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蒼生 第二十五章 塵網三生

作者 ︰ 簫依人

滌生被那團團白絲困住,欲待催動真氣將玉笛化作罡氣解月兌這束縛,那兩點紅光已在甬道間帶著陰寒之氣接近,一陣白霧彌漫,滌生本就被白絲纏上,如此一來更不能視物了。

虛冥中只覺眼前紅光大盛,到處有紅花遍放,只聞得一聲慘嘶,本來已經襲近的一雙毛茸茸的細足立即縮回。只听得空中勁氣縱來橫去,滌生雖雙目難睜,亦覺得強光太盛,似將自己身軀都穿破為真空一般。那怪物連連悶哼,在送月花舍身護主的凌厲攻擊之下,又退回了那個甬道。

滌生身上的白絲在送月花紅光久照之下盡皆散去,但滌生雙目已受些許寒毒,暫時無法恢復過來,便盤腿在甬道中間坐下,以真元在體內三轉,慢慢驅散那侵入身體的寒毒。

奇的是,隨著那迷蒙的白影在眼前慢慢淡去,滌生眼前卻又慢慢升起一些影痕,如傳神照影一般觀著虛空中一些幻象殘片︰

一簾廣瀑之前,一男一女正執劍對舞,時而林間繞轉,時而潭上雙飛。抑或青絲垂地,雙肩背靠。這情境只如滌生與若離在玉清淨宮中修習戲對一般,只是他們何曾有過這般親昵?

一道險山惡途,這一對男女攜手在雨中狂奔,縱被荊棘劃得臂上都是紅印,亦不敢停下腳步。暴雨狂瀉,兩人相摟躲于一洞中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懼怕。而空中一白衣人來回飛行,似在尋覓兩人,雙手間發出道道明焰,落在山前山後,滿擬將此地方圓之內一切生靈擊殺。兩人在洞中惶惑難安,相摟更緊。

一方地闋之中,百千燭台高照,俱放著青色的火焰隨意擺動。一女子向著一個透明的缸中拍打呼喊,其中坐著一精壯的男子,赤著上身。見到女子到來,此人也似甚為激動,在缸內四處亂撞,只是破損不了分毫。許久之後,兩人終至絕望,隔著缸將雙手互抵。缸中升起一團紅霧,一個火紅的巨蟲如蛇般將男子纏住,隨後一對鰲牙夾住男子頭顱,即將將其吞沒。而女子哭軟在地上,亦未發現地闋中燭焰晃動,長線掛落,一只極其巨大的蜘蛛正向她吐出團團蛛絲,頃刻便已裹成一團白繭……

三段殘像之後,滌生已將體內寒毒驅盡,雙目恢復了視力。送月花回到玉笛之上,卻仍放出明滅不已的紅光,滌生便持著玉笛在甬道之內慢慢前行。

尚未走到甬道深部的口子,卻見幾條長滿細毛的尖足在洞口縮回,隨後便听得一個女子淒厲的申吟聲,似在受著無窮酷刑,且從洞口不斷傳入閃爍不停的光影。

滌生正小心戒備走近那洞口,卻陡然覺得身後一陣寒意襲來,不暇思考在空中一躍,翻身之際,玉笛化作的千道劍光將整個甬道映得通碧直若透明。尖利的嘯聲中,空中一個紅影掉落下來,在地上扭曲掙扎,卻正是那條飛蜈蚣。

師兄!

洞內一聲悲鳴,腥霧如雲般涌出。滌生方待將劍光返身放去,卻已被一雙蛛足倒掛了起來。只見一個栲栳大的漆黑腦袋盯在面前,兩排金黃的復眼無盡仇恨之色,那巨吻之間的碎齒也搖動不休,直欲向滌生噬落。滌生豈能容它傷到自己,右手運轉玉笛,直刺入巨蛛嘴中。陣陣白煙從巨蛛身上冒出,那巨大的月復部一陣翻涌,炸出團團綠色的粘液,便即倒在地上再不動彈。

滌生躍下地來,看這細足有四五丈之長的白毛蜘蛛已然失去了一切聲息,便又往甬道中間那受傷的蜈蚣精而去。

只見這蜈蚣精在地上不斷扭動掙扎,已被斬斷,拖著黃色的痕跡在地上拉開一道長線,只是要往那蜘蛛尸身處爬去。再看它頭部長出一三寸的圓瘤,其上卻正是一個男子狀的人面,滿臉憤恨之色緊盯滌生,雙眼碧紅如似要冒出火來一般。

「你到底是人是妖?若惜命的快報來歷。」滌生向那蜈蚣精叱道。

「微命何足惜!只是你殺了我師妹,我此世無能為她報仇,來世必要你百命所償。你快殺了我!」那蜈蚣精憤恨道。

滌生見他怨恨至深,人妖不辨,雖然不懼,但看他拼命扭著半截身子只是要爬向蜘蛛精身邊,心下卻略為惻然,不覺道︰「世間真有人願收你們這等妖精為徒嗎?」

「妖?你說我們是妖?」那人慘笑道。「我二人原先與你一般無二,俱是常人。若不是遇到那毒辣的師父,何致變作這般模樣!」

滌生一震,萬沒料到這兩個蟲妖竟是常人所化,而且更是其師父所為。不知他二人犯下了何等樣的罪孽,才會令他們的師父將他們變作妖物。想起方才在甬道內閉目所見幻象,那一男一女一定是面前生死相隔的這對蜘蛛蜈蚣精了。

未料那人心下對滌生實是恨極,見滌生正思索出神,猛然將半截身體射起,一對毒牙直向滌生噬去。幸得手中玉笛與送月花合璧後靈警異常,徑自月兌手飛去,一溜綠光擊打在蜈蚣身上,冒出火光,一股焦臭之味充溢洞間,這蜈蚣精已奄奄一息。

「恩公手下留情!」

只听得背後傳來一女子聲音。回頭看時,那躺在地上的巨蜘蛛精月復部裂開,逐漸化為一灘膿水。而從空中又懸下一根蛛絲,一只兩尺多寬的淺藍蜘蛛慢慢蕩下,八足之間卻偏偏生著一個女子的身軀,窈窕柔婉,足可以麗人名之。

「師妹,你,你沒死?」地上那蜈蚣精欣喜若狂道。

「多虧恩公除去了這陰山雪蛛的靈珠,我方才能解月兌二層禁制,仍能以這般形體見世。」

「然則,三層禁制還是不能去掉嗎?」那蜈蚣精又痛然道。

「師兄你應當知曉師父手段,既已將我二人靈珠煉化,附生于此千年妖物之中,我等還想再歸回人世嗎?」

「我永不能回復人身倒也罷了,但師妹你若長存妖軀,我百世萬死都不得安寧!」

那女子嘆道︰「師兄你受傷如此之重,片刻便要歸去,還談什麼不甘小妹常困妖軀呢。」

此句言罷,兩人都心傷不已,各自發出哭聲,人聲與妖聲混合,甚是怪異,但更添慘淒。

滌生見二人此狀,已明白六七分,也不禁心下惻然道︰「你們的師父緣何如此惡毒,要將你們化為異物?」

那女子嘆道︰「師父本是西域道家一方領袖,對我等徒弟也甚為寬容。只不想數百年前他親兒與一師姊相戀,後在一泥潭誤感婬毒,生了孽緣。後來不知為何,二人反目,他親兒死于那師姊之手。自此之後師父便性情大變,上天入地一心向師姊尋仇不提,更嚴禁門下男女走近。我二人不合出外平妖被困,患難之中生出真情,既知師父必不寬赦,便四海逃竄。被師父捉回後,原本以為總不免一死,未料師父為那師姊之事,竟將一腔怨毒都發在我二人身上,便以陰陽倒反移魂禁制之術,將我二人化合在這千年蟲妖身上,必遭天劫慘死不提,更要隨蟲妖墮入幽界輪回受苦,難復為人。」

滌生听得這番話,不由激起了義憤,咬牙道︰「世間豈有此等陰毒之人。你告訴我他是何人,我去尋他。」

那女子聞言略為心動,卻又黯然道︰「師父如今雖然已棄西昆掌教之位,但為報兒仇,修為更早就遠超七層天闕之上,縱六教三老,也未必定能勝他。況且這陰陽倒反移魂禁制施為既難,要破除更須以施術者三滴心頭熱血,加本人虔誠咒禱四十九日方可。這世間縱有能勝他之人,又有誰能令他誠心解我二人禁制?況師兄受傷如此之重,性命只在須臾之間,也已是無用的了。」

滌生听此語不禁萬般悔恨道︰「如此是我害了你師兄了。」

那女子道︰「若非恩公無意間破去這陰山雪蛛的靈珠,方才我心智全失,師兄舍命沖來,只會被我所吃。如今我二人雖時間短暫,總是最後見了一面。生前相伴一刻,死後永遠同穴,都是恩公所賜。」

那淺藍蜘蛛朝著地上半截蜈蚣身體而去,吐出雪白的蛛絲,將那奄奄一息的蜈蚣精慢慢裹起來。那人臉上已昏沉將逝,看向蜘蛛道︰「師妹,我寧可還是死在你的嘴上,化作你身內一部分,如此便不是可永不分離了嗎?」

那女子含淚道︰「你我如此死別,總強似此前百年生離。我雖恨你這百年來不听我勸,一心尋我,不肯獨活世間,終于找到這地宮,但我二人最後能相守這片刻,什麼都值了。師兄,你安心的去吧,我將你裹入絲繭中,余生之年,我一步都不離開你了。」

那蜈蚣精听得此語,終于安心了下來。只見層層白絲慢慢將他裹緊,最後只剩面部。女子淚眼看他許久,終于將月復下一根毒刺刺入繭中,那男子的面部泛過淡藍之色,嘴角含笑而亡。蛛絲帶淚,將這張已無生命的笑臉封起,八足抱緊,顫抖不休。

而滌生仍在回想這女子方才的話「你我如此死別,總強似此前百年生離」,而師父那靈煙傳信之中所言「雖未死別,終見生離」已變為現實。又究竟何人才能說清,是這一對妖,還是這一對人,命運更堪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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