又有什麼干系?花媛左右相顧,不明白。

薛鏡步子不動,就停在分隔前後院的長廊上,定思起來。冷風吹拂絲,忽然一刻她剔透恍然︰「花清可還記得戶部的官員名什?」

「戶部尚書談世佩,侍郎馮……啊!」花清侃侃,突然驚呼一聲。掩住了口。

花媛猛扯花清,還沒抓著準星。

薛鏡腳下地步子迅疾歡快起來,紫色裘絨襯托得她雪面桃頰。黛眉紅唇是妍艷不可方物,琉璃眸子亮得熱切。她一口氣跑得飛快。忽然回頭撲撲的臉蛋,一笑。伸出一支指頭,姿態嬌盈地輕撫了撫追上正要問地花媛地紅粉緞襖上的盤扣,她說著︰「談尚書談大人有一女,已嫁作人婦。正是……」

「哇啊啊啊——」路過三夫人地環碧館,里頭甚是配合地遙傳來女人地嚎啕哭泣加注旁白。

似乎還不止一個,帶頭的那個可謂驚天動地。

櫻唇微張,小小地笑呵了口氣,薛鏡眉宇間是藏不住地得意。她笑得不出聲音,姿態卻顯得愈加張狂,一抬手,低了長睫,輕巧地說︰「三夫人的閨名。剛剛好,正正是,那麼巧的。談——如玫!」說罷一甩袖,整個人歡天喜地地奔進了金釧榭。只幸好還沒有失去穩重蹦跳如孩童一般。三夫人的驕橫多依賴于其父談尚書談大人。此次談尚書是要被連累至貶官呢。革職呢,還是抄家。又或者滅族?

都好,于她,哪種都是好。

怪不得之前薛融信上說的「收拾」和「不勞多心」,就是指地這個。剎那一襲暖流涌上心頭︰

那個人還是在乎她的。

現在的薛鏡,一點都不害怕。管則晏也好,三四夫人也好,有薛融支持的,已經逐漸成長到懂事的,硬得起心腸,下得了手腕的她,不怕。

花清遠看得無奈,搖搖頭︰有些人就是痴,一點點好都能被感動得不得了。少爺的付出,在她看來,永遠是太少。

也只有她家小姐才會好得一次次忘了計較。

花媛呆立了原地。她剛剛竟覺得有股涼寒順著薛鏡的手指從盤扣縫鑽了衣衫里頭,冷得人一絲害怕。

誰叫那笑,太恣意。

金釧榭園子口就栽著銀杏。光禿禿的枝干,扇片早已落光。

這是冬天里。

披著紫絨披風地薛鏡奔進來才看到這樹,一剎那笑容便凝結在臉上。好似剛剛的歡欣鼓舞,剛剛的暖意,太過短促地滿足,如紙糊的燈籠——輕輕一捅,就破了。

茵陳自廚房端了晚膳進來,見了她便招呼了聲,說外頭天冷,快進去替下衣裳,好趁熱用膳。

薛鏡抬起頭,面上一片茫然,唇角蒼白,已然失了笑意。佩因為廬江郡地鹽稅虧空而牽扯出地當地郡守聯合戶部一干官員的舞弊案而被革了職。听說魏帝見了刑部奏報,中書省批點地呈折,是怒而擲地︰整整十七余萬兩的虧空,蠹蟲上下沆瀣一氣,連中樞官員都被牽扯了進去。再听說,談尚書一革職之後,全家被貶為庶民,世代不得晉士。雖然沒被充軍沒被罰為官奴,對于門第森嚴的魏朝來說,為官無望的談氏比尚可寒門科舉的尋常百姓還不如。戶部尚書一職由原來的侍郎馮若陽接替,幸而無證昭明到他的同流合污。

記得沈一棠以前提到過,說這馮若陽與薛崇多年摯交。

薛鏡漫不經心地挑高些金蟾銅鼎里的沉香︰世上沒有平白的扶持,那麼該算新戶部尚書,薛家的人。

令人意外的是,除開沈家案外,這一年中的另一樁大案還額外牽扯到了一人,阮。廬江郡鹽務阮,從天水郡東調廬江,上任剛剛一年。人人都夸鹽務是個肥差,落了這人手上,只能說背氣,連管府的四夫人也是背氣——魏帝動怒的案子即便管大人有心想保,這四夫人的堂兄也月兌不得干系,何況接連三,四夫人多少眼楮看著他該如何偏袒。

自然刑部核查後,同樣的一貶三千里也是順理成章。

「滿意了?」

前幾日路過長廊,管則晏看到薛鏡時候,一笑。那笑滲足了天氣的冰涼,還有里頭含著的無關觀望,淡淡嘲弄。

沈一棠慷慨所贈的銀兩,薛鏡吩咐花清找個可靠的人,盤下幾家茶館酒肆,棋亭琴坊,也少不了倚門賣笑的英雄冢,再置辦一處偏僻田舍,買些孩子嚴加訓誡,期望日後能養出心月復來。結果花清找了阿弘牽線。他自小跟在薛融身邊,與她們也相熟,可靠能干,是一等一的人選。除開她又一次地逃不月兌那個人的名字聯系之外,其他都是好。

要在立住腳跟,不止家內,家外也要已策完全,狡兔需三窟才基本。

薛鏡記得她是回以管則晏一彎嬌笑倩兮,日光下的琉璃眸子耀著剔透。她賴定「以色侍人」的艷名,總要稱下「夫人」一職。

現在還不及,她還不及。

一下在管府剪殘了兩個障礙,剛剛開始。

想到過薛家藕斷絲連的錯綜,她沒想到過薛融如此的決斷。

是為她嗎?

該高興嗎?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就像繡鞋踏住的金扇葉,鋪得再好看,也是落在地上,不能回頭,與拼命在寒風中殘喘,死死挽留住樹梢相比,哪種最後會更完滿,誰又知道?

糖玉︰紅色的和田玉,即紅色的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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