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四章 之所是,之或非

作者 ︰ 花娘

天色青靄,轉不得光,沉默如斯。(小說網,更新最快)。

室內。

廊幔下掛起箔垂珠,銅爐上棲著花纏枝。

升起的煙蘿騰空,妖裊,似玉樹瓊枝,輕易地便氤氳起不實。

她看得明明是周正到一板一眼的庭柱,門廊,畫棟,幾案,在煙氣里,多了幾分的縹緲。

如詩如畫。

如此這般,讓心事莫也繚繞如煙,盤旋而起,薄如絮,隱入煙。

外頭忽而起了雨點聲,打著芭蕉,打她心上。

遽然一驚。

她翻身移下臥榻,隨著步子漸是迅疾,絲緞裙擺拂動,將凝固的空氣拂動得也像水波樣流轉。

絲雨已成線,不如思念一吹便斷。

一樣的還是,天色青靄,轉不得光。墨色深處,雲猶是隔將,千萬里。

沉默如斯,任隨她去,慢慢地遣,她的情傷。

啪嗒,未多加思考,黑子便洶洶糾成一片。

烏沉河玉作的烏黑子,膩滑冰涼,色澤少見的微紫而紋理極細。

啪嗒,稍有疑定,白子跟進,鮮少急躁。

雲母素玉制的白子,同樣上等考究,色澤瑩潤無暇,打磨得手感也是極好。

薛鏡微起嘴角,璃目神采奕奕,素指又拈過一枚黑子,落得松木棋盤上,清脆確定。一烏一白,襯得她人極素卻也極艷。

「人皆吒物滌塵襟,我亦於棋了寸陰。」待寸陰了完。這局勝負定是屬她的。

薛融一手月兌了下巴,微褐的順睫垂下,看得靜。頓了半晌,方下一子。

輪到薛鏡眉頭忽而一蹙。蹙得極深,紅唇緊抿,一口氣在胸口摒上好半天,待端詳仔細完全,淺蜜棠花紋緞的廣袖負氣一揚︰「不用再下了。」

勝負已了。再繼續下去,不過是將成敗,爭得難看些罷了。

然,她薛鏡此刻能放下一盤棋,此一世卻放不下一個人。

「收拾定應全局在,清風明月照書林。」薛融緩出一口長氣,替她將下半補完,稍松身,靠了粉彩瓷屏的扶手椅背上。口抿半盞迎客仙。窗外新綠已連成片,洗得入目一片舒服。他真想一直這麼舒服下去,像此時心里微妙地平衡。小心,不要被打破。

「明明一直都是我控了整個的局。不小心才讓你翻了盤。」她攏起一把烏子倒入棋盒。嘟噥。

「定石一早就埋了下去。」在她忙著攻城略地的時候。「如果不強攻過來,許不會派上用場。」那麼她便贏不完全。贏不光耀。若是錙銖必較,最後整地合計目數才分得出勝負,便不是薛鏡地性子。薛融知道,所以早早地扎下一針刺,待全沒入才拔出喉。這招他現得早,她卻還不知。這樣的性子,一磕絆,容易摔得慘。

薛鏡塞住,氣賭得棋子磕踫作響,手上動靜只大不小。

「你不該那麼對顏淵。」他終是要說。

她收拾地手停了下,余音在靜靜的室內盤響。薛鏡抬起頭,緊抿上唇,璃目定定望來。

「即便過去曾種種,你總不該遷怒于他。他對你,從來都是至好的。」

薛融振振有詞,原來他是如此地適合做這說客,之前莫連他自己都未想至。只是,話一停,這室內便復了寂。一靜就叢生著詭異,唯一的救贖便是不停地說,說到連他自己都被說服。

「魏朝自承禧元年起迄今建國已過二百有余,傳承文武孝誠正和景等十二帝,九千里河山。燕國偏安西北,五代近百年,地方三百。天下一統實屬大勢所趨,這理說得我都懂,你也定是明白。承天景命,作臣子的有不可不為,不得不為地,太多。這事錯不在你,亦不在他。顏澈兄也有他的番苦痛,這世間並不只有你才……」

「翁顏澈,」薛鏡終出了聲,「你說的是那個人,他姓翁,叫翁顏澈。」

翁家的長子,十年前驍勇英挺,隨父東征西討,縱橫馳騁,意氣風,滿朝皆交口陳贊,曾期為棟梁的小翁將軍。

「你可知是什麼原因讓他成了如今這樣?」等不及回答,薛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翁顏澈原配原是時任副將的兵部校尉,即當今兵部侍郎夏侯嬰之女夏侯惜。嘉佑十八年,新婚不足一月的翁顏澈隨父承命奔赴戰場,一去月余,捷報頻傳……」薛融看得薛鏡吃重地咬了咬下唇,心上微一緊,繼續︰「眼看夫君歸來在即,夏侯惜不得勸只身一人欲去團聚,竟不幸誤卷入燕地亂民……听說再現的時候,」他的音調一抖︰低聲︰「竟遭蹂辱。見者皆言其景其狀甚為淒愴,幾令指,雖有言,莫不能全。」

薛鏡抬了頭,面上一片空白,眼中不知該是什麼表情。「所以,」頓了下︰「痛憤交加之下,他就屠戮了我燕室皇族上下一百余條性命。」她話里譏誚畢現,又哧聲一笑,笑聲淒涼︰「你該不會是想就此來勸我︰燕地流民做地,自然也與燕室一族月兌不得關系。所謂殺所謂剮,不過是有來有往的咎由?是不是?」

薛融正了色,壓下惻隱,回答︰「是。」

「那好,我便不怨他。」薛鏡答得輕巧,把他一愣。她一抬腕,松手,嘩啦啦的一把棋子落于盤上,平白亂了一棋局,亂上幾顆心,她面帶諷笑,揚眉又道︰「我便不怨他手握屠刀將燕室屠盡地血流滿地。我要怨就該怨他當日為何一刀劈來,不先將我砍成兩半,好免得我立于旁,從頭至尾,將鮮血如何淋灕看得如此清清楚楚。不僅如此我還要怨他。為何獨漏下我一人,凋零這個世上,日日倉惶淒愴夜夜不能安寐!」她的語調越來越高。至此,聲線已帶了顫抖。空手一攥。長長丹蔻甲片,透白肌膚上血痕已出,凝結欲滴,卻猶恨不能更緊。薛融心口一窒,他未曾預料到薛鏡竟會激動若此。上前一步,伸手欲扶,她卻用力一推。隨著長長地甲片灑出地不僅有數滴地血點,還有他虎口處新添得幾道細痕,立時就滲成朱紅。

那條條鮮紅,像極了多年吸附于她心上地血線蟲,擾人不得安生。

「為什麼!」薛鏡音調越淒愴︰「為什麼現在連你,都在迫我?」又一拂,長袖將大半盒白子打落。零落一地的玉色石子。磕踫動靜著實不小,卻無一人在意。

地上未撤地地毯織的是春意盎然,全景本就是十余色翻飛。錦簇花團,此刻映襯散落一地地白子。分外繚亂。

她一雙琉璃目承載了太多的哀怨。不及宣泄,淚珠盈落。竟多到將漫溢一室的悲傷,渲染得過于濃重。

那幅輝煌,耀目得薛融頭腦快要一片空白。

他伸手一把將顫抖不止,已跌跪于地的薛鏡,拉起身。她如溺水的人,攀附得緊緊,臉深深埋入了他胸前,淚流滿面,終坳哭失聲。

薛融手默默地撫著她,溫柔而有力。卻始終 緊了唇,不出聲慰藉。薛鏡哭得半晌,為著周身環繞地溫柔如昔,漸停了下來。她抬起頭,想著要看一看薛融,再求一求他,或許能挽回,或許就可以……

「你還是該嫁他,嫁了顏淵。」薛融看著她的眼,一臉爽朗如舉,曾經散著討人喜歡暖意的,清靜堅定得安撫過她一次次的眸子,如今,也同樣清靜地說著最傷她不過的話語。「他會待你很好。」

薛鏡嘴角才微平,消得舊傷,轉瞬便被鋪天席地的新痛湮沒。

心上染了血。

她緊緊地抓著薛融的手臂,抓得她指節都痛,拼命地晃著︰「為什麼!」

為什麼竟是由他來說。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薛融說著。不是第一次,亦不是最後的一次說出這樣地句子。只這一次,他說得最是雲淡風輕,雲淡風輕到絕對不辜負了躊躇輾轉多時候,才得出的決心。

他薛融,從來都是薛家的薛融。

「我不要做你地妹妹。」薛鏡璃目圓瞪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幾步,退得貼到小幾上,一跺手,大叫︰「我不要做你的妹妹!」衣袖過處,棋盤翻落在地,不僅將面上殘余地烏子白子砸起,也將棋盤旁僅剩下地盒烏子,帶落在地。

嘩啦啦地翻落一地的,還有她地

她復又上前,一抓著薛融的前襟,急不可待地訴說︰「其實一切都早就已經解決好了……所有,所有的都解決好了……管則晏他已答應收我為義女,待過繼到管家的名下,一切都已具備好了,我再也不是你的妹妹,此生此世我只要做你的……」

薛融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實在靜得很,靜到整個室內只有她的聲音在回響。他的眼中是愧疚?無奈?扼腕?可憐?疼惜?或者還是其他的,但都藏得太好,薛鏡看見的只有平靜,平靜到如此令人不可置信。

也如此地令人,心一點一點地下沉至,絕望。

仿佛她是在抓著一個無關的人,從頭到尾,訴說著對另一個無關人的滿腔肺腑。

至此,她全身驟然失了力氣,抓著他的手也抓不動,就像那顆她努力了太久,依然抓不住的心一樣。她松了手,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錯,身體僵直地滑落于地。

本就一地的艷顏麗色,加上黑白雜錯,映襯著裙裾服擺,褶皺疊重,現在徒留下的,只一地狼藉。

《全宋詩-弈棋戲作》-曹彥約

下星期還有一門……啊,真好天凌晨三點還在樓梯過道里背,早上第一門考得不好……不過算了,都結束了……非常喜歡這章的小段,尤其喜歡最後四句。像詞。下章5日更。4日一更,雷打不動謝謝大家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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