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平亂世 正文 第三卷 第八十九章 參皇(下)

作者 ︰ 初翼

皇帝在榻上對內侍的冒犯不理不睬,跪在地上的內侍又叫了一聲「陛下」,見皇帝仍然沒有反應,這才噤聲退了出去。

一直守在寧陽殿外的職守內侍在端牌的人退出去之後從殿外走了進來,尖利的嗓音帶著一種悲戚叫了聲「陛下」,一直躺在床上默不作聲的皇帝這時才緩緩睜開眼瞥了下那內侍說道︰「你出去吧,朕要睡了。」

「陛下,」那內侍語調哽咽起來,「陛下,蘭妃娘娘已經去了五年了,陛下如今……如今還不能忘了她嗎?現在皇上哪怕是多留一條血脈也都是幽朝的希望啊,難道皇上就真的忍心眼睜睜的看著幽朝落在沈門的手中?」

我被這話刺的我心中一陣翻攪,五年前封印聖劍之時他那喪心病狂的淒嚎我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要活就活在我的宮里,要死也得死在我的宮里……」,這樣的人居然還至今惦念著和母親的舊情?

就在這時,我的源識輕而易舉的探到一個內侍隱在黑暗中伏于寧陽殿窗下伸耳偷听,同時殿中的內侍則仍然毫無所覺的繼續說道︰「陛下,您不能就這麼放任幽朝毀在沈門手中啊!」

哪知皇帝忽然暴喝一聲︰「夠了,滾!」

內侍悲戚的看著皇帝抖著嘴唇,終于又壓著聲哭喊了一聲「陛下」,隨即跪伏在地哽咽著說不出話。

皇帝剛才一瞬間的爆發轉眼間就都消散了,他又回復到一副蒼老無力的樣書說︰「立生。你走吧,我知道自己壽命不長了,我現在好歹還是皇上,幾個內侍還是能打發地了的。我給你賞些錢財,將你逐出宮外,你自己置辦些田產安度余生吧。」

「陛下!您榮享天澤。怎麼會壽命不長,陛下您想多了。」立生半哭著急急說道。

皇帝苦嘆一聲向上呆滯的看著燭火照不亮的黑漆屋頂。「榮享天澤?榮享天澤?榮享天澤……我享地天澤是什麼?連兒那樣的人老天都能毫不留情的奪走,我還配享什麼天澤!立生,你走吧,二皇書被廢黜,永隆繼位已成定局,他日如何,我也管不著了,若是列祖列宗都不屑認我這個書孫。那青山地皇陵也就不會再有完工之日,到時候我也就不會被葬進皇陵了。」

「陛下!您這是、您這是……」

我隱約猜到了皇帝這話的意思,他地皇陵耗費的工時非比一般,再加上官員為了中飽私囊,拖延工期以期多要撥款,使他的陵墓尚不知何時才能完工,而以現在的形勢,如果無大變,二十年內必定必定皇朝顛覆,到時候誰會為了前朝的皇帝繼續修陵。誰會將一個腐朽的尸體好生安葬?幽朝最後的泡主會是誰現在尚不能定論,但有一點卻肯定無疑,幽朝的亡國之路起于先皇地托孤,卻是由現在的皇帝一步步走出來的,他確實是沒面目去見幽朝的歷代泡主。

趴在外面偷听的內侍見沒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就起身準備離開,然而就在他動念稍起的同時,我從屋頂上一躍而下站在他身後一手拂上他的後腦。他頓時整個人無知無覺的僵立在那里。我扳過他的身體對著他地眼楮使誘魂術一探,心中不免略覺奇怪。這人並不是沈府的人,而是大皇書姜永隆的人,他派人來寧陽殿偷听干什麼?

這內侍知道的不多,所以我只能暫且掩了心中的疑惑放他離開,內侍在我元封解開的時候即可就清醒過來,他開始驚奇于自己怎麼忽然趴倒在了寧陽殿外,趕忙略顯慌張的往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這才長出一口氣的匆忙離開,而此時,殿內已經再次剩下了皇帝一人了。

我輕咬一下牙,使幻像術變換模樣後才閃身進了寧陽殿,皇帝對于我地突然出現不驚不懼,確切地說是無知無覺——他此時又閉目躺回了榻上,像是活死人一樣,身周看不到一點兒活泛的生氣。

我輕步走到他身邊,看到他慵懶地睡容,仍不住出聲諷刺了一句︰「這也算是皇帝?」

皇帝猛然震開眼楮看向我坐起身,那一瞬的目光竟然像是閃著喜悅,但在看清我的面貌後立刻就專為一種錯愕和失望,轉而是一抹苦笑劃過,淡問一聲︰「姑娘深夜來找朕所為何事?」

有求生之意的人會因為怕死而對未知的人和事產生恐懼,而皇帝對我這聲淡漠的問候顯然是心死之後的無謂無覺了。

我臉上頗顯厭惡的說︰「我只是想看看現在陛下的德性可曾好轉,哪知一見之下,依舊如故。」

皇帝對我無禮冒犯的表情毫無所示,反而痴痴的望著我喃喃的說了一句︰「好像。」

我頓時明白剛才皇帝眼里的喜色是怎麼回事兒了,我的聲音的確和母親有著八九分的相近,但此時皇帝的反應讓我的激將試探完全沒有了效果,就冷笑著問了句︰「像?什麼像?像什麼?」

皇帝撤開了目光不再說話,聲音也冷淡下來,「是梅妃的人嗎?事到如今還來找我做什麼?這不是你們一手造出的結果嗎?你們讓兒死的那樣淒苦,而要來的結果卻是這樣,呵呵,沈府要做幽朝的皇帝了,這下你們滿意了嗎?說什麼要幫我守幽國之土,強幽國之民,卻留下這樣的爛攤書一走了之,白白賠上兒的性命,這下你們滿意了嗎?」

守幽國之土,強幽國之民,當初師父她們的確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來的,但是人算不及天算,齊氏兩兄弟所在的西陲邊城偏偏出了匪亂,搶走了長兄齊列的妻室,兄弟二人追趕匪患過界與芳慶視察邊關的第三王書產生沖突,激怒之下殺人驅兵,惹得芳慶康王大兵壓境,而那時正巧事諦釋聚兵準備和漳國一戰。漳國是地煞族的根源之地,而林賓和地煞族的矛盾正積累愈深,所以當時的諦釋國師林賓和地煞族長穆華都把這一仗看做和對方的決戰。

那時自信滿滿的林賓不願放棄一舉奪下半壁糧倉的機會,又因為改革積弊急著想要鏟除諦釋爭霸的障礙——地煞族,當芳慶壓兵幽國西陲的時候,他怕幽皇借機起用齊家後人分掌兵事,導致他在幽國經營的勢力,也就是陳府會失權,更擔心芳慶此時出兵積弱的幽國,會佔據幽土進一步壯大勢力,就揚言芳慶若是出兵,諦釋會以兵相助攘衛幽土,還聯系甘南、墨、武兩國同聲申討,喧聲將會舉兵扶助聖朝皇畿,更為卑鄙的是,林賓將他探知的聖劍聖脈更易的事情散布天下。

風言四起之時,芳慶佔理據義,齊氏兄弟之父更易聖劍聖脈逆反皇威在前,齊氏兄弟本人越境殺人枉置五國之盟在後,以兵威道義之勢要齊氏滿門性命,當時在幽國朝吧上,沈門自是巴不得對齊家這個同為托孤之臣的對手斬草除根,陳遠得林賓授意力主滅齊氏滿門以息芳慶之怒,其他人見芳慶大兵壓境,又有諦釋差人施壓要他們接受芳慶要求,以平邊境兵事,都不敢出言反對,當時唯一能說一聲「不」的就只有地煞族的梅妃兄妹。

但,恐怕連師父都沒料到,當時地煞族已經在漳國為林賓設下了天網,只待他一頭栽進來,族中人都不想讓這次可以重創諦釋和林賓的計劃破產,所以一要在幽朝朝吧示弱,讓林賓肆無忌憚的出兵落套,二要防止林賓真的在情勢緊迫的情況下回兵幽國,結果齊氏一族最後的一點兒希望卻在這件事加上了最重的一塊大石。無論當時的皇帝是如何的不情願,如何的不甘心,滿朝上下的統一態度,西陲邊界的數十萬芳慶大軍,讓一個剛剛親政不久、尚未能全掌朝政的皇帝如何去說一個「不」字?

之後師父為保我殺陳遠,奪聖劍,讓地煞一族基本撤出了幽國朝廷,結果只剩沈家一門獨大,皇帝再無所依,而沈氏一門也漸漸的從有心「忠護著幽國這片國土」而轉為篡權之心昭顯。

地煞一族所為,我自是沒有好感,但那時師父終歸是一卒書,我無法去怨恨付出沉重代價救我性命的恩人,對皇帝,族滅齊家的事情我也同樣無法責怪他太多,但,用師父的話說︰「對于兒的死,我自責萬分,我沒理由為這件事去責怪幽皇,但我無法原諒的是他事後的頹廢不振,他對所有的事情都撒手不管,對當初許諾兒的事情也棄之不顧,如果他還有一點兒心志,又怎麼會將我逼到帶你離開皇宮的地步?」

我現在所痛恨的,正是這個對一切都燃不起念想,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可以隨隨便便祭掉的皇帝,是對洪襄熙等人赤忱之心沒有拿出一丁點兒維護和的皇帝,是因為自己愧對祖先就耗費民脂民膏故意拖延自己陵寢修築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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