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六章 卷輕霜,試梅妝

作者 ︰ 花娘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人常說這恨,只會絞得滿腔空余離索。

攬衣推枕,倚欄憑眺。

滿目青山疊翠,河川相阻,障不嫌多,但求莫要遮目,莫妨了她的視線遠去,莫將滿溢而出的蕭蕭,全困在周圍,不得消散。

困得她一生撲騰其中,上下攀援不得。

傷痕累累求不得圓滿,心寂如灰更討不得解月兌。

芳華寥落,流衰落減。

嘆至今時今日,不過成傷。

顧鏡自照,里頭那人兒遠得很,卻又近得很。

月兌了顏色指甲的素手,拈過一支削磨好的炭眉筆,細細地將雙青黛畫作遠山長。

仿若將這纏身愁緒,也一並畫得如斯長。「啪」地聲,薛融已甩開手。他頹然地跌了椅子上,像是繳了械。他問︰「你可知道及笄那日,到南陽的,不止一家的禮。」他心下還是排斥「聘禮」兩字。

「哦?」只微微訝異。

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可她偏要看他更心急如焚的反應。

「是翁家和管家的!」薛融最後三個字幾乎是要吼出來,看她無所動靜的樣子氣得語如連炮︰「翁家自然是為了顏淵。翁世伯與爹幾十年交好,加上薛綽的事兒,親上加親自然不多虛禮。而管家,」他聲調驟高︰「不是為了管家長子,是管則晏要納續弦!」

一著急,官位猶是上來便封得高過芸芸的正五品中書舍人的薛家世子薛融,把光祿大夫兼鴻臚寺卿。管家家主管則晏,管大人的名諱喚了出來。

從三品的官位算不得高,勝在實權在握。

更不用說之後。朝廷姓得管地管家一方大族盤根錯節,禮部侍郎管晦。寶文閣待制管士博,兵部校尉管之素……朝中三省六部,其中單單姓管的,已幾乎耳目遍及。信國公簡侍中官位雖高,然猶如一支斜逸而出的孤梅。清月兌有余,穩性不足。究竟和敦實不耐得表面看地管家相比,他日兩強相爭,誰能勝出,猶不可妄言。

而不管是哪一家,都恰恰不是月兌離朝堂一段時日,人丁凋敝,黨羽未豐的薛家,他薛融所能抗衡地。

「怪不得。我听說管家長子還未攏髻成年。」薛鏡支頭想了想,完全不顧薛融愈加高蒸的怒氣,問︰「這位管老爺是要娶妻。還是納妾?」

這番不經意,把薛融驚得目瞪。稍緩。咬重︰「是娶妻。」

「既然是娶妻,怎麼能用納呢!」自古娶是妻。納是妾。她看他臉色愈加難看,又加了句︰「幸好你入的是中書省,如果是禮部,這錯可實在笑話。」

「在立嫡上簡管兩家遲早必要相爭。你怎麼就不明白四家聯姻,薛家斷不可能輸了任何一方。然薛紡已經入了簡家,若你是薛家家長,同時迎了四家里兩家的聘,回了翁家的,剩下地又是管家,會怎麼做?」

言至此,他已是咬牙切齒,臉上的緊張不加絲毫掩飾。

「所以我不該拒了顏淵,不該拒了翁家?」她意外地輕松︰「嫁不得想嫁的人,隨了誰,還不都是一樣。」

薛融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時呆了,待反應,面色難,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希望我嫁了翁家,因為他會待我好,是不是?」她問。

想不出其他的回答,他說︰「是。」

薛鏡心中尚殘存的點炭星漸微,求援不得,幾經掙扎試圖燃起火頭,卻終得絕望,終至滅頂。

一股無聲的心煙自灰燼之上蒸騰而起。

「你也不希望我嫁了管家?去做一把年紀的管則晏的正室夫人——即便入了之後就是管家主母,無論日後誰主東宮都能保得薛家榮華不衰,是不是?」她又問。

薛融以為有了轉寰,微喜,道︰「是。」

他不希望。薛鏡低得頭,短暫沉寂後,抬頭朗言︰「那好,我嫁管家。」

他騰得站起,雙手緊窒了她的肩膀,幾乎是在用吼︰「你瘋了是不是?這種事情怎麼能拿來玩笑!」

不管他手上多是用力,讓薛鏡生生地痛溶了骨頭,她只笑著看著他地眼楮︰柔順的褐睫,干淨而教養良好的外表,平素都是溫潤地,此刻眉頭間蹙得深深一道紋路,面色沉郁而澀。

她呆看著,想伸手去撫平他,卻又怕一撫平了,他從此就再也記不得她。

多少時間了,薛融頭一次為她這麼緊張著。

原來,她至少不是輸到一敗涂地的。

終于他累了,松開手︰「不要用這來賭氣,傷地是你自己。」

薛鏡依然看著他,四目相望。她只微笑著彎了彎唇角,輕搖頭。

薛融剛離開她肩膀地手瞬間無力地滑落。

在奉苻統共待了約莫十日,薛鏡便依囑啟程返南陽。臨行前一日,她去信國公邸訪了薛紡。薛融也作了陪。

薛紡身體不好,近年來沉疾纏身,所幸名醫調理得宜,今年開春以來能走動一番,然仍宜靜養。薛綽性子耐不住,嫁人之後依舊被寵得落不得閑,薛紡卻是愈加安靜,愈加深入簡出了。身為三品誥命夫人,比得薛綽還高上一級的榮華,卻是偌大京都里沒幾人知得她。

她仿佛已經成了深深庭園里地一株扶柳,縴弱而飄搖。

見薛紡的時候,她一身灰白底布衣,工整盤了個髻,用了枝圓木釵。腕上一串檀木佛珠手串,此外再無其它飾物,實在是素得不得再素。叫薛鏡一踏進她房兒里。立馬不自在起來。單說薛鏡一身艷紫衣裳,合了紫玉嵌了珍珠的鏨子和耳墜子。還有鐲子,頸上的銀項圈,立刻就比得與周遭清靜,格格不入。

薛鏡一直打量著周圍擺設,太素。素得叫她不自在。幸好格格不入不止她一個。薛融一身青緞精繡廣袖束腰地正裝,加上腰間碧綠翡翠貔貅墜子,單就上面小掛的一顆飾用白水晶頂珠,上得好幾百兩銀錢,較薛鏡猶勝。

兩個華衣珠玉的人頓時都有些局促,繞是薛融反應更機敏些,「來時候太君一直惦記著我來問候︰堂姐地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南陽可都還好?太君,伯父,伯母身體是否依然康健?」薛紡靠了扶椅。眉眼依然細致,語調溫和。又看了薛鏡,感慨︰「當年我出嫁的時候。你才比沉譽大了兩三歲地樣子,一晃現在……」

薛鏡也感慨︰「時間繞不得。一飛就見不著蹤影。」

即便多麼地妄想抓緊。也是徒勞。

薛紡笑著解釋︰「沉疾染身後,便信了佛。也算心里有個寄托。」

正說著,一個寶藍底白線紋小衫的孩子進了來,後面步步緊跟的是女乃娘。薛紡領了催促︰「快叫舅舅,還有鏡姨。」

小孩子抬了頭,清亮眸子掃了掃,小小年紀,神態舉止卻是甚為老練。他對薛融叫了聲︰「舅舅。」規規矩矩得叫現年十八,尚未弱冠的薛融十分汗顏。他又轉對了薛鏡,認真地打量了番。

薛鏡看清他的眉眼,小小年紀,膚粉勝雪,五官竟是清秀至極,長相將他父親簡書同地清俊承了個十成十。若干年後,也是得一番風華。

簡沉譽一指,問︰「她就是認來的鏡姨嗎?」

薛紡一時尷尬至極,抓了孩子責怪,一面忙不迭賠禮︰「不知道是哪個下人繞了口舌……」言語間歉意至極。

簡沉譽雙目盯著薛鏡的時候,依然倨傲得帶了點敵意。

薛鏡笑說︰「童言無忌。」

誰讓事實,便是如此。

薛融忙扯開話題,問︰「已經請夫子來教習了嗎?沉譽近來都學了些什麼……」

「父親大人外頭另請的夫子,每日辰時二刻起便得要上書房。」簡沉譽回答。

薛紡一旁嘟噥︰「每日里關起門來也不知習得是什麼。」

薛融親厚地按了小外甥的肩,和藹地笑說︰「舅舅和娘都好奇著,譽兒每日習些什麼?」

簡沉譽不語,安靜下的面容,一點也不像才六歲的孩子。

薛紡無奈︰「這孩子,脾氣大,我已經說不動他。」

薛鏡笑一笑,轉投目光于薛融。

薛融正認認真真地對了簡沉譽說著︰「莫論學的是什麼,待學成後,小得立身,大則兼濟。而這世上沒有一只手掌能翻得了的天,你可要記好。」

自去年秋季簡妃,現在該稱作「恪王妃」了,出嫁後,整個府邸安靜得有些冷清。唯一地孩子,簡沉譽自幼時便聰敏過人,性格卻是冷情,遠不及薛綽家的元憬,元憫天真活潑,來得討人喜歡。

薛鏡薛融一告辭,整座信國公邸便又復了冷清。

路上的馬車里,薛融說著︰「沉譽年歲尚小,不要放了心上。」

「沒什麼,已經放下了。」她說。

「明日地事,你還是執意?」他問。

薛鏡伸手抬了青緞底杏黃絲線繡紋的側簾,朝外張望,不去回答。

「傷地會是你自己。」他說。

薛鏡手一遲,簾子歸了位。她坐定,說︰「總歸有人要傷到。」

傷不得顏淵。她下不得心用同心鎖來生世鎖住一個自己不愛地人。

也傷不得薛家上下。人人都自我保護得太好,她傷不到分毫。

「那也莫傷了自己。」他勸,臉色愈加沉諳。

至少她能傷得自己,若這樣能傷到薛融,傷得狠狠地,夠他記住她,最好記住一生一世。

這樣,便未可算輸得太慘。

而薛融終究是小看了她。

小看了她的性子。

薛鏡仰起了臉,長睫璃目,淺勾唇角,笑如一平如鏡地湖泊,卻令人驚心動魄。

她說︰「早已經傷痕累累了,又怎麼能再保全呢。」

嘉佑二十八年春,五月初十,京都奉苻。

喜訊傳來,魏朝四大世家中的薛,管兩家喜結秦晉。原本身為光祿大夫的管則晏新娶續弦夫人,也就是當今聖寵正眷的管文妃名義上的「母親」,這管家主母的位子空懸十年有余,如今終于接為新人,已經是件轟動奉苻的大事了。何況,這位新夫人竟是薛家的小姐,據傳年方不過十六。大禮之期定為同年年秋,即三月後的八月十八。一下子,這本八竿打不著一起的兩大家,徹底成了街頭巷尾人們議論嚼舌的材料。有人贊,有人嘆,有人說是賣女求榮,又有人說是夫盛妻少一時佳話。

其中雜亂里一條則巧得很,議論著︰去年恪王妃出嫁,也正是這個日子。

南陽薛宅。

夫人們和嬤嬤,喜婆正叨嘮著哪件物什作嫁妝看好些,太君勞神得緊,眯細眼楮翻皇歷,結果還是看不得清,花妮忙取過書,在邊兒上伴讀。賦閑已久的薛崇和管家長清打點著從南陽到奉苻一路的備嫁事宜。

薛紡,薛綽……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們也該駕輕就熟了才是。

正說著日子,一直安靜的薛鏡忽而出了聲︰「八月十八,怎麼樣?」

太君抬了頭,剛好她听得花妮讀至八月份。

花妮朝後頭翻了幾翻,抬了頭,說著︰「十八日月盈滿稍虧,陰稍長而陽尤勝,宜適女,嫁歸。」

「陰長陽消,怕是夫家未必肯。」夫人停了手上的伙計說。

「那從南陽出的日子提前幾日,八月初七如何?我瞧著火來南,金自東,可是陽氣正盛呢,正好沖一沖。」二夫人停手,也翻了幾頁皇歷。

「那不如就十八吧,初七出閣。」最後太君總結。眾人紛紛稱是。

薛鏡听著身旁的繡娘繼續不厭其煩地說解著的嫁衣款式供選,長睫定了許久,才伸指點了一款,也不朝著看是點了哪一款,就起身,至太君面前,微一福身︰「鏡兒體有不適,先回園子去了。」

太君允聲︰「去吧,可得好好養著身子。」

宋-歐陽修《訴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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