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蒼生 第二十章 天羅第一相

作者 ︰ 簫依人

再要進入第四陣「智」,滌生只讓雪神也與紅鶴一起在陣外等待了。雪神怎肯,滌生便推說方才第三陣中既見到妖姑影跡,難保不會隨時出現,與紅鶴二人隨時待命,更為重任。雪神這才怏怏也趴在地上,而紅鶴靠近他身邊,面上似乎帶著笑意。

滌生進入那第四石人放出的紅光後,來到一片廣漠之中,西風瘦馬,流沙鑠金。如同處身一個荒野大漠之中,然而遍地沙礫卻都為紅色,連得空中的流雲和猛烈的日光,俱變作鐵紅色,妖異異常。

滌生在沙層上走動,面前的紅色沙丘如有感知一般,在滌生走進時自動分開,待滌生走過又自動合攏。而無論滌生怎樣行走,面前總是有這一堵如牆的沙丘,令他毫無方向。

滌生干脆在沙丘前坐下,看著它不斷分合。片刻之後,那沙丘分合之際,內有紅線相連,逐漸形成一個人影。最後沙丘不再分和,只是在表面現出一個裹著面罩,肋生雙翼的人來,瓖在沙丘之上一如浮雕。

「你是如何看破我存身之地的?」那人在紅沙中道,其聲桀然,不似常人卻反類鷹鷲。

滌生道︰「相迷于眼,而實存于心。既然難覓門戶,不妨就門外觀矚。」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少年倒有意思。你可知與我天羅十三子賭戲的規矩嗎?」

滌生心想我連天羅十三子都未听說,哪能知曉規矩,便道︰「你且說來。」

那人道︰「你既敢稱不執著于相,我就與你以心相為賭。你若能盡破我諸相局,不但由你出陣,且能得我命牌,日後如有驅策,執我命牌,我瞬息便至。」

滌生道︰「如若我敗了呢?」

那人冷哼道︰「那就像他們一樣。」

只見沙漠之上吹起一團紅色的旋風,散開後十數行人如失魂般行走,身上皮膚干癟得緊緊貼在骨上,沒有任何水分,臉上甚至因干枯而斷裂開,現出那焦黑的臉頰骨,形容無盡淒慘。

「永陷此間,淪沒心神,終日行走,不知疲倦,形銷骨碎,循環往生,永受此罪,永無月兌期!」那人悠然說道。

滌生向那些游魂看了許久,果見其中有一兩個終至骨碎如粉,落在地上,但在一團陽炎的炙烤下,又再度復原為常人身軀,仍在烈日下不停行走,皮膚慢慢干癟而開裂。滌生沉思片刻,卻站起身向那里走去,居然也在那群游魂中走了起來。

那人詫異道︰「你這是何意?」

滌生道︰「相生于心,彼既無心,又何來相?」一陣紅色風沙吹過,那些游魂也化作沙礫,在風中被吹散開。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竟然識破了這乃是我所設的第一道幻相。如此還是我小瞧你了,就與你見個真章吧。」

此人在沙丘中隱沒,一團紅光從他原先存身的地方游出,在滌生身周繞了幾繞,直上雲霄。只听得雲層雷聲震動,整片沙漠如綢緞般抖動起來,雲間現出九條身長數百丈的蛟龍,噴著千丈長的火焰,在滌生身周烘烤。滌生只覺窒悶難以呼吸,體表的汗滴化作一顆顆紅色的珠子飄在空中,逐漸落地後卻又變作萬千渾身以火組成的猛虎,層層疊疊圍來。

上有飛龍,下有餓虎,滌生處境堪憂。只見他揮動玉笛,卻未向這些惡敵迎去,卻以笛為筆,竟在沙上草草繪了一幅圖。只見一道窮河,一彎落日,何等淒涼窘迫。但空中那九條巨龍見此圖卻驟然縮小為尺許,尚不及掙扎,已被吸入這窮河之內。而此前漫山遍野的猛虎見了此圖也突然力盡般趴倒在沙漠之上,隨後隨風化去,沙漠之上又度恢復了平靜。

那人道︰「龍虎雙煞陣,你不仔細迎敵,為何這般兒戲?」

滌生道︰「龍游淺灘,虎落平陽。強弩之末,何足道哉。」

那人且怒且笑道︰「小子你是笑話我嗎?」

滌生方要答話,卻猛然覺面前紅光陡盛,幾乎令他不能睜開雙眼。再聞鐘磬法鼓之聲,空中飄滿至純檀香之味。摩尼寶珠綴滿天空,放無邊大光明,瓔珞珊瑚,琉璃金玉,將整片沙漠變作極樂世界。祥光萬丈之間,西方三聖現出法身,寶相莊嚴,令人見而心生虔誠,直欲在大地之上跪拜。

而另一邊仙樂齊天,異香襲襲,金蓮遍布天地之間,三清道尊各自坐著玉輦也緩緩而來。滌生雖非僧亦非道,然則面對這聖象,何敢不起尊崇膜拜之心。

滌生正要俯下,手中玉笛卻發出一個單音示警,心中一凜,知道險些著了道。當下便叫一聲「小師妹快來」,只見紅鶴的虛影在沙漠上出現,飛速跑來,卻在大地中央蹲下,排下一堆穢物,又即跑開。

空中法相聖境全然消失。那人在沙丘中怒道︰「你膽敢不敬聖佛!」

滌生笑道︰「佛是干屎橛,道在屎溺中。你豈能言我不敬。」

那人朗聲大笑許久後道︰「看你年齡不過十五之數,哪里懂得這些。你既破我相,也需留心日後你是否會迷于自己的心相了。」

一陣旋轉,滌生回到石室。臉帶樂意的石人緩緩沉下之際,滌生手上多了一塊三寸大小的命牌。耳邊卻只听得一個聲音道︰「我乃天羅神教鮮凌雲,你破了此陣也等同解了我這數十年的禁制。如我所言,今後有任何驅策,以此命牌召我,萬死不辭。」隨後便消失無蹤。

滌生尚自在思索方才陣中此人所言。自從數年前村中大變離谷之時,滌生只是一介頑童,而幾年修煉與世隔絕,習的只是靈力法術,自小也不愛讀書,哪里懂得這許多知識道理。他自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靈珠之中有那天憶魔女潛藏,破這幾陣如此輕易,全賴天憶魔女暗中對他產生了影響。當然,他也不會知道,這鮮凌雲之所以當年被柳禪拘禁于此,正是有一番沖突。甚至天羅神教十三子,都將鮮凌雲視作異端。滌生雖然巧得強援,但日後卻惹來了更多的敵對,禍福相倚,絲毫不爽。

眼見只余最後一陣了,滌生收束心神,正要踏入那黑光之中,石室之中卻陡然一陣大震,無數石塊落下。再看那面無表情的石人,竟然走下石台,揮劍向滌生斬來。滌生一躍而開,雪神與紅鶴一白一紅兩道影子已向那石人面部撲去。石人眼中噴出兩道黑風,又變為一個個五六尺高的氣旋,將兩狼困住。雪神與紅鶴四爪齊揮,電光過處,那些黑色的氣旋被斬為游絲散去。

石人似乎怒極,舉起手中長劍在空中揮斬。劍影過處,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月牙形波紋,在石室中到處亂飛,斫在洞壁上便是一道口子。雪神與紅鶴兩個雖然縱高竄低,被這波紋逼得甚為被動,但身形靈巧,不能傷到一分。都後來,兩狼將身圖緊,一紅一白如兩個火球般不斷飛撞到石人身上。石人戰得性起,將巨劍往那寫著「信」字的圓石上一插,身周便飛起數十黑色圓珠,在空中追著雪神紅鶴飛轉,同時兩個巨大的手掌左揮右撈,竟欲將兩狼抓在手中。

滌生見兩人吃緊,急轉飛起,玉笛一轉,直往那石人雙眼刺去。那石人似乎不及反應,又似被兩狼反客為主,雙手不得空,滌生手中玉笛當下便要刺入石人雙眼。

滌生見這石人突然對自己的進襲變得如此反應緩慢,心念一動,不再繼續刺去。玉笛一展,幾道綠光竟向雪神紅鶴二人飛去。二狼正與石人巨掌及那些黑色圓珠周旋,滌生綠光陡然襲來,險些被擊中。

「師弟,你搞什麼花樣?」雪神向滌生喝道。

滌生卻不答話,只是舞著玉笛,向兩狼擊來。一時之間,空中一團亂戰,兩狼揮出的電光每向石人襲去,卻總有滌生以笛中綠光擋住,看來竟似滌生配合著那石人,逐漸將雪神紅鶴逼到石室邊緣。雪神猜不透滌生意圖,有心懷疑他中了邪,但見他嘴角含笑,竟如兒戲一般。猶豫之下,卻也不好發出那三層地闋功力的鎮神吼。

那石人見已將兩狼逼至外圍,便走回拔出那巨劍。滌生趁此時直往那塊圓石上落下,石人提劍便徑直往滌生頭上扎落。這數十丈的巨劍直直落下,帶著風雷之聲,聲勢何其凜人。雪神與紅鶴眼見救援不及,滌生卻恍若不知,只是站在那圓石之上靜候巨劍沒頂。

卻見那巨劍落在滌生身上,化作黑色光柱,直至石人手中的劍柄都被光化去。那石人點點頭,便走回石台上站定,沉下之際,背後洞壁上出現黑色光點。

這最後一陣竟然是不必入內的,只要守著闖陣信義,不毀那石人,便算是過了這最後一關。但石人陡然發難,其勢看似必將來敵斬之方甘心,又有誰會想到這本身就是考驗呢。如若滌生猜錯,這巨劍刺下,哪里還有命在。一時之間雪神紅鶴對滌生這一同門的膽識也不得不服。

黃綠白紅黑五個光點畢現之後,在洞壁上首尾相逐回轉一圈,逐漸匯成一個光旋,如鏡子般射出一幅五色強光。石室外的瀑布受這五色光一照之下,立即靜止了起來,薄如蟬翼,竟像是給石室攏了一層輕紗。而五色光在這靜止的飛瀑上如被吸入,將整道靜止的水幕染得光彩絢爛,然後又反射出一道無色透明光亮,照在壁上那光旋之上,逐漸變作了一道圓門。

滌生心知五陣已破,此門內便該是霧林幽府了。破這五陣花費了十六七個時辰,卻全然不知若離究竟如何,滌生便帶著雪神紅鶴急往那圓門內走入。

一陣天翻地覆,現出那真正的霧林群峰。只見無數奇峰被籠罩在一片塵霧之中,山若剪影,水若墨線。有光處漆黑一片,無光處卻反而明朗通白,全然成了一個被顛倒了陰陽的世界。

方圓千里,濃霧遍覆,再細看時,這霧層輕動,竟像是一團亂發一般,全都連在空中一人頭上。正是那白發妖姑,將億萬發絲,都化作連天妖霧,正自煉著這霧林仙境。

而在反白的山月復中間,兩人盤膝而坐,頭頂兩顆靈珠已被煉出,強自掙扎著不令飛去。不是若離與那蕭秋明,更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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