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漢 彈指拈花(中)

作者 ︰ 夢東園

同州城不大,地勢也偏。影率五千騎兵抄小路繞至同州南城,易裝為南唐軍卒,騙開了城門,短短一個時辰就拿下了這座小城。隨即沿州旁的湟水間道東下,趁夜趕至南唐大軍渡河之處,此時南唐前鋒已經全部過河,而中軍未至,北漢軍遂乘隙一把火燒光了水上浮橋,以及河邊大批等待運輸的糧草輜重。以這時代的技術水平,要再建好幾座能容納幾十萬大軍渡河的浮橋,至少也得十幾天,在這些日子里,南唐的十萬前鋒只能勒緊褲帶,孤軍奮戰。

這一戰,我們搶得了先機。

又一次戴上了虎頭面具立在了荊紫關城頭之上。遠遠望去城下是十萬大軍剛剛扎下的連營,看其設置緊而不亂,可見帶兵之將也算有點能耐。

城頭風冷,吹衣微寒。

一更時分,荊紫關城門開啟,五千騎卒餃枚潛走,到得南唐軍前才發一聲大喊,向營內沖去。南唐營中頓時響起急促的梆子聲,亮起無數火光,羽箭嗖嗖射了出來。北漢騎卒見勢不妙,倒也不硬闖。在營前打了個旋兒,風一般的又卷了回去。

安靜沒多久,二更時分,照葫蘆畫瓢又來了這麼一遭。

四更未至之時,城門再次洞開,一萬騎兵再次悄無聲息的出了荊紫關。這些騎兵與前面那些大不相同,連馬上都披了重甲,黑黝黝的立在夜色里,像一具具堅不可摧的銅像。

這是我花了近十年時間,耗盡無數金錢和心血才打造出來的一萬鐵虎軍——「鐵浮屠」。

騎在肅驦馬上,我和所有鐵虎軍卒一樣頂盔冠甲,唯不同的是,臉上還扣了一具軟質鏤空的虎頭面具。

手中的長刀慢慢舉起指向了前向的南唐軍營,數息之後,這一萬騎恐怖的殺戮機器便如洪水般的沖向了南唐大營,而敢于阻擋它的一切都傾刻間化為了齏粉。

南唐營寨內的梆子聲還未停,鐵虎軍的鐵騎已踏碎了外寨,闖入了大營。夜幕的邊緣瞬間染上了一抹血紅的麗色。

我在血海之中扣住馬,冷笑,武狀元,終究也是新女敕,哪及得上我十年生聚的苦功。長刀再次斜斜揚起,指向南唐中軍大帳︰「取韓庭璋人頭者,賞千金!」身後的那群餓虎齊聲應喏,怒吼著向那座最為巨大的營帳撲去。

斜刺里突然沖出百多名刀斧步卒,為首那人騎著匹黑色健馬,一枝亮銀長槍流星般刺向我的前胸。長刀閃電挑起,鐺的架住了槍尖,刀柄微沉,壓住了這只毒蛇般的亮銀槍。我凝神看去,只見這人黑盔黑甲,面上偏也罩著一張軟質鏤空的鷹頭面具,只將一雙黝黑燦亮的雙眼露在外面。

不覺曬然一笑︰「韓庭璋?」

擒賊先擒王,這姓韓的也不笨,知道不敵我的鐵虎軍,竟瞅準間隙徑自向我下手。只是他卻不知,我終究是虎王的後人,自幼勤習家傳刀馬,就算生來體質偏弱,也不是隨意就可以欺負的。

鮮血的甜腥味充斥在鼻間,燃燒的帳幕火光明滅不定,讓人感覺仿佛置身地獄之中。我戰意陡起,挑眉冷笑︰「武狀元?好,且試一試南唐武狀元究竟有幾份能耐。」說罷刀柄微抬,放開了那柄長槍,左手食指輕勾,「來吧!」

他目光閃動,大笑道︰「好一個虎王!」笑聲未竭,槍尖騰起,抖開十數朵槍花,仿如一張大網,將我連人帶馬罩在其中。槍是好槍,槍法也好,我微笑,抬刀格開指向喉間的那一點銳光,只听叮叮當當一陣脆響,那瞬間的十幾槍全部刺在了我和肅驦馬所覆的重甲之上。

趁他微愕,我厲喝了一聲︰「還你一刀!」刀光匹練般的劃過夜空,向他砍去。韓庭璋大驚,槍尚未收回,只能于馬上竭力後仰。刀鋒過後,仿佛時間都停頓了一瞬,只听得一聲輕輕的裂帛之聲,他面上的鷹面從中劈開,一半輕飄飄的滑到了地上,露出半張白清瘦的臉,鼻尖上,還凝著一點殷紅的血珠。

「你?!」我失聲道,竟不知是悲傷還是狂喜。人在馬上晃了晃,喉間突然泛起一股腥味,長刀「鐺」的一聲滑落到地上。

「大帥……」鐵虎軍已經趕到,自覺圍成了一個圓陣將我護在中間。韓庭璋直起腰身,面色蒼白的掃了我一眼,大約是見事不可為,撥馬向後營疾奔而去。

「莫要再追,收兵。」我捂著胸口,吃力的擺了擺手,心里卻只想著五個字——終于找到了。

軒——我輪回十世苦苦追尋的愛人。

…………

影知我戰前受傷,快馬趕了一天的路回到了荊楚關。

我正坐在鏡前梳妝,白衣素發,一點胭脂。見他為不惹人注意,穿著一身士卒的衣服垂頭走進來,含笑道︰「也好,原本就是想讓你趕回來的。」

影抬起頭,目光銳利的看著我︰「怎麼會受傷的?」

「不是受傷,只是……」我頓了一頓,站起身,把案幾上的一堆物什包括那個青銅虎頭面具推向他︰「這些以後是你的,包括我這個虎王。」

他皺起眉,有些擔心︰「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要離開了。」我微笑。

什麼虎王,什麼大元帥不過是身外之物,來到這世間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尋找他,我的愛人。

第十世,向死神求來的最後一個機會,怎能放過。

…………

第二日清晨,我一身素裝,單人獨騎立在南唐軍營的門前。只听得堅固的木質寨門「吱」的一聲拉開,韓庭璋帶著幾騎人馬走了出來。

「你是?」他詫異的看看我,又看看我的馬和鞍邊的一柄佩劍。

「子衣。」我看著他沒有任何遮掩的面孔,清俊而又帶著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雖然和記憶中的軒已不太相似,但緣著那一滴血淚、那一樓精魂,我知道那表象下的靈魂就是軒,「鳳子衣,你……還記得嗎?」

他皺眉,然後緩緩搖頭︰「我們見過?」

見過?真是輕飄飄的一個詞。我心中大痛︰「我找你很久了,」頓了一會兒,才吐出那個記掛了千年的字——「軒。」

他猶疑的看著我,目光閃爍不定,又試探著問道︰「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我凝視著他的臉,只覺得千年的歲月都凝固在了這一瞬間,卻又突然粉碎開來。猛然醒覺跨過忘川的他早就忘記了前塵種種。而那十世的回億,十世的追尋,十世的愛其實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無法放下的重負,一個人的煎熬。

「我來找你,軒,和我一起走吧。」一陣濃濃的悲傷突然從心底涌出︰「離開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只要找到你,一切還可以重頭開始,我會讓你再次愛上我。我們至少還能相守這短暫的一生。

韓庭璋睜大了眼,然後似乎尷尬的微咳了一下︰「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了人?」

「不!」我催馬進前幾步,「我會讓你把我記起來,就算記不住也沒有關系,只要我們能在一起。」請你不要拒絕,因為這是我們經歷了九次錯愛後的最後一次機會。我幾乎帶點乞求的看著他,內心深處在瘋狂的大叫著——請你,請你不要那麼輕易的拒絕。

他果然有些猶豫,又看了一眼我的馬和佩劍,嘆了口氣道︰「這樣吧,看姑娘也是遠道而來,就請先入營歇息一下,稍後咱們再詳談。」

「好。」我痴痴的看著他︰「我听你的。」

從現在開始,我一切都听你的。

…………

軒給我安排的帳蓬很小,而且簡陋。門前有兩名南唐士卒把守,問韓庭璋何時會來見我,這兩人便像一台錄音機似的︰韓將軍正在處理軍務,結束之後自會來與姑娘相見。一直等到晚間,士卒送來飯菜,不過是點糙米干菜,沒滋沒味的吃了兩口,繼續一個人坐在那里發呆。

入更時分,帳簾一掀,走進來一個人。雖是身著戎裝,但看著明顯隆起的前胸和光滑的頸項,顯然是個易釵而牟的女子。她幾步走到我的跟前,眼光上下掃了一遍︰「就是你來找韓將軍?」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繼續發呆。

她微皺眉,突然俯身伸手扣住了我的下巴,微微用力扭向她的方向。

微微有了些怒意。自到這個世上,我的身份始終尊貴無比,就算北漢皇帝對我說話也不敢太過無禮,今日卻被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南唐女子給輕薄了。一掌拍開她的手,我站起身,冷冷的道︰「請你離開。」話未說完,頭突然微微暈了一下。心念一動,不禁向她怒視︰「你們在飯菜里放了什麼?」

她只冷冷一笑,轉身徑自出了帳蓬。

我腦中一陣空白,伸手取過佩劍,疾步向帳外走去。

「請姑娘留步。」那兩只錄音機擋住了去路。

再也懶得和他們廢話,提手嗆的一聲拔出佩劍。既然韓庭璋不現身,干脆就打得他來見我。

「姑娘。」錄音機們有些緊張,後退兩步拔出了佩刀。眨眼間,四周閃出了幾十個士卒持刀圍了上來。我眉鋒微挑,怒意更甚,原來他竟悄悄在我帳蓬周圍安排了這許多人手。可是就算是千軍馬萬馬又有何懼之,死在白虎王手下的南唐人早就不計其數了,哪還在乎他們這幾個。

寒光乍起,像銀瓶泄水,又似冰河倒傾。北漢白家的劍法從來傲視天下,就算只有一柄利劍在身也足以在南唐軍中縱橫。不過一盞茶之後,我已持劍立在了中軍大帳之前與韓庭璋相對,白衣之上濺滿了鮮血,而身後是零落的尸身和仍在痛號的士卒。

「你……為什麼在飯菜里下藥。」看著他清俊的臉,怒意不禁消散了七分。畢竟,那是我深愛了千年的人啊,怎舍得片言惡語相向。

「對不起。」韓庭璋的眼神有些復雜。

突然想起初遇的那一世,他知道自己即將離世而去,眼楮也是這麼看著我,然後用最後的力氣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眼淚終于一顆顆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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