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紅塵》
黃泉，彼岸，寂寂幽冥滿淚眼……
葉落，花艷，紅塵俗世待誰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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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那荒蕪的陵園外，一輛輛推土機、挖掘機、重型運渣車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車輛便早已經排了一長串。
各式各樣的人員也匯聚在陵園的殘牆破壁外，一眼望去，除了在最外面等待著開工號令的民工們之外，最前面的那群人里竟有一群穿著花T恤和花襯衫的家伙，更有些是扯著「文明執法為國為民」橫幅的城管大隊……現場人頭攢動，喧鬧無比，那陣仗真可謂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一輛黑色奔馳S350和一輛黑色奧迪靜悄悄地停在陵園外不遠處的地方，車旁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胖子穿著印有字母，顏色極其妖艷的衫，脖子上還套著一根小指粗細的金黃色鏈子，腋下夾著LV的手包，嘴上叼著一根極品芙蓉王香煙，正對著旁邊另一個穿著白襯衫配著淺米色西褲的中年眼鏡點頭哈腰，又畢恭畢敬地遞上一根極品芙蓉王香煙，「蘇局請放心，這次小弟一定把那釘子戶搞定！」
「老子去年想盡辦法批給你這塊地，今年都幾月了？還是這操蛋的樣子，王德金你動作也太慢了點吧？」那白襯衫中年眼鏡點上煙，很不滿意地望著遠處荒蕪的陵園方向，「要知道有多少開發商出高價想拿這塊風水寶地？？這房價看著看著翻倍漲，你讓老子少賺了多少？你知道嗎？王德金，按去年底的房價算，足足有八百萬！！！」
那胖子點頭哈腰，滿臉堆笑︰「蘇局息怒、蘇局息怒，這不，兄弟不是也沒掙到錢嗎？再說那釘子戶不好搞啊，蘇局也知道現在輿論給咱們開發商很大的壓力，實在不敢太張揚的……而且周圍還有些圍觀的群眾……」
「瞧你那點出息……這幾天沒事了，老子給各個層面都打了招呼，媒體絕對不會有人來的，周圍的群眾都收了過節費，搬遷戶也每家分了120平方的新房，沒人會傻到為了兩個要飯的出頭的。今天你給老子放心大膽的干，知道不？」那白襯衫中年眼鏡深吸一口煙後，將半截極品芙蓉王香煙丟在地上踩熄，又重重地拍拍胖子的肩頭，「我把城管大隊的人都調過來，還籠絡了一些村民來幫你造勢，你自己手下的人也要加倍努力。」
「行，行，蘇局放心，您先回去忙公務，這里的事小弟一定能搞定。」
那白襯衫中年男子不屑地瞅瞅那點頭哈腰的胖子，然後便坐回那輛黑色奧迪里，當車門重重地關上後，那盡顯尊貴的便一溜煙而去。
「老板，咱們怎麼弄？那糟老婆子和她小孫女一直在里面不讓步……」這時，一個穿著花T恤的大光頭小跑過來，畢恭畢敬地請示道。
那脖子上閃耀著萬道金光的胖子王德金滿臉不爽地吧嗒著嘴巴，「讓城管大隊的人和村民們先去勸勸，給他們一個小時的時間，再搞不定就不要怪老子王德金心狠手辣……」
那光頭隨即領命而去，只剩下那吧嗒著嘴巴的金項鏈胖子，不知道他現在又在盤算著什麼。
陵園荒坡上，年邁的老婆婆正跪坐在那半截石碑前，從腰間慢吞吞地模出一小包東西，那是由一張干淨的手巾緊緊包裹著的物件。
那小女孩亦跪在那半截石碑前，靜靜地望著那老婆婆和半截石碑，沒有打擾老人家的行動。
老婆婆正要慢慢打開那緊緊包裹的手巾時，卻有一群穿著藍灰色制服的城管和一些村民從周圍靠了上來，嘰嘰喳喳地吵鬧著，使得老人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茫然地望著他們。
那小女孩警惕地站起身子，一邊打量著圍過來的那些人，一邊靠近那婆婆的身旁，將她攙扶起來。
「我說大娘，您老也不小年紀了，回家去吧，別在這里阻礙咱們王總修房子……」藍灰色制服里為首的那位瘦子首先開口了。
未等老婆婆及小女孩答話，人群里另一個50多歲的中年婦女也插嘴了，「對啊，老太婆你還是別擋著咱們分房子的好事，人家王總可是給咱周圍的50多戶鄉親們每家都留了一套大房子作為補償的，你不是這里的戶口，可沒那好處撈的……」
听到那中年婦女的話，周圍的村民們都附和著，看樣子他們都認為這靠乞討為生的婆孫二人是想趁著拆遷和墓地移位來訛詐點錢財。
「不不不，老婆子不是想要錢……」那老婆婆艱難地連連擺手。
「不要錢？那你這一大把年紀還在這瞎折騰啥啊？」那身著藍灰色制服的瘦子更加不解地道。
老婆婆慢吞吞地指著那半截石碑，有氣無力地道，「老婆子只想陪陪兒子，今天是端午節……」
「夠了，你這要飯的真不要臉，」中年婦女身旁的一位穿著耐克運動T恤的小青年粗暴地打斷了老婆婆的話，「什麼兒子不兒子的，隨便找一個孤墳就說是自己的兒子，不就是想要分套房子嗎？你明說啊……」
「對對對，這里可沒你的份兒，要想訛詐的話，還是省省吧，別以為咱們這里小縣城的老百姓好欺負……」那中年婦女也附和著，極其不屑地望著那干瘦如柴的老婆婆。
周圍的村民們恍然大悟，便紛紛指責著這衣衫襤褸的老婆婆，言語內容十分的難听。
老婆婆沉默了，她不再理會周圍的人群，而是緩緩轉過瘦弱的身軀，無力地坐在那半截石碑面前，一言不發地將那干淨的手巾慢慢地展開，慢慢的，慢慢的，兩塊蛋黃色的煎餅露了出來。
「孩子，都怪媽不爭氣，花了這麼多年才能湊足路費來看你，過節也沒辦法親手給你做你從小就愛吃的玉米煎餅，只有在外面買了一點，就先湊合湊合吧，明年端午節媽一定會給你親手做的……」那老婆婆雙手顫抖著將那干淨的手巾和玉米煎餅放在那半截石碑前。
小女孩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地站在婆婆身後，眼楮里滿是晶瑩的淚花。
「別在那里演戲了，誰知道你兒子是做什麼的，說不定正在某處干著偷雞模狗見不得人的事呢……」那耐克小青年叼著一根香煙，搖晃著腦袋靠近過來，想仔細研究那半截石碑。
「啪……」突然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那小青年的臉上，直接將他嘴里的香煙給扇飛了出去，還將其扇得倒退了兩步。
「婆婆唯一的兒子是為了保衛你們修房子的土地才戰死在老山的！！！」兩行清淚淌在那小女孩的面頰。
「你怎麼可以打人啊？你！！」那中年婦女和周圍的村民們見狀怒不可遏，紛紛圍上去指責那小女孩。
「你們不可以侮辱婆婆的兒子……」小女孩面對著周圍眾人的指責和謾罵，毫不讓步，卻無法月兌身。
那耐克小青年捂著臉，憤怒地狂吼著，「死不要臉的要飯的，生出來的兒子絕對更不要臉！！肯定正在外面到處招搖撞騙，把臉都給你丟完了……」
「對對對，有其母必有其子……」那中年婦女亦義憤填膺地點著頭，對周圍的村民們吼道，「這老婆子為了騙點錢就找個野墳說是自己的兒子，那她兒子肯定在外面盡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別說把他媽的臉丟盡了，說不定還把咱中國人的臉都丟盡了……」
「對對對……這要飯的真丟人現眼……」周圍的城管和村民們都連聲附和著，繼續聲討著那「不要臉」的老婆婆和她兒子……
那老婆婆一直默默地坐在半截石碑前，顫抖著俯子，把那歷經滄桑布滿皺紋的臉緊緊貼在那石碑上，眼淚不停地順著臉頰流淌到石碑上，「孩子，媽知道你沒跟媽丟臉，可是怎麼就沒人相信呢……媽真的想你了……孩子……」
「別再演戲了，咱們可要開工了，小心別傷到你……」那穿著藍灰色制服的瘦子手里握著鐵鍬，站在那半截石碑的前面，對著伏在半截石碑上的老婆婆吼著，「這墳十幾年都沒人管，要演戲也別拿野墳來開涮啊不是？來人，把這要飯的拖走……老子要把這野墳給鏟了……」
在得到瘦子的命令後，兩個穿著藍灰色制服的家伙便撲過來，試圖將那老人與石碑分開。
「孩子，媽的孩子……」老婆婆顫抖著，就像緊抱著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將那半截石碑抱得死死的，老婆婆連聲音都沙啞了，「孩子……二十多年前你用命保護這塊土地，可是他們現在卻連半塊石碑都不願意留給你……」
這時，那小女孩被周圍憤怒的村民們包圍著，推搡著，完全無法月兌身去護住孤立無援的老婆婆。
最後，年邁不支的婆婆終于被那兩個凶悍的城管給拉開到一旁，只留下了那蛋黃色的玉米煎餅和孤零零的半截石碑。
「孩子，孩子……媽一定會陪著你過完端午節……」老婆婆聲嘶力竭地淒涼悲泣著，讓周圍有些不明真相卻有點良知的村民安靜了下來紛紛低聲議論著，誰也不知道那婆婆是否真得在為自己的孩子悲泣還是在演戲，如果是在演戲那她的演技實在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別在這里丟人了！！老要飯的……」一旁那捂著臉的耐克小青年跳出來，極其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吐口水，怒吼道，「快鏟了她丟人兒子的野墳！！！」
「嘿，你這老要飯的，信不信老子一鐵鍬可以把你那丟臉的兒子也從墳里打出來！！？？」而那穿著藍灰色制服的瘦子見兩個同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老人和石碑分開，便惱羞成怒地舉起了鐵鍬，對準那石碑便砸了下去。
「我的孩子……」那老婆婆淒涼而絕望地哭號著，枯瘦的雙手在空氣中拼命地比劃著……
「不要！！！」被包圍著的小女孩也發出了悲戚的聲音……
隨著鐵鏟的飛速落下，似乎一切都太晚了……
不！不對！！有一個矯健的身影竟飛速出現在那半截石碑前，伸出左手穩穩地接住了那來勢凶猛的鐵鍬，讓那穿著藍灰色制服的瘦子大吃一驚。
頓時四周亦一片嘩然……
「這孩子沒有給他媽媽丟過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遍了四周，而他那左手腕上，一道奇怪的暗紅紋路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