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顯耀作為市民銀行人事考察組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考察，完了向行領導匯報。不料，因為市民銀行下決心對湖貝金融服務社實施快刀斬亂麻的需要，把他推向了基層銀行的第一線，立即成了湖貝服務社的一把手，收拾起湖貝金融服務社的亂局來。
有道是︰面孔不同，情勢相同。在總經理的轉椅上雖然換了一個人，但是該金融服務社資金緊張的局面並沒有改觀。反觀王顯耀與莊宇相比，顯然活得更累一些。因為王顯耀除了要應付資金的支付外，對舊員工的甑別也是一個很嚴肅的工作，弄不好也會出大事的。
就這樣，王顯耀白天來、晚上去，工作十來天下來，搞得在回家的路上，竟然邁不動腳步。他家住在市政府早年安排政府公務員入住的座落在福田區的福利房里，由于是早年的多層建築，沒有安裝電梯。每天晚上下班回家，他要爬上六樓都成了一個很大的負擔。
王顯耀的老婆是一個有多年管理經驗的銀行管理干部，也在科、處級崗位上打拼了多年。看到剛出道為銀行基層領導的老公累成這個樣子，也不知是出于同情，還是憐惜，抑或是心中酸楚，說道︰「我看過很多當官的人，現在，就是行長也是天天能見上十個八個。但是，沒有看到像你這樣當行長當得走不動路的。真的當你們市民銀行的官就那麼辛苦嗎？」
王顯耀的性格特征以柔和立世，外柔內剛，在家里更是標準的現代男人。什麼叫現代男人？你們只要能了解近年來企業的股份制改造就一定能理解其中的意義。在家里，女主人一般是董事長，男的充其量是總經理。至于這總經理有沒有權，那要看董事長怎麼考慮。但王顯耀顯然是一個聰明人，他想︰「這‘家’字不是那麼好寫的，我是大事管不了，小事管不好的人，最好什麼都別管，天塌下來有老婆撐著，何樂不為？」這個心思一出，王顯耀的家，就成為他的名符其實的安樂休閑港灣。
王顯耀听得出來。老婆的話里雖然有挖苦的成份，但還是疼愛有加的。說道︰「哎，剛上任，找不到北，有點難受。」
「先把鞋襪月兌了，用熱水泡過腳，加強血液循環。」他的老婆說。
王顯耀听從老婆的吩咐，月兌了鞋襪。
他老婆隨即端來一臉盆熱水，放到王顯耀腳下，王顯耀開始用熱水泡起腳來。
市民銀行稽核組與王顯耀為首的新班子在查帳方面的信息是共享的，這也是總行對金融服務社老員工接受審查的一環。無論是貸款質量評價，還是小帳發現的異常情況，都在每天下班時的踫頭會上得到及時溝通。
他到任幾天後，根據總行兩個組掌握的情況，迅速確定了計劃信貸部門的臨時負責人，宣布︰信貸部由夏天臨時負責，徐東海協助；計劃部由卜一定臨時負責。在會議上，王顯耀反復強調這是「臨時負責」，言下之意，是隨時可以變換的。
幾天下來，市民銀行行長古丁力決定要來湖貝金融服務社走一走，一是看看基本情況，二是為王顯耀打打氣。
這天上午，古丁力、羅藝和紀委書記沈榮帶領計劃處的古元和信貸處的馮老刀兩個處長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王顯耀、陳作業忙得不亦樂乎，在會議室熱情接待市民銀行的領導一行。
接著，王顯耀向古丁力匯報了幾天來新發現的一些情況，如發現一些沒頭沒腦的投資業務，和購買集資房、農民房的情況，金額大致有上千萬元，詳細情況正在調查之中。
古丁力插話說︰「這些敗家仔，就是惟恐天下不亂！把公家的錢當作自己的花，還搞得神神秘秘。你們認真查一下，有些事情要敢于接觸莊宇，看他怎麼說。」
……
中午，湖貝金融服務社在京鵬酒店貴賓廳擺了兩桌，為古丁力一行接風。王顯耀考慮到日後好對口聯系工作，邀請金融服務社部門經理以上干部都參加見面和吃午飯。
席間，古丁力和沈榮還說了一些有見地的觀點，如︰歷史地看待金融服務社的功過是非；正確地區分工作失誤與經濟犯罪的界限；要妥善把握決策者與執行者之間的責任問題；客觀地評價深圳的資金成本和市場利率問題。等等。這讓夏天他們覺得市民銀行領導班子有高度，有思想，有活力，把握事情的度恰到好處。
夏天因此對古丁力領導的市民銀行班子產生了正面看法。
在深圳會堂，市民銀行的第一次職工大會在這里舉行。全體員工正準備第一次集中听行長古丁力的講話。
台下坐著一千多名員工。人們抬眼望去，在諾大的會議主席台上，除了古丁力外，特邀前來參加會議的副市長吳斯斯，人民銀行副行長馬應龍也坐在主席台正中位置上，而市民銀行的副行級領導如羅藝、何人友、吳清、沈榮等人像眾星捧月般地分坐兩旁。為了在這麼大的主席台上烘托出厚實祥和的氛圍，在主席台的後排，坐著市民銀行機關各處長。
職工大會由副行長羅藝主持。他在征求了坐在旁邊的吳斯斯和馬應龍的意見後，用左手挪動了一下麥克風，看了一眼台下，又習慣地用右手往腦門上推了一下已經戴好的近視眼鏡，緩緩說道︰「開會了啊！請同志們收收心。今天，我們市民銀行第一次召開全體職工大會。大會的議程有三個︰一是由古行長作報告；二是表彰市民銀行籌建工作先進分子；三是請吳副市長給我們作指示。同志們︰在這次大會前，總行邀請了各部門和各基層單位的職工代表，集中在總行各處室召開了三天的預備會議。在預備會議上形成了很好的意見和建議導向，為我們今天大會上，古行長的主旨發言提供了一個基礎，也就是說，古行長今天講話的針對性是很強的，他將解答大家在預備會議上的各種問題。下面請行長、行黨委書記古丁力同志講話。」
一陣掌聲過後，古丁力那洪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會場︰「同志們！在人民銀行總行和特區分行的指導下，在市委、市政府的具體組織實施下，經過在座全體員工的不懈努力，一個多種股份制結構、以穩定金融經濟環境、防範金融風險為出發點的銀行順利運營了！它，就是我們的市民銀行。我準備談三個問題︰一，會議的基本情況；二，解答現實問題；三，希望和要求。」
接著，古丁力以正面的語氣肯定了這次職工代表參加的預備會議。當他談到解答現實問題時，人們沒有估計到他是如此的坦率，把原來猶抱琵琶半遮臉的以存定貸、利差問題、獎金問題放在深圳會堂，當著吳斯斯副市長的面大談了一番。
他在講完第一個問題後，開始解答市民銀行應該處理的現實問題。
他說︰「一、關于妥善處理高息存款和現有新增存款的關系問題。首先，我們應當肯定︰高息引存是不正當的經營行為。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是要逐步消化，逐步解決，做到軟著陸。但是，明顯高于市場行情的資金是不能要了。
現在有一個問題，前幾年深圳開始刮起利息上浮風，全國的資金都往深圳跑。你說，特區人民銀行不清楚嗎？中國人民銀行總行不清楚嗎？國務院不清楚嗎？我看是清楚的。其實，最近一個時期，人民銀行總行也在研究利率市場化的問題。我們的看法，高出人民銀行規定的利率的存款不能提獎金，或者說提獎的比例要大幅度下降。」
「二、關于引存款放貸款的問題。引存放貸不要輕易否定，說它不可取。尤其是像我們這樣剛剛開業的銀行，可以繼續實行一段時間，但必須建立在保證支行利差的基礎上，建立在保障還款的基礎上。同時，我們還應注意兩個問題︰一是做好企業之間互補利差、利息的工作，在技術上、經營形式上不能違規。二是要做好貸款環節的審查、把關，當貸款本息沒有把握收回的情況下，寧可不做。在貸款‘三性’中，安全效益是第一位的。」
古丁力可能有點口渴，喝了一口白開水，繼續說︰「三、關于整頓隊伍問題。在預備會議上，我參加了信貸組職工代表的討論，很受啟發。我們的老員工在心里認真想著向黨組織靠攏的問題，思考著通過自己的努力，有個向上發展的空間。我們當行長的、當處長的，要為有這樣的部下和同事一起工作而感到高興，感到歡欣鼓舞。因為，我們要建立一流的銀行，不是單靠自己或者靠幾個能人、靠一年半載的時間就能成事的，我們要從機制上形成一個人才和後備干部的梯級結構，讓他們有發展的空間，樂于奉獻。這樣，我們的事業才有希望，一流銀行才能實現。」
「同志們，這次會議形成了對現有隊伍進行整頓的意見，各支行可以提出一個整頓隊伍的方案，具備條件的可以留下，並辦好調動手續。人員問題必須在短期內解決好。在這里，我強調要處理好兩個問題︰第一，處理好整頓與穩定的關系。在整頓隊伍中，要防止個別領導借機整人，牟取私利。第二，要注意整頓隊伍與穩定存款的關系問題。在我們的存款中，有不少是靠員工相當的人際關系拉來的，如果我們不注意到這一點，把一些看似不順眼，但拉了很多存款的老員工辭掉，他們一樣可以到別的銀行上班，而我們就面臨資金更加緊張的局面。當然，對一些雖然有點存款和工作水平，但經常在單位挑撥是非，在單位負面作用超過存款效應的，還有一些人是靠權勢橫行霸道的，要堅持清除。」
「四、關于狠抓清收貸款和欠息工作……。」
古丁力說得有條有理，在講到第三個問題——「希望和要求」時，對貫徹這次會議作了詳細部署。
人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有一定理論水平，而且很務實的領導。
古丁力講完後，羅藝歸納說︰「古行長給我們作了一個很好的報告，可以說，貫徹好這個報告，就是我們市民銀行最近一個時期的中心工作，大家回去後要抓緊落實。下面，進入第二個議程，表彰市民銀行籌建工作先進分子。請副行長何人友同志宣讀先進名單，被讀到名字的同志請到主席台上來。」
市民銀行副行長何人友女士是南方人，個子長得比較矮小，為人極為和善。她怕因為自己長得不高坐著講話，會使台下的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怎麼說也是有點不禮貌。于是，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文件念道︰「市民銀行籌備組在貫徹市委、市政府關于組建市民銀行的決定中，涌現了一批先進分子，為了表彰先進、推動本行各項事業的積極發展，經市民銀行行長辦公會議研究決定，對邵雲峰等20位同志予以表彰，並希望他們再接再厲，在市民銀行創建一流銀行的工作中再立新功。」
戴著老花眼鏡的何人友讀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略低下頭，把眼楮的視角抬到老花眼鏡的上邊框外，看了一眼台下，然後才繼續讀道︰「邵雲峰、馮老刀、李輝、凌升遷、易木子、黃雙華、萬中易、古元、羅聯山……」
名單宣布完畢後，台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多了二十個人，坐在第一排的領導已經全部站起來，手中也多了一個本子——獎勵證書。這時，問題出來了︰這個本子給誰呢？這本子上的人是在左邊呢，還是在右邊？
這時，最尷尬的莫過于副市長吳斯斯和人民銀行副行長馬應龍，因為只有他兩人手上的本子始終沒有人要，他們也不認識哪個是易木子，哪個是萬中易。而其他市民銀行領導拿著本子後，看了一下名字，就一邊大聲嚷嚷，一邊用眼楮去找人，不一會兒本子就有了主人。就這樣，大約過了十來分鐘，混亂的局面終于有了改觀——20本獎勵證書已經「名花有主」了。于是，20名先進分子排好隊，面向全體員工磕了一個頭，然後回到座位上。
羅藝看看大家已經等待會議進入下一環節，便征求了吳斯斯的意見，然後說︰「下面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請吳副市長給我們作指示，大家歡迎。」
一陣掌聲響起。吳斯斯不慌不忙準備講話。
吳斯斯是國內中生代的經濟金融專家，已經從官多年。他在講話時，喜歡用右手拿著話筒。只見他從左至右看遍了台下的听眾，然後把頭歪向右邊，看了一下古丁力，對台下笑了笑。許久，終于說道︰「昨天，市民銀行的同志要我來參加這個會，要我講話。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講些什麼呢？該講的你們行長都會講。那麼，我講的不就成了多余的話了？但是，不講又好像不太尊重大家，真的很為難。後來我翻了一本書，叫做《食在廣州》，是一個記者寫的。于是，靈機一動，有了講話的內容。俗話說︰‘民以食為天’，今天，我就從吃的方面講起吧。」
吳斯斯看到大家都靜下來，一定是想听他講講食經，他自己不免先笑了起來。然後，接著說道︰「龍蝦很好吃，還有象撥蚌，不僅味道鮮美清甜可口，還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廚師的做法很多，可以沾芥茉生吃，也可以清蒸，吃起來各有各的好。在座諸位，絕大多數的工資比我這個副市長高——我一個月所領的工資才4000來元多一點，你們在座有的一個月領幾萬塊，有的一萬多，有的幾千塊。所以，你們都是高薪階層，不要說廣東的龍蝦，就是澳大利亞的老龍蝦也嘗過鮮吧？我是北方下來的，不瞞你們說，每當我吃起龍蝦的時候，我的心里就非常的爽。我在想︰廣東多好、深圳多好，有龍蝦吃；進而想道︰撥亂反正多好，改革開放多好，使我這個北方大漢來到了深圳；進而又想道︰祖國多好，遼闊的疆土，北方不呆了，可以到南方發展；再進一步又想道︰南方多好，北方太冷了，可以到南方呼吸春天的空氣。當然，吃點海鮮能想這麼多，說明我這個人多愁善感。有一句成語，叫做‘紅顏薄命’，為什麼呢？就是因為多愁善感。從這個意義上說，我雖然不是紅顏，但因為多愁善感，也許會壽不永年。同志們，說句心里話，我不怕短命，有一首歌是不是這樣唱來著︰‘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我一听，也就想開了︰我曾經擁抱成功，我曾經擁有深圳；我曾經擁有藍天和白雲。就像詩人說的︰‘啊！我曾經來過！我曾經擁有一切！’但是有一點，也許我想得對︰無論深圳的空氣質量好到什麼程度，局子里的空氣顯然沒有外面的好。我非常希望大家能天天在外面吃龍蝦，吃那象撥蚌。這是我講的第一點。」
吳斯斯看了一下會場，一片肅靜。
他接著說︰「第二個問題，是講一講市民銀行的成立問題。深圳的金融服務社開業以來，對促進深圳的經濟發展、模索金融體制改革的經驗，甚至對各大專業銀行畫地為牢，不越雷池一步的保守作風都是一個很好的沖擊。所以，在改革開放的關鍵時期試辦金融服務社，打破大家的思想禁錮，支持新生的多種經濟成分的股份制企業、工商個體戶、集體企業的發展，甚至一些有技術含量的高新技術風險企業的成長與發展，都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金融服務社的每一個法人單位規模小，幾家股東湊足了千把二千萬，租了一個辦公場所，就做起了幾億甚至近十億的生意。這樣的抗風險能力，令市里面和主管機關很難安心。也成了金融服務社自身發展的瓶頸。當然，金融服務社也不是全做好事，有一些業務手段直接刺激了大家的高薪，有的金融服務社老總為了存款獎金，不惜違規吸收存款、違規貸款，弄得深圳的金融市場風生水起、險象環生。大家知道，我們深圳與香港靠得這麼近，時間又與97回歸離得這麼近，在金融經濟生活方面的任何風浪都會影響社會的穩定。這就是市民銀行成立的初衷。這是第二點。」
「第三個問題，」吳斯斯伸出左手，用母指壓住食指，這樣，他左手的三個指頭就亮在主席台上。他說︰「我想說︰市民銀行的同志們要以非凡的勇氣，百倍的熱忱，十足的斗志，細致的手段，爭分奪秒，提高水平，貼近問題，解決問題。努力創造良好的金融環境，讓市委、市政府放心，讓全市人民放心。以優異的成績，迎接香港的順利回歸。」
吳斯斯講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古丁力以為他講完了，準備伸出手來帶頭鼓掌。不料，吳斯斯看了一下會場人員，繼續說道︰「講到提高水平，首先要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水平。那麼，市民銀行現在是什麼水平呢？你們剛才看到了，表彰市民銀行籌備工作的先進工作者。當然，我對這些被表彰的先進也很尊敬。但是，當領導拿到獎牌要給當先進的張三時，找不到張三；而在台上的李四則從逐個逐個站起來授獎的領導手中尋找自己的獎牌。這是什麼事？現在市民銀行的水平就是這個水平。所以，水平如果不提高，黨和人民拿一百億資產給你掌握，人民能睡個好覺嗎？黨能安心嗎？同志們，為了辦成一流的市民銀行，在座上上下下都要振奮精神，努力學習，埋頭苦干。股東在看著你們！全市人民在看著你們！香港同胞、外國人也在看著你們！既然有那麼多人看著，那麼，我們誰也丟不起這個臉！努力啊！同志們，我祝大家好運！」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吳斯斯剛剛完成博士學業，又當上了副市長，正是其人生春風得意之時，也算是一個成名人物。他就這樣撂下一段妙趣詼諧的話兒，賺取了陣陣掌聲，然後，帶著他那招牌式的笑臉心滿意足地走了。
正是︰
頭兒點撥笑口開，談天說地話語詼；
東拉西扯溜家常，勝似官場會議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