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二卷 第三十章 花影合,滿客衣

作者 ︰ 花娘

他的面容溫良,一身淺月牙兒黃的緞子開衣襟內圓領衣衫,看起來愈加暖暖,爽朗。(更新最快)。還有服帖齊整的髻,看起來良好,貴氣而不驕縱的舒服,和多年前,似沒多少變化。

不多銳利的眼神,此刻還是安靜。

只沉澱了許多。是光陰將他們之間的聯系,紡成了絲線,猶如織布機上的線團,一圈一圈地繞在了手指上。

開始輕輕柔柔,後來成了風箏線,一層層緊窒下來,早浸透了血。

還是堅韌。

有日想將線抽去,滿是細小傷口的指上,還一直殘著痛。

一直一直……

「鏡姐姐,那有沒有什麼他不喜歡吃的?」嬌俏人兒一臉天真。

她笑了︰「事主就在旁邊,你怎麼不去問他?」

「直接問了就沒意思了。」扁扁嘴,實在可愛。

當著面問還不是一樣。她掩口失笑,笑完點了丹蔻的縴指了指道菜,說︰「沒記錯的話,他最不喜歡竹筍了。」剛好桌上擺了盤涼拌筍絲,不油不膩。

他听得眼神一觸,復又平靜。

明明這道,他也是喜歡的。

只因為她曾說過︰這筍像極了他的心。曾經想要一層一層地親手剝開,剝出他的心來看看,究竟里面是什麼模樣,有沒有她。

卻不知剝到了最後才了悟︰新篁筍尖終有一日要長成修長。

里面,卻是沒有心的。調地進了府邸,一路直奔著正廳堂去。那兒早備好了家宴,數月不見。是該好好地接風洗塵,敘敘,說些親人間貼心的話兒。薛鏡不像下人們能相幫得搭把手收拾東西。也不夠台階身份站得離他近。何況,她有太多想說。真的見著了,又只呆著,不知能說些什麼,做什麼的動作。仿佛每個細節都需要花費精力去推敲,思考。繼而才能確定,實施。這樣耽擱慢吞,才會落了拍子。

也許經過這麼些時間摩挲,此刻能靜靜地看著薛融,又是一種光景地消耗。

她提了步子在後頭不聲響地從著,身邊不知什麼時候起多了一人,抬頭看︰是花妮。

她一身藕色小棉襖,袖口領口飾著圈白色絨毛,看起來秀氣可人。

花妮友好一笑。眼神里掩不住的小心,身子下意識地也似從前樣經不住微微一欠。她說︰「對不起。」

和以前果真還是一樣,薛鏡回了一個笑。養女和妾室並列而行。她也不用像侍奉他人搬的謹小慎微地落于人後了,只是前些年養成地習慣還沒消得完全。這樣的日子。花妮一直這麼地過過來。

說得上。到底誰更容易些呢?

除開那個人地原因,薛鏡並不討厭她。到了廳堂門口。薛鏡說︰「我們進去吧。」

家宴的座位編排悄然起了變化︰太君依然正中上座,左席依次薛崇,夫人,二夫人。右側是薛融,花妮,然後才是薛鏡。如此,薛鏡左側是二夫人,右側是花妮。

添多了一個人,添多了一把椅子。

眾人和著平日一樣,落座,上菜,說笑。太君一直問長問短的,薛融忙得一句也沒和花妮說,也忙得一眼沒朝她看來。薛鏡笑著和二夫人道些天氣陰沉,冷風起,像是該落雪了的話兒,也和著平常一樣。

散了席,太君看得長進不少的乖孫兒,喜上眉梢,還說不得夠。薛崇和夫人笑著簇了太君和薛融一塊去了太君住地鳳明園——「您老人家呀,就坐好了,咱好好地說個夠。」

哈哈地廳堂里笑了開。

薛鏡領著遠遠侍奉著,從頭看到此的花清,回了綽園。路上見兩個往清園去的身影。

藕色的錦襖,立于前,稍高些的灰色夾襖小心翼翼,撐了把傘,將兩人籠了起——也不確切,明明灰色的人影大半的露了傘外頭。

兩人之間許是有些什麼,誰叫這雪一下,落得任什麼都影綽曖昧幾分。

卻敵不過一微躬身,一正身,一前,一後側,甚至于不大的傘下硬是要騰出的半多個人身地距離。

薛鏡看得心中憑空漫起了些唏噓︰是花妮和阿

「下雪了。」花清說著,起了把傘,嘟噥︰「幸好問他們討了把傘。」替薛鏡撐了,小聲︰「外頭風冷,我們回去吧。」

薛鏡點了點頭︰「好。」

走了半路上,遇見打了傘來相接的花媛。花媛嘆道︰「這雪下得真好看。」說著和花清笑鬧了一塊,傘都撐得東倒西歪。薛鏡抱著手,不時兩點雪片擦過絲,還有面頰。她靜靜眺望著傘外的天地,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摻上白色。

像眺望著自己地心,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摻上了白色。

雪片似盡了柳絮,紛紛揚揚地在一片灰色天空下翩然,簇擁纏綿,彼此小心地滑過了肩膀,又不小心地吻了別。偶爾兩朵太糾纏,不肯分開,終于跌落開在一頂漿洗素錦緞子的傘面上。咫寸地距離,隔了一個天涯。

這頂傘沿著石徑小路一路蜿蜒而行,傘底下地半身綠裙衫,碧得賽過了最最美麗時節的篩月湖水,卻碧不過身旁積雪壓頭地竹子。落了葉子,襯了雪屑,稀疏了點,冷淡了點,倒更見風致。

她握傘柄的指節已凍得僵。

它們還愈加風雅,愈顯生翠。雪景修竹,果然是好看。

「原來你已經到了。」背後傳來。

她轉了身,傘靠了肩頭,正看見他也是一身綠。卻是沉諳如墨,諱測如墨。那襲墨綠緞衫,和她的翠色。都應極了景,連同素傘。飄雪,美不勝收。眼中的他,安逸,平和,清淡。而溫暖,她看得痴了。

他沒注意,低頭拍了拍肩膀上的一點積雪,又抹了抹頭頂,說︰「下雪地天氣怎麼還約外頭,也不怕凍著。」是的,才一個大園子的距離,他沒打傘,貪方便。一路這麼過了來。

薛鏡笑一笑,伸直胳膊,傘下便空了一塊。作著無聲地邀請︰還不快進來?

薛融一笑,貓進了傘底。瞬間將暖意一齊帶入了她的空間。「幸好你打了。」又嘟噥︰「怎麼才幾步路就下得這麼大起來。」

「若是將你凍著了。可有好些人要怪我。」她笑,這個事實。

「我不怪。不怪一個用想看雪景地理由就把人約了出來的書呆。要怪就怪那個腦袋壞了一起附庸風雅的傻子。」

原來花媛用的是這個理由。臨出門時候,站了送她的花媛是一臉地興奮。

「你是傻子。」她笑。

他也笑︰「你也是書呆。」

「少無聊了。」轉身,留下句嗔怪。

這般口氣,像極了某段昔時流金的日子,平和,讓她萬般珍重。

石階上走了幾步,她撐的手有些僵,台階步子間一時不察,直撞了他的手。

「怎麼這麼涼。」薛融說著,自然地接了傘柄,另只手遞過來只白錦藍線細繡水生花兒的錦袋,「拿著。」薛鏡詫異著接了,是個手爐。听他低頭小聲︰「就知道你自己不會帶。」

「那你呢?」關切沖口而出。

薛融眨了眨眼,和少時一樣的精明氣兒頓現︰「我帶了兩個。」說著另只手給她看懷里︰牢牢捂著的是寶藍色錦緞的直紋手爐。眉眼一揚,像是得意︰怎麼,準備周全吧。

她記得挑把素色的傘,記得換身翠色地衣裳,記得他的喜好,清清雅雅,淡抹相宜,卻忘了手腳冰涼,帶只手爐。

他倒是忘了打傘,卻捎了兩只手爐。

薛鏡心頭一陣溫暖,揣得懷里越小此刻薛融就站在她身旁,踏著石徑小路上剛剛起了一點的積雪,伴著說要看雪景地她,合著一把傘。千花百草早凋零了盡,這個節氣,能看的也就竹子,四季郁郁蔥蔥。任著光陰溜轉,它總四季常青。比之深沉地松柏,更見生氣,還有梅枝,多得清雅,少些艷氣。他于她眼中,沉靜,清雅,溫潤,暖而涼。和那一夜在亦明湖畔濕氣繚繞著,他也是穿了身竹子。

四下靜得只有雪聲,雪觸地地聲音,雪擦竹的聲音,雪粘了傘面上地細小細碎,再不見半個人影。

「好久沒這麼清閑了,」薛融松懈下來,開了話匣子︰「好多的事情。在簡侍中手下可真是辛苦,每日光各地送來待批復的折子堆疊起來就有半人來高「讓你搬了?」她曉得,這薛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更慘。讓我磨墨題注,他搖扇子只動嘴皮子,我提了狼毫一畫畫一本本地寫……」

薛鏡口氣依舊涼涼︰「還好你字過的去。」豈止是過的去,那手臨了出于藍勝于藍的秀葉體,字跡俊秀,如著竹葉靈動好看。

「他說得干了,便捧口茶喝,而我一天下來連胳膊都抬不起來。」小聲抱怨。

「那倒真是平時練得太少了。」她認真地說著,說完瞅了博不得半點支持的對人,不禁掩口而笑。

薛融不以為意,繼續說了開來。本來是出來看景的,結果听了半天嘮叨新晉實習的瑣事。

鳳能飛翔遨游的天空,果然比小小的一只鸞鳥,更廣闊許多。

對著這個人,連惋惜也只是一瞬,「怎麼盡說著這些事情。」她明明心喜,還要嘟噥一下。

他的步子停了下,台階正向下,如此一來。他們便是一樣的高。他眉眼忽而減了笑意,一下子認真幾分︰「我是希望讓你知道,我在做些什麼。」

薛鏡呆了原地。薛融已轉身。繼續步子,帶的傘也離了去。一片雪花不客氣地落了她的鼻尖上。

冰涼,冰涼。

頓醒,她立刻追了上去,剛要開口,薛融又側頭靠近。笑指著一角新換地土說︰「那兒娘讓新栽的墨菊,說是京城移來的名品。冬天落了雪,下得好,凍上一凍,就能抽芽,到秋天時候說是綠色地花瓣……」

待秋日,花影竹影能相合,夕陽殘,風瑟瑟。滿客衣。

薛鏡記不得听了什麼,比起那些,她視線牢牢地鎖住薛融溫潤的側臉。一秒半寸都舍不得離開。

她可以繼續抱有希望嗎?

天與地間,只剩下兩人。

這場雪。下得實在好極。年過得討人喜歡。平和而安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對奉苻地事情絕口不提。完了年初七日。再完了元宵佳節,一直到正月都結束,薛融還待在家,薛鏡貪圖著和薛融相處的點滴。仿佛一切又復了從前。

也沒人料得全︰這也是薛鏡在薛家,過得最後的一個年。

嘉佑二十八年春,二月初八,南陽郡太君查得皇歷這日是新年正月過後天干地支八卦五行最合薛融生辰的日子,他正式梳髻**。薛崇一早便認真地寫好了折子,上書京都皇城,靜靜地等候音訊。全家上下人人端正得很,連薛鏡也瞧得出︰薛融的期待。

嘉佑二十八年春,三月初十,南陽郡。

「春日分桃,夏令賞蓮,秋重觀菊,冬至品梅」,又是一年地花慶。

嘉佑十九年花慶,三月初十。那一日,清離開了她。

而這一年,現在,薛鏡十六,及笄。

大的動靜不多需要,但薛家小姐,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少。城東韶山,薛鏡一早就起了來,已經不用嬤嬤扯著忙活。她駕輕就熟地打點完全——這已是一月來的第二次了。繁文縟節按部就班結束,薛鏡立于高高台階上。郊外的風不小,吹得她青絲拂動,衣裾翩飛。

背景藍天青山,越過人礙重重,她的視線追逐的還是薛融。

彼時薛融正豎起耳朵听著太君與薛崇的嘀咕。光說聚精會神不足以形容現在的他地情態,他已然失神-

「一早奉苻就來了融兒的委狀,中書舍人,正五品。」薛崇語氣里滿是驚嘆。

「我還記得當年你初入仕時候的官餃——弘文館校書郎,正七品。」雖然三個月後就升任了直學士,也不過從六品。太君不由地頓了下,蹙了眉︰「怎麼這回……」一上來就坐得這麼高位。不要說薛家,連諸世家大族間,無功無績地少兒郎,也鮮有此例。「還有更蹊蹺的。」薛崇小心地壓低了聲︰「鏡兒今日才正式及笄,和著文書從奉苻一起到地,竟然還有兩份聘禮。」

不說太君大吃一驚,說話地薛崇話震動到連聲音微顫,連裝作無事偷听的薛融也經不住手上一抖,險些把揣著地如意柄跌在地上。

跳過了采納,問言的幾個步驟,直接到了下聘。竟然這般勢在必得。

薛融心中意外的卻是「兩份」的數字上。

太君執扶緊了座位上的盤刻松柏把手,碧玉扳指壓得緊緊︰「哪兩家?!」

唐-李建勛《竹》︰最憐瑟瑟斜陽下,花影相和滿客衣。

(第二卷完)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半部終于完了。計劃四卷,每卷3o章絕對不多寫

第三卷5月2o日開始……恩說最近某作者我又生病了……呵呵。

手機小說網隨時隨地享受閱讀的樂趣!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賀新郎最新章節 | 賀新郎全文閱讀 | 賀新郎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