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蒼生 第二十四章 蛛宮地闋

作者 ︰ 簫依人

從那道圓門中出來後,那五個石人又冉冉升起。初見之時,一腔情切,都為了師姊而來,如今孤身離開霧林幽府,再看到這五張表情各異的石臉,恭謹敬畏已全然不存了。

「你們不辨賢愚,不講人情,就算再立上個萬年,也不過是一具冷冰冰的石頭。」滌生指著那石人憤然叫道。

然而石人又怎會理睬,該笑還是在笑,該哭還是在哭。他們就如此面對一切顛倒蒼生,亙古不變。變的只有人心。

穿過瀑間,許是因為滌生心神不定,竟被淋了一身。他停在空中,感到全身濕漉冰涼,再看群峰之間再度水汽彌漫如霧,心內無名之火升起,竟揮著玉笛,化作紅綠相間的雷光,在山間到處炸響。水霧被電光驅散,再度合攏,這朦朧壓抑又如何能消除得了。

此間是永不會再來了,師父似乎並未將自己逐出師門,然而再去犀望谷嗎?與師姊將如何再面對?唯有回到父母身邊,仍是做那雙親面前的頑童,與家人常伴才不會有這如許多人情冷暖。然則母親桃影如今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可愛,心思單純的媽媽了。背負著過去的糾葛,因向身邊人隱瞞而痛苦。如此想來,世間人竟是沒有一個不在變的。

滌生胡思亂想,訝然停在空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飛行的方向反了。去往化顯本應向東而行,而如今千丈黃岩,萬里金沙,分明是到了鐵丹西域。朗月之下,戈壁上煙塵滾滾,這已是整個九州八國西北之陲,若再往西行,便是那沒有一點人跡的西星海了。

滌生正要向東邊飛去,卻听得月下一片沙沙聲響。只見戈壁之上道道黑煙隨風漫起,在空中飛過,億萬個黑點就如同蝗蟲一般。滌生心知有異,便落下一點,直往那黑煙中穿去。未料當他飛近之時,那黑煙便即散去,在空中旋得幾旋便消失。片刻後,又從另外的方位再度升起,風一般往來。

欲說這只是戈壁之上的沙塵,但飛過之時卻如一張網有形有質,分明像是億萬飛蟲組成,然而若是生靈,又不會頃刻在風里吹散。滌生心思這莫非是附近有妖異作怪,便持笛在手,細細觀察。

又掠過幾道黑煙之後,滌生已看清這無數黑點分合之際隱隱藏著一點痕跡,如同一個百足的飛蟲一般。滌生看出這妖物痕跡之後,便以玉笛一指,碧光到處,黑點飄散,亮起一團火光,一個火紅的影子向滌生沖來。

尚離有數十丈之遙,便已聞得一股腥氣團團涌來,顯見此妖物身攜劇毒。滌生豈能容他近身,玉笛斜指,那送月花化作的紅珠又離笛飛出,頓時在滌生身周現出一個透明的罩子。那妖物噴出的毒氣撞在罩上,激蕩出朵朵紅蓮,隨開隨謝,不能襲近。那妖物逐漸暴躁起來,便將身子在罩外亂撲亂撞,卻也因此讓滌生看清了它的樣子。

只見百足亂動,周身赤紅如火煉,蒼色月復間卻漫出道道紫霧,兩對透明的翅膀頻繁扇動,竟是一條飛蜈蚣。此物長不過兩尺,既是兩對透明翅膀肆意張開,也不過三四尺,但形容及其獰惡,那扁平的頭部五官俱全,竟似個人面般滿臉陰狠之色。

滌生不像雪神,可以知曉世間妖靈,但既已遇上此等妖孽,焉能放過。當下冷哼一聲,將玉笛一轉,模仿若離發出竹星釘的手勢,無數綠光向那蜈蚣精刺去。而送月花此時收了那名為「幻花百影」的防護罩,在空中一轉,又放出無數淬火紅蓮,向那蜈蚣精打去。那蜈蚣精雖一身毒魄陰魂,能蝕萬物,但回風草送月花本就是天下至陰之物的克星,如何當得。它識得厲害,不做抵御之想,竟舍了一對翅膀化作替身,又放出一團極濃的黑霧,便往地面逃去。

滌生怎能容它逃走,將妖霧驅散後,收了送月花也急追去。那蜈蚣精的紅影帶著滌生在月下戈壁飛了許久,突然寒光一閃,竟消失在一棵枯木之下。

銀月如洗,碧沙似浪,這廣袤千里的荒涼之地卻為何有這樣一棵**的朽木?看其身雖早已枯死,但枝干俱在,蒼勁聳拔,戈壁之上的狂沙疾風依然無改這獨木的屹立。滌生在樹周巡了兩遍,樹身黧黑似鐵,除了天生的斑痕以外,不見一絲被風沙所致的傷痕,而樹根埋于黃沙之下,也未現任何異常,只將千里戈壁都作了它扎根之地。那蜈蚣精卻不見蹤影,只如與這枯樹化合一般。

滌生走了片刻,看不出此樹有異,但卻覺得腳底似有不妥。原來這枯木周圍的沙地,滌生走過之處,雙腳竟不會下陷,只如踩在平地一般。再一看,人行沙上,竟連足印都不會留下。只有走遠到樹周七八丈遠的距離,方才能如尋常沙地一般將雙足輕陷。

滌生料這枯樹周圍必定施了禁術,卻又不知如何破法,便嘗試著將玉笛輕觸那沙層。未料剛觸及那沙層,腦中卻出現一團亂象,無數人影在面前亂飛亂縱。滌生大驚,將笛抽回,腦中立即恢復清明。然則既有意象,更證實了這沙層之下藏有玄機,滌生調整呼吸,再將玉笛伸去,腦中亂象起時,返神觀照,只將自身都當作那枯木朽株,寸塵不染。果然腦中亂象逐漸化作面前一道漩渦,沙層急速從這漩渦中退出,現出一排通向地底的石階來。

滌生見那枯樹虯曲的根沿著一道石壁直伸入地下一個穴口,其間深不可測,不知隱藏著何等所在。滌生沿著石階下行數十步,卻又听得頭頂一陣沙粒流動的聲音,暗黃一片,那形似實非的沙層卻已將石階入口再度封起。

滌生不知走入那地穴是福是禍,但既已進入,哪能不探個究竟。說來也奇,這地底微光難入,又不見火燭珠明,卻全然不暗。走入那穴口之後,更是明光湛然,四壁爍銀,直如身在月宮一般。再看時,卻正是那些樹根蛇行般附在頂上,時有銀光從其中身滲出,如銅壺滴漏,將皎皎月光盡送入這幽深地底。

此間碧玉為牆,琉璃為地,分明是一珠宮貝闕,卻又冷氣森然,不時有滴水細聲,全不類曾有住人。滌生在晶牆間行走,見這地宮雖瑰麗華美,只不見有任何擺設,不由道︰「小可不慎誤擾仙府,非有他意,只求面見仙長,寬恕小可冒瀆之罪。不知仙長可願露面?」

滌生因見這地宮極廣,晶牆層疊不休,不知深邃幾許,便提了真氣問詢。一時間回音陣陣不息,久久未散。過得片刻之後,這回音竟激起壁間層層笑聲,男女老少混雜,晶牆顫動,如萬木驚風。

早知此間定非易與之地,但滌生又有何懼。更將真氣充溢胸間,朗聲道︰「是人是妖,都不妨出來一見。」尤其是最後一個「見」字,調動內息,如勁氣穿空,似巨流排天,將那笑聲生生給壓了下去。

地宮中一時寂靜,過得片刻,卻又飄起一陣如煙般的旋律,似有人輕哼旋律,卻又像一男一女在對話般倏忽來去。有了那芒蕩山荒村的經歷,滌生早對這種玄虛絲毫不懼,便留心捕捉那聲音的痕跡。只見迷宮一般的晶牆上開始有影子飛來飛去,隨後那男女對話的聲音也變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了起來。

「師兄你莫再進來了,你應當明白,我永不得再離開此間。」

「世間短暫,我怎忍拋下你一人被封忘情地宮之中。」

「師兄你快走吧,少時我化去軀殼之時,無心無智,莫傷到了你。」

「縱傷了性命,又怎能阻我與你相見!」

「師兄你听小妹一句,快速離去,煞時立刻將至!」

「不,師妹少待,我這就進來了……」

滌生循聲捉影,隨著那飄渺的聲音一直到這晶牆回廊的一角。卻听得方才那群聲混雜的笑聲又度響了起來,隨即晶牆一陣亂光閃爍,隨後地宮之中的月光慢慢淡去,轉而變為一片紫光迷離,不能視物。

送月花從玉笛上升起,一顆紅珠,照亮周圍十數丈方圓。只見方才一片晶光珠色的地宮,此刻變為一個陰森的甬道。穹頂四壁之上似乎遍生植物,再細看時,卻是無數枯黃色的絲線附在壁上,無數蟲豸被粘在其上,已成空殼。地面上卻白霧翻涌,冰寒沁骨。

滌生見那甬道口閃過兩點紅光,似是妖物雙眼,便向那里走去。未料懸在頭頂的送月花卻抖開數十紅點飄向前方,隨後如被何物擊中一般,隨即滅去。滌生只听得陣陣極為緩慢的破空之聲,向自己飛來,玉笛一揮,將之擊落。未料那飛來之物,竟有著極大的粘性,生生將滌生手臂牽住。滌生正自要甩開那一團黏糊糊的異物,破空之聲驟然變得密集了起來,頃刻之間,已將滌生全身裹入一團白絲之中。而那一雙眼楮般的紅點,也迅速朝著滌生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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