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電話再打過來時,已經是半小時後了。我讓小丫按了免提,我手機也按了免提,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宋總和程總和我一起聚精會神地听。現代高科技的產物手機,與封建迷信的產物鬼,不可思議地在同一個空間里並存了。
經過一番大同小異的折騰,「鄭戰生」在他哥哥鄭戰勝面前傾訴了一番胸中塊壘,最後在以我大姨為等人的勸說與恐嚇下終于戀戀不舍地退去,臨走前還叮囑了一番鄭戰勝,一定要把他的佷女,鄭戰勝的親生女兒鄭梅給找回來,並且做了一番懺悔,說他當初不該打麥虎打得太狠,有些對不住這個苦命孩子。
鄭戰勝和我通了電話,問我最近是否有麥虎或鄭梅的新消息,我告訴他沒有,的確是沒有,如果有的話我肯定馬上告訴他,鄭戰勝在電話那頭好一陣啜泣。我讓他把電話遞給我大姨,叮囑她無論如何今晚不能走,一定要陪著小丫和我媽,最好從明天開始,她本人或者我家其它親戚,天天晚上都要有一個成年人住我家。我大姨一口答應。
然後我讓小丫接電話,我先表揚和鼓勵了她一番,又問︰「小丫,你真勇敢,真聰明,大哥要好好獎勵你一番,你說吧,你想要什麼,大哥都會給你買。」
小丫說︰「大哥,我什麼都不想要,我想去你那兒,和咱媽一起去,在家里我害怕。咱家里二棟樓整天空著,說話都有回音兒,誰到咱家都會怕。」
我流淚了,說︰「好,大哥答應你,等大哥買了大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馬上就回去接你們,讓你們來青島和大哥一起住,大哥天天陪著你們去看海。」
「好,好啊。」小丫的聲音里流露出了明顯的笑意,她終究還是個孩子,這更讓我覺得心酸。我掛了電話,從會議桌紙巾盒里抽出一張紙巾擦淚。宋程二人的眼圈也紅了。
宋總說︰「要不是親耳听見,我真不會相信真有這事兒。」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曾經親身經歷過一回,否則,我當然也不會相信,這也許是科學尚不能解釋的事情吧,好像也不能簡單說它是封建迷信。」我說。
程總說︰「兄弟,那你可真要趕緊買房子了。」他的眼楮里流露出了真切的同情與關心,這讓我覺得,盡管有些小矛盾和不快,他畢竟還是個善良人。
「是,我正打算買呢,還得買套大點兒的。」一邊說,一邊在心里盤算買套房子的投入,手里那三十幾萬塊錢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
宋總看了看表,說︰「不早了,先回家休息吧。去上海的事兒咱們再強調一下,六月十七號動身。」三人散開,各回各家。
剛到家,宋總打來電話,問我還有多少錢,想買多大一套房子。我告訴他現在手上有三十幾萬,根據我家情況,我可能要買一套一百五十平方左右的,地段又想要好點兒的,裝修至少要花上二十余萬,付可就不夠了。宋總說︰「給我卡號,明天我讓小劉給你轉二十萬,趕緊先弄套房子,閑下來就裝修,把你媽你妹早點接過來,回頭給小劉補個借條,什麼時侯有什麼時還。」
我喉頭一哽︰「多謝了,宋總。」
宋總說︰「不說客氣話,我們在一起是干大事的,這是小事一樁。現在最難的是這部電視劇怎麼消化出去,你我都多動動腦筋。」
我說︰「好!」心里卻半點主意也沒有。我是清楚的,國內這些年好電視劇越來越多,這樣的爛劇恐怕是誰都回天乏力了,但此時剛蒙他恩惠,我只能一口答應下來。
忽然宋總又打過來電話︰「噢,剛才差點忘了,借給你二十萬的事,千萬別讓程總知道,你明白麼?」
我說︰「噢,明白,我明白。」
次日會計小劉果然到我辦公室說,已轉給我二十萬,全是宋總那兒借來的,我寫了張借條交給小劉,他神神秘秘地離去。六一兒童節那天,我快刀斬亂麻地訂購了一套位于「中央名仕」八號樓九樓的房子,每平米近萬元,環境相當令我滿意,而且是現房。此房一定,心中馬上踏實許多,青島于我終于有了根據地的感覺,余下的只是抽時間裝修了,我計劃在動畫公司真正贏利那天再動手。
現在,我終于是有產階級了,我在大城市里有房子了。這是我盼望了多少年的事啊,想當初上高四時,我就天天盼望著我爸的廠子能給他分一套房,不需要太大,只要二房一廳就行。我曾無數次仰著脖子凝視那些在城市樓房陽台上玩耍的孩子們,渴望自己變成他們,但我爸一個又一個同事都分到房子了,唯獨沒有他。現如今,我總算有了我自己的房子,那個夢想將要在裝修之後徹底實現。
我好不容易才以通過電話找電話的方式找到我爸,告訴他我已從電視台辭職,當了一家公司的頭頭,還買了一套房子,同時轉告了我對我媽和我妹的不安,如果他在那個搖搖欲墜的工廠干著沒什麼意思,不如早點回家陪著她們倆。我爸果斷回絕,說他的廠子說是要倒但一直沒倒,他這時侯不能走,還是堅持要熬到退休,退休就有了退休金和醫療保險,要是這時侯走將來什麼都沒了。得知我這個的位子相當于他們廠長時,他的聲音從興奮變為振奮,從振奮變成了亢奮。
我讓他買個手機以方便找他,他一口答應,幾個小時後便買了新手機拔打過來,還告訴我把電話號碼也告訴了我弟,剛擁有我要了好幾個親戚電話,打算一一廣告過去。
我還是沒辦法放心家里的我媽我妹,正在愁,我弟忽然打來電話,羞羞答答地報告了一個新難題,他老婆張紅艷的肚皮越來越大,現在已經七八個月了,什麼事也做不了,而他還要整天忙著跑銷量,沒時間照顧她,她自己家里爹媽住在離安陽市區幾百里遠的鄉下,還得照顧她哥哥家的小孩,沒辦法過來,是不是讓我媽去照顧一下他老婆。我眼前一亮,說好呀,我正為這事愁呢,把昨夜生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我弟想了想,現了一個新問題,我媽如果去了他那兒,小丫一個人在家不就更不安全了麼?如果我媽去,小丫也得去,可小丫去了,學就沒法上了。
我是堅決反對小丫不上學的。可是現在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那就是先讓小丫退學,跟我媽一起去安陽過度一段時間,等我新房子裝修好後,就讓小丫來青島繼續讀書。我告訴我弟,就讓我媽和我妹一起先到他那兒過度一段時間,等我這兒事情辦好後再讓她們來我這兒。我弟欣然領命,三天後,我弟打來電話,說我媽我妹已經安全到達他那兒了,讓我放心,而且他還請我當初的班主任,現在的初中校長、同時也是我弟的校長鄭毛,幫小丫提前頒了一張初中畢業證書。
我給鄭毛打了個電話,對他深表感激。鄭毛對我們兄弟倆好一陣夸獎,最後嘆了一聲︰如果麥虎當初沒走,現在估計也和你一樣能干啊!我陪著他唏噓了一陣,掛了電話,心神一散,倒頭便睡。從再次鬧鬼開始,再到買完房子至今,心天天懸著,一連幾天沒有踏踏實實休息過了。
一覺睡到天黑,醒來一看手機,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沈小令的。還有她來的一大堆短信,重復一個問題︰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對著手機日歷一看,是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愣了半天沒明白,便回短信告訴她不知道,只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全佔六的日子,听起來很吉利。沈小令告訴我,這是我們倆原定的結婚日,如果沒出這麼多意外的話,今天我們已經舉行或正在舉行結婚典禮呢。這是我當初的領導,她的姑姑,沈妖婆沈利文親自確定的。但這早已成為歷史,我頗覺無聊。
我回︰現在咱倆毫無關系,再談這日子有什麼意思?
她回︰談女友了麼?沒談的話出來坐坐。
我回︰好像沒必要了吧。
她回︰當然有必要。我們有三年的感情,你能否認?
我回︰不否認。
她回︰那你就出來,我想見你。
我回︰你有男友了麼?若有男友,敬請如實相告,別制造我是第三者插足的冤案。還記得「口香糖」事件麼?希望歷史不要重演。
她回︰放心吧,我洗心革面,今非夕比,請到閑思酒吧踫面,八點半。
我回︰那好,給你面子。
她回︰不見不散。
幾條短信下來,已被塵封的往日記憶有了些復蘇感,盡管她肚皮上的妊娠紋、從天而降的「口香糖」給我造成的惡心感厭惡感至今未退。我還是略微整了整衣裝,前往閑思酒吧,心里為這種故人重逢還微微有些興奮,暗罵了好幾遍自己無恥沒骨氣。
閑思酒吧既有室內也有室外,沈小令坐在室外靠著一個人工湖岸的座位上正等著我,面前擺著打開的小瓶裝青島啤酒。半年多不見,她令人吃驚地肥胖了,據我目測,至少從以前的九十多斤變為一百一十多,淨增二十是有的。
我劈頭一句︰「五爺,吃化肥了?」這話一落地,忽覺再叫她「五爺」十分不合適。
她眼楮一紅,說︰「是肥了,被你氣的,恐怕還要肥下去。叫五爺還叫得那麼順啊?」
我說︰「對不起,叫慣了,要叫你沈小令。」
「隨你。不羅嗦了,叫你來是想最後跟你商量一次,我們還有希望麼?」她問,口吻幽幽,很有幾分怨婦感。
我想都沒想,馬上答復︰「別開玩笑了,自從我收到‘口香糖’第一條短信,我們倆就根本沒機會了,我說過了,別說結婚了,甚至連所謂的朋友都很勉強。」
「那好吧,我就知道是這樣。都是我咎由自取,這怪不得你。」沈小令仰頭猛喝了一通啤酒。
「主要是我沒法相信你,沈小令,我不知道你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假,比如你說你不知道你的排卵期,你真的不知道?你說你只懷了三個月,懷孕三個月真有妊娠紋?」
「我知道,隱瞞了我打胎的事實,被你自己一現,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了。我是不清楚自己的排卵期,我也的確是只懷了三個月……算了,我現在不是你女朋友,憑什麼跟你說這些?」
沈小令喝光了面前那瓶酒,又開一瓶,舉起來說︰「干!」
我也只好舉起瓶子配合。我的腸胃害怕生冷,冰鎮啤酒我只敢小口小口啜。
我看到了她的手腕。那天夜里在富麗酒店,她那柄刀子可能不夠鋒利,像一把鋸一樣在左腕鋸來鋸去,如今留下了好幾道傷疤,即便是帶上了好幾圈金屬手鐲,仍然可以看得見。我忽然覺得內疚。
沈小令又喝光了一瓶,起身叫來服務員買單。「走吧,我們走吧。」她臉蛋通紅。
我們倆走上馬路,「你怎麼樣?沒事兒吧?」我問。
「當然沒事兒,才二小瓶,算什麼啊。」她豪氣沖天。
「你要沒事兒的話就不送你了,那,再見?」我很客氣,根本沒有送她回家的打算。半年前那晚上如果送她回家,我會一眼看見那位正在等她的‘口香糖’,至今想起來仍然反胃。
「笨蛋,真打算這樣就走?」沈小令一臉挑逗,眼楮里射出渴求的光,我一眼就看懂了。
「什麼意思你,沈小令?」我明知故問。
「真虛偽,今天是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我們原計劃的新婚夜,你說什麼意思,跟我走。不跟我走別後悔。」她揚了揚她的提包,「這里面裝了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東西,跟我走,我會讓你大開眼界,大吃一驚,走不走?」
那個提包很大,鼓鼓囊囊的。
她伸手招來一輛的士,「走的話,上車。不願的話,自便。」
我上了車。
沈小令說︰「富麗酒店。」
我們來到了富麗酒店8房間。沈小令反鎖了門,說︰「請你去洗個澡,好麼?我要布置一下。」她放下提包,拉開拉鏈。
「你布置什麼?」我迷惑不解。
「別管我,這是我的事,你先去洗澡。」沈小令把我推進衛生間,把門關上。
我只好洗了個澡,出門一看,酒店房門的背後貼上了大紅的「喜」字,房間四處都點上了紅蠟燭,所有能開的燈全部打開,熠熠生輝。床上亦鋪上了朱紅色的毯子,床上擺放著一束鮮艷的花朵。
「怎麼樣,漂亮吧?你先等會兒,我也要去洗個澡。」沈小令鑽進了衛生間,嘩嘩啦啦地在里面沖洗。我在外面默默抽煙,被沈小令布置得富麗堂皇的房間,卻忽然讓我心情沉郁。這貌似新婚的洞房,卻透著一股子悲傷的氣味兒,像是在祭奠什麼,不是在慶祝什麼。
沈小令走了出來,一絲不掛,頭還是濕的,有些像湘人傳說中的山鬼,她把頭一甩,水珠子濺了我一身,肚皮上的那些紋路似乎淡了些,但仍然看得見。
「我們認識三年了,卻從來沒在燈光下做過,因為我害怕。不過現在我不怕了,看見了吧,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今天,我要把第一次給你。」她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什麼第一次?」我問。
「不是處女,就沒有第一次了麼?告訴你,女人有很多種第一次,只是你們男人只盯著一種。在今天到臨之前,我在網上,書上,光盤上學了很多東西,我一直在為今天做準備,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過來,靠我近點兒。」
我走近她。沈小令貼了上來,把我抱住,雙臂像二條蛇,漸漸地把我越纏越緊,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眼里流出了淚。我不知道這呼吸的急促,有多少是情緒的激動,有多少是生理的沖動。
我起了反應。久違了,半年以來,我已經忘記了這種男人本該具有的反應,只沉醉于自己的動畫;「你……這中間沒有過女人吧?」
「沒有。」
「其實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其實你是個書呆子,假裝自己很了解社會。我清楚你的,所以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沈小令把我披在身上的浴巾拿下,伸手握住了我已然憤怒的那里。
「它很燙……」沈小令說,她雙眼微閉,聲音帶著一絲激亢顫抖。
掌心柔軟,微感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