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島到東京 第一卷 春水 第六十五章 愛上良子

作者 ︰ 王漁樵

少量青酒和紅酒混合一起,對平常人而言,還是可以承受的,不過對于麥冬這種胃病患者而言,卻是吃不消的。自從當年被趙高峰和鄭戰生打傷之後,麥冬吃東西一直小心翼翼,細嚼慢咽,酒幾乎不沾。今天高興,又吃了包著海鮮餡的餃子,多喝了幾杯酒,麥冬實在是難以控制了。

由于是後仰著直挺挺跌倒,頭重重磕在了地上。麥冬頓感眼冒金星,眼前一片昏黑,什麼也看不清了。胃內劇痛陣陣,臉上汗珠一串串冒了出來。只听見池田良子和川島康夫二人的驚呼,繼爾感到一雙溫暖柔軟的胳膊將自己扶起,攬他入懷,絲垂在他的臉上,既滑且癢。

听見池田良子說︰「川島先生,請你先扶著他,我房間里有止痛藥,我去拿來。」

那個柔軟香甜的身子離開,換成了川島康夫瘦且硬的雙臂擁攬著他,池田良子細碎的腳步聲移去,似乎是上了樓,不久下來,她讓他張開嘴,喂他服下了止痛藥。川島康夫扶他躺在了沙上,過了一會兒,胃里才不那麼痛了,麥冬漸漸睜開了眼楮。

那瓶止痛藥放在離麥冬不遠的桌子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先想的是︰剛才池田良子說去她的房間里取藥,卻上了川島康夫住所的樓,難道他們住在一起?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池田良子早已成了川島康夫的情人?他看著眼前這二個人關切擔憂的眼神,心里卻翻江倒海,身邊扶他的川島康夫,卻讓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厭惡起來。

池田良子說︰「蘇先生,你感覺如何?」

麥冬緩緩說︰「感覺不太好,實在對不起,我有胃病,今天高興,結果忘了這回事。對不起,川島老師,良子,以後叫我麥冬吧,不用再叫蘇先生了。」

池田良子說︰「好吧,麥冬,我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到了醫院,醫生做了檢查,得出的結論是,麥冬患的是較為嚴重的胃潰瘍,而且恐怕已經是許多年了,以後千萬要注意飲食,保持好心情,不然的話,後果相當嚴重,甚至有癌變的可能。池田良子擔心麥冬背上包袱,只告訴他是胃潰瘍,隱瞞了癌變可能這一說法。她和川島康夫商量,以後自己要盡可能照顧麥冬的飲食。川島康夫對她這一想法大加贊賞,並說要和她一起努力,讓麥冬早日恢復健康。

醫生給麥冬開了一堆藥,又在醫院里觀察了二天,便出院了。池田良子對麥冬說︰「麥冬,不如你搬到學校來住吧,我要麼在川島老師家做飯給你,或者我回家帶飯給你吃。你的胃不能再隨意下去了。」

麥冬點點頭,說︰「好,我搬到學校住。」心里卻是一疼,他曾經問過學校的住宿費,那是相當的高昂。也許對池田良子這樣的女孩而言,從來就沒有想過錢的問題,所以她提出讓他住校的建議,是不加絲毫考慮的。也正因如此,麥冬不願意讓她吃驚,他自己明白同意住校也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往深里去想。

住到了學校,每天與池田良子接觸的時間便多了起來。白天他還要去工地上應付那份差事,但早餐和晚餐卻可以在學校里吃。池田良子研究了胃潰瘍患者的飲食禁忌,又詳察了學校食堂的菜譜,認為這不太吻合麥冬的需要,于是晚餐她多是早早開著她那輛銀灰色豐田回家,做好了再送到學校給麥冬。早餐則是在川島老師家做好,她和川島一起靜等麥冬過去同吃。她特意做些松軟稀女敕的東西給麥冬,還把麥冬要吃的藥片一起分清了放好。

由于池田良子的精心照料,麥冬自覺身體一天勝似一天。不過,他的心情卻一天沉似一天。

每天在川島康夫住所的早餐,就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因為他已經確信,池田良子就是住在川島康夫那棟白色別墅的二樓。那並不是川島康夫真正的家,對于他這樣的富有之人,他在東京多的是豪華住所,那棟白色別墅,只不過是他在學校的臨時休息之地罷了。麥冬觀察後確認,川島康夫並不是天天住在那里,有時侯他回了自己真正的家,有時侯他住在那棟白色別墅里。麥冬經常想像,當川島康夫住進那棟白色別墅的夜里,他和池田良子會做些什麼呢?當然離不開男女之事了。

這實在是一種令麥冬心頭滴血的推斷。他盼望川島康夫多回他真正的家,少在早上的時侯出現在那白色別墅的餐桌上。只有這樣,他才能獨享池田良子對他的照顧與溫柔,那時他是她唯一的主角,一旦川島康夫出現,他雖未必就是配角,卻至少被分走一半池田良子的關注,而且還要想像昨夜生的情形。川島康夫對他照顧有加,他雖然心存感激,卻絲毫不希罕,甚至帶著強烈的排斥。

他和池田良子,沒有第三者,在一棟外表古典,內部現代的白色別墅里,安靜和諧地共進早餐,這是一幅多麼美麗的圖景!這就是他心中理想的家啊。家在哪里?從小的時侯他就沒有,那時他住在光棍老漢蘇狗旺的家里,誤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家,直到這老東西**了他的姐姐麥英;後來他又住在蘇南家里,他的四嬸,也就是蘇南的母親,曾經讓他產生過真正的家的溫暖,可惜好景不長,他又被迫流浪到廈門,曾一度認為這個美麗的城市是他的家,然而現實告訴他,那根本不是;等他和鄭梅懷揣淘金夢想來到日本後,他們又到了日本人大澤的家,也曾一度誤會為這是他們自己的家,然而……可現在這別墅是他的家麼?

麥冬覺得羞恥。房子是川島的,這溫柔善良、對他關懷備至的良子,也不是他的女人,她早已經和川島康夫同居了。

其實,除了和池田良子一起進餐,一起作畫,麥冬找不到人生的其他樂趣。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良子。那是一種不包含任何生理欲求的愛,與良子相比,鄭梅已經讓他覺得無奈和厭惡了。他不得不承認,初中時代的所謂戀愛,根本就是一場夾雜著生理**、青春悸動的胡鬧,可正是這胡鬧,將他的人生軌跡做了一次徹底扭轉。

川島康夫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橫亙在他和良子之間。與他相比,自己實在是太渺小了。此外麥冬知道,在他這座大山之外,還有無數看不見的山,他恐怕是無法邁過去的。與其如此,不如將對良子的愛,深深藏在心底,假裝什麼也沒有的更好。他也日漸看清,良子對他的好,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愛,乃是一種深切的同情,是因為她天性善良,見不得他人受苦而已。她對他,怎麼會產生愛呢?

天氣漸漸轉涼,距離川島康夫所說的櫻花美術大獎賽日益臨近,良子一直在默默做準備,對她而言,難的並不是畫技,而是取材和構思。在川島康夫和池田良子共同指導下,麥冬的素描水平突飛猛進,他已經畫完了石膏幾何體,石膏頭像,日常靜物,繼爾轉向了人物。

他的第一幅人物畫,是完全憑記憶畫的鄭梅寫。畫完後他先給池田良子看,想讓她提點意見,不想良子看了那幅畫,人忽然呆住了。良子問︰「你畫的這個人是誰?」

麥冬說︰「我的初戀女友。畫本身怎麼樣?請你指點。」

良子說︰「畫很好,真的很好。麥冬,你擅長的是人物,不是靜物,我現在才突然現。你畫的這個人我並不認識,可是,我看後卻覺得她是活的。」又認真看了好幾遍,「我相信我沒有看錯,希望川島老師也看看。」

川島康夫看了那幅鄭梅寫,臉上顯出少有的驚訝,問︰「麥冬,這真是你畫的?」

麥冬點點頭。川島康夫說︰「這幅素寫的確不錯,但我說的不是畫技,而是當中包含的情感,很獨特,個人風格很強烈。麥冬,所謂創作,第一是創,然後是作。前者是無法傳授的,只能靠自己體悟和積累,後者則需要艱苦訓練。前面那一部分,你很好,的確很好。」

池田良子深知,在川島康夫眼中,能被視為很好的畫作是很少的。而且,他這個人在這方面從來不會說什麼違心的話,可見,她對麥冬這幅初試啼聲之作並沒有看錯,她需要的只是川島老師的一個印證。她和川島的感受是一樣的,麥冬這幅畫,在技術上的確還有不足之處,但畫的整體,卻透露出一種獨特而非凡的個人氣息,令人心悸卻又不知為何,這正是藝術的偉大力量,許多人終其一生孜孜以求,卻也只能是隔靴搔癢,而有的人卻不必做任何刻意訓練,便能一劍封喉,直指內核。

池田良子可以肯定,在這一方面,她和麥冬有相同之處。這並非她在自我表揚,而是一種真實而直接的感受,而且她也深知,具備這種天賦,也未必就是多麼大的幸事,這種人往往是痛苦的,豐富而靈敏的心靈,往往要受到在他人看來完全多余的思慮重負。或者說,這種人,往往有一個傷心恐懼的童年,以及無法預料的未來。不過,正是這種人的筆下,才會有讓他人感到震驚的、未曾注意過的現。

川島康夫布置了一道作業,讓所有學生畫一幅命題作品,題目叫做《父親》,三天以後交作業。對一般人來說,這並不是一道多麼艱難高深的題目,可對麥冬來說,這卻無比艱難,因為他自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小時侯,他一直把收養自己的蘇狗旺當作自己的父親,他雖然對自己粗暴蠻橫,說打就打,說罵就罵,但畢竟因為他的出現,讓他有了一個吃飯睡覺的「家」,他曾對他充滿感激,直到這個老東西**了他的姐姐麥英,他便重新沒了父親。

那麼,這道作業題又如何上交呢?麥冬想破了腦殼,最後只能憑空想像,胡亂畫了一通上交。那時所有學生,包括池田良子也已上交完畢,他幾乎是最後一個。

川島康夫深夜看這些上交的作業,不出他的所料,這些學生們畫的作品,並沒有跳出常人的固有思維,畫中的父親,要麼是一臉皺紋的滄桑,要麼是氣度不凡的高大,要麼是故作尋常的樸素,要麼是故作個性的夸張,當然,它們的畫技都是過人的,線條也都是考究流暢的,這吻合川島康夫平時對他們的嚴格要求,只是這些畫作中,他看不到真實的情感,而是滿紙為突出特色的造作。以他的資歷和功力,繪畫作品中的特點,是故意作出來的,還是畫者自然流露出的,他一眼就能看出。

只有兩幅畫讓他感到滿意,一幅是池田良子的,另一幅是蘇麥冬的。前者畫的父親,讓他看出了可憐,而後者畫的父親,卻讓他看出了模糊和疏遠。他相信沒有真情實感,沒有多年的感受,僅憑簡單的線條就能傳遞出如此細膩豐富的情感,絕對是不可能的。他了解池田良子的家庭背景,所以良子刻畫出一位看上去氣度非凡衣著光鮮,卻在骨子里彌漫著無奈傷感的父親,他並不吃驚。他吃驚的是麥冬,何以能畫出這種讓他一見傾心的父親形象呢?

之所以一見傾心,是因為他和麥冬有著同樣的感受。川島康夫名義上的父親川島浩,和他事實上的馬來生父,聯合起來導致他對于父親這個角色始終是模糊的。他小小年紀生父就去世了,對生父的記憶,只不過是幾張模糊老舊的照片。川島浩雖然對他恩愛有加,但他卻明白,他和他並無血緣關系。

川島康夫思慮再三,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找來了麥冬,說︰「麥冬,你的畫很好,可以說勝過了池田良子。以前,我對你的挑剔,是出于對技法的要求,是要建立你成為一流畫家的必備根基。可現在我卻看出,你對于人物的刻畫實在是有著別人不具備的天份。所以我決定,這次冬季的櫻花美術大賽,由你和池田良子代表川島畫院參加,而不是川島雄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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