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漢 彈指拈花(上)

作者 ︰ 夢東園

這篇文章是女頻編輯的約稿,一個十世輪回的傳說,由十個萬字的小故事組成,這篇《彈指拈花》寫的是最後一世。先發一小段上來請大家看看,听听意見。

內容純屬虛構,請勿以歷史或現實的地理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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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有意風中去,微笑無語須菩提。念念有生滅四相,彈指剎間幾輪回

……

那幽幽的低吟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意識卻已從黑沉沉的夢境里慢慢掙月兌了出來。費力的睜開眼,一張簡陋的案幾跳進眼簾,案幾下墊著粗氈,上面則放著盞銅油燈,大約燈芯短了,只有一點淡黃微弱的光芒。原來是在軍帳里呢,迷迷糊糊糊的這麼想著,知道自己這後半夜又沒辦法好睡了。

失眠是我這一世的痼疾,在家里常年用藥調養著還好些,逢到必須率軍出征就會犯得很嚴重,全靠精神勉力支撐,可是等仗打完一放松,通常就會或大或小的病一場,這已經是慣例。所以每次回京,女乃娘都要預先把吳醫官請在家里,進門坐定第一件事,就是將他拖到面前替我把脈開方。

藥總是女乃娘親手煎好,然後端過來看我喝下去才肯罷休。「看看,好容易養了點肉,這一出去又瘦沒了。」她看著我喝藥,絮叨著,「小姐,依我說,你就放手讓小影帶兵就是了,這麼些年,他也該歷練出來了,偏偏你回回都這麼硬撐,這身體總有一天得垮不可。老王爺也是,好歹該替你多生兩個兄弟,也省得你一個人這麼苦熬。眼看都奔雙十了,頂著這麼個名頭,嫁都嫁不出去,王妃娘娘若在地下知道你現在這樣,眼楮非得哭瞎了……」

我只微笑不語,一口口將苦藥飲盡。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選擇。

因為我姓白,塞上白家的那個白。

我的父親是上一代的白虎王,而他,只有一個女兒。

塞上白家是大陸人盡皆知的名將世家,自曾祖振武公追隨北漢世祖皇帝起兵開始,百余年來,白家不曾有過一個未上過戰場的男子。三任北漢大將軍也俱出自白家,內平叛亂,外御強敵,凡「白虎王旗」所在之處,敵人無不聞風而逃。可以說,若沒有白家,那北漢早就像所有的短命的王朝一般轉瞬便被歷史的波濤吞沒了。

與之相對的卻是白家人才的迅速凋零。將軍從來陣上死,既然上了戰場就要是死亡的覺悟。到了北漢立國百年之後,白家只剩下了父親一個男丁,其余的男子則成了一塊塊小小的牌位,被供奉到了祠堂之中。

母親體弱,這一點我隨她,真是不幸。能把我生下來已經是九死一生,父親雖是武將,卻更是個情種,滿朝文武中,不肯納妾的只有他。見到母親生育這般艱辛,他竟不肯再要第二個孩子。「白家這百余年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這孩子還是讓她過自己的日子去吧。在白家,一個不能上戰場的女孩子,倒是幸運呢。」他對虛弱的母親說,然後將尚在襁褓中的我送回到家鄉交給老僕照料。

至今還記得父親抱著我時又是歡喜又是憂慮的表情。對他來說,最深沉的父愛就是讓女兒遠離朝政,遠離戰場,像個平民女子一樣長大。這使得我常常慶幸那具嬰兒的軀體里裝的是一個穿越而來的靈魂,否則也許這一生,父親,那個威名赫赫的「白虎王」將不會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任何的印象。因為僅僅八年之後,他就被南唐的刺客毒死在家中。而母親,殉情身亡。

那是北漢帝國建國以來最大的危機。宿敵南唐得到父親死亡的確切消息之後,立刻調集了五十萬大軍大破荊紫關,一路北進,直殺到離京都僅有三百里遠的制勝關外。

平靜的童年生活終被打破,那個從京都風塵僕僕趕來的人展開手中的一卷黃綾,宣我進京。讀後聖旨後,他突然跪倒,以頭搶地,咚咚有聲,泣道︰「小王爺,若無虎王重振軍威,北漢就完了,請您速速回京吧。」我有些詫異,他竟看不出我是女子?轉而想到自己現在只是八歲的幼童,身著綠衫,梳著兩只扎髻,確實沒多少明顯的性別差異。白虎王的孩子自然是男子,每個人都會自然而然的這麼想。

「請容我更衣。」我垂眉道。然後起身至內室換了一套白衣素襪,額上扎上白帶。回到廳堂,對那依舊跪在堂前的使者道︰「大人請起,我隨你們回京就是。」

回到京都,還未及進宮面聖,旨意已到家中。第一道,冊封白寒楓為虎王,第二道,拜虎王白寒楓為鎮南元帥,不必進宮謝恩,于接旨之時起,帶同王府私兵趕赴制勝關抵御南唐大軍。兩卷黃綾捧在手里,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是病急亂投醫,那個皇帝甚至都沒有問清楚我是男是女,也沒弄清究竟是叫白寒楓還是叫白寒鳳,就趕著把一個八歲的孩子送上了戰場。

也或許,他需要的不過只是一面繪著白虎的王旗繼續飄蕩在制勝關的上空吧。

首戰制勝關,慶幸的是,藏在這個軀體里的是個輪回千年的靈魂,看多了世間的恩怨情仇,沉浮起落,征戰廝殺,縱使眼下南唐圍困制勝關,戰情千鈞一發,那也不過是另一場游戲罷了。我身著麻衣白襪,頭戴著青銅虎頭面具,立在城樓之上指揮北漢軍抵擋著南唐士卒潮水般的攻擊。而身後,高高挑起的白虎王旗在烈風中呼啦啦飄揚。

我姓白。雖然是千年輪回而來,但父精母血,終究得報還。虎頭面具之下,我淡漠的看著城下的尸山血海,又微微揚起頭,仿佛看見無數的魂魄投奔那碧藍如洗的天空而去。

死亡……也不過是又一個輪回。

…………

深夜的軍營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獸,在沉睡中積聚著自己的能量。

昏昏沉沉瞑目了片刻,耳邊除了更鼓還能听到一陣細細的鼻息之聲。看來睡在外帳的那人也很疲倦了。他的名字叫影,當然這是在人後,如果需要站到人前,他的名字就叫白寒磊。我的替身,一個酷似我的男子。在一切我無法現身的場合替我出面,尤其是近幾年,女性特征越發突出,大部分時間都只能由他在台前做戲。

北漢的軍魂白虎王必須是男人,這是不能改變的現實。所以影的存在,是我與帝王之間的默契。

在昏暗里模索著起身,到案幾前拎起陶壺直接湊到嘴邊咽了幾口冷水,天冷,水落到月復中仿佛一溜冰線。我打了個寒顫,將陶壺輕輕放到了案幾之上。帳簾突然挑開,影披著外衫捧著一只陶壺走了進來。到案幾前取過陶盞倒了半盞水遞給我,「不要喝冷水,不然又犯頭痛,替你溫著熱的呢。」

「吵醒你了。」我歉意的笑笑。自己失眠帶著他也睡不安穩。

「剛好做了個夢,醒了。」他淡淡地道。昏黃的油光下,看著他的臉仿佛像照鏡子一般,也許是相處久了,連我那種冷淡的表情都學了個一模一樣。

「你不用管我,自己睡去吧。」我說,隨意了喝了兩口便放下了陶盞,「我反正也睡不著了,正好再看看地圖。」

「我陪你。」影說,扯下外衫披到了我的身上。他比我大一歲,九歲的時候就被帶到白虎王府,十年相處下來,彼此就如兄妹一般,倒也不太顧忌什麼。

掐指算來,這已經是十年來與南唐的第三戰。

當年制勝關下功虧一簣,南唐終究咽不下這口氣,轉年夏天再攻荊紫關,被我率兵設伏于途,劫糧于後,死傷近十萬人,元氣大傷,蟄伏了七八年才又卷土重來。據探子來報,這些率軍的都是些新涌現出來的年青將領。

挑亮燈芯,將地形圖攤到案幾之上。影道︰「南唐前鋒听說叫韓庭璋,新科武狀元,南唐老元帥蕭子沫的得意門生。看他這一路穩扎穩打,絲毫也無少年人的毛躁,倒是頗有名將的風格。」

我淡淡地道︰「可惜他遲生了幾年。」

「是。」影微笑道︰「有這幾年生聚,咱們的鐵虎軍也大成了。正該拿他們試試刀鋒。」笑起來的時候,他的表情很溫暖。這是我與他外表上的最大區別,女乃娘常說,如果我們穿同樣的衣衫,她也不容易認出來,只除了的我們的微笑。

女乃娘雖不明言,可攬鏡自照,我也明白,自己的臉上就算笑也是冷淡而空洞,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子,卻像閱盡滄桑。畢竟已經是第十世了,經歷了每一次充滿希望的尋覓,每一次令人喜極而泣的相識,卻又每一次絕望的不能相守,這紅塵之中早就找不到再能讓我動心的人和事了。

輪回,充滿無限希望卻又多麼殘酷的字眼。

「這次不必再一味據城死守。」我緩緩地道︰「父王去後,北漢被他們欺負了十年,也該我們以牙還牙了。」手指慢慢挪到地圖之上,輕輕點了兩下︰「就是這里,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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