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陸江津在動身之前，甘有德主動來辦公室找到他，說密封墊圈的事經過我慎重考慮，準備交由武修烈來接手。拉牛牛你在去九江之前，和他交接一下吧。陸江津點點頭，說沒問題，不過我走得急，可能交接不完全，回頭您讓他多找馬格斯顧問了解此方面的情況。
「江津我要糾正你，我們現在叫他們專家，不叫顧問了。」甘有德說，「我不主張多去找他們，沒用。江津我也要鄭重的告誡你，不要和蘇聯人走得太近，不要對蘇聯專家抱太多的幻想，老毛子一向善變，今天和你在一個鍋里吃飯，指不定酒飽飯足後就會咬你一口。你也知道，這些年蘇聯和美國全球爭霸不共戴天，但赫魯曉夫前些天卻高調訪問美國，在戴維營與美國總統艾馬格斯豪威爾舉行會談，還搞出了個所謂的‘戴維營精神’，他們的報紙上鼓吹說‘蘇美兩國領導人坐在一起，人類歷史就進入了新的轉折點！’啊呸！」甘有德鄙夷地吐了一口，「最近，蘇聯、美國和英國還在共同謀劃一件事，就是要簽署一份‘禁止全球核試驗協議’，試圖阻止美、蘇、英以外‘第四個核國家’的出現！荒唐！為了在美國面前顯示姿態，蘇聯已經終止了對中國原子彈的援助！看吧，在關鍵時候，他們就會抬腿一腳把你踹開連眉都不會皺一下！人家說老毛子是北極熊，不對，簡直比中山狼還陰狠啊！」
甘有德說得波瀾不驚，陸江津卻听得驚心動魄。他不知道甘有德這些話是確有其事，還是摻雜了個人感**彩的夸張渲染。不過他也隱隱感覺到，技術人員和蘇聯專家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不是那麼融洽了，雖然表面上仍然風平浪靜，雙方仍然以禮相待，但事情似乎正在起著變化。
甘有德剛走，馬格斯就來了。說听說你要出差了？陸江津點點頭。馬格斯說，我覺得和你挺說得來的，你一走，覺得少了點什麼，我的詩也沒人听了。陸江津笑了笑。過了片刻，馬格斯又問︰「你能幫我個私忙嗎？」陸江津說沒問題，什麼事？馬格斯看看左右無人，說︰「能不能給我借點連環畫來？越多越好，我只是借來看一下，我會還的，一點都不會搞壞的。」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別和別人說啊。」陸江津倒不擔心他會把連環畫搞壞，因為喜歡文字的人，對書都極其愛惜，只是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對連環畫這麼感興趣起來，說︰「那我就去給你找點吧，可我們的連環畫都是中文的，你看得懂嗎？」他想起原來住在劉大娘家的時候，經常看見大娘家曉紅拿著連環畫在翻，她那兒應該有不少。馬格斯說︰「我中文很差，看不懂中文報紙中文書籍，但連環畫應該可以。連環畫字少，主要是有圖，以圖說事，圖和文字對比著看，大概意思就能明白。實在不明白的，我查查新華字典就認識了。」陸江津說︰「那得多費工夫啊？你有這個時間嗎？」馬格斯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現在有的是空閑時間。」
馬格斯走後，趙棲梧又來了。趙棲梧說，江津听說你要出長差，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呀？今天晚上給你送行吧，就在你家。陸江津本想說別這麼麻煩的。但趙棲梧說人都約好了。陸江津問都有誰？趙棲梧笑著說，還會有誰？武修烈，還有曉紅。陸江津道︰「曉紅在家？我正想找她有事呢。」趙棲梧說，回來了，問他什麼事？江津說︰「那趙姐你跟她說一下得了，我就不去她家了。她那兒不是有很多連環畫嗎，讓她借點給我，越多越好。」趙棲梧大奇︰「讓你去出差是干活的，領導要知道你居然帶這麼多連環畫去，看不批死你！」江津搖頭說不是我要看。趙棲梧道︰「不是你？那是給誰？咦，難道是馬格斯？」這回輪到陸江津驚奇了，她居然一猜就中，便點頭默認了。趙棲梧說︰「你知道為什麼我能猜中嗎？那天我見他拿著本小人書在偷偷的翻，又看他剛從你這里出去，我便猜到了。」她又嘆了口氣，「咱們組長對他似乎不怎麼待見，很多工作都不讓他參與了。」陸江津一愣，心里莫名其妙地有點難受。
晚上，幾人如約而至，來到陸江津家。江津和李雙結婚後，就搬出了單身宿舍，搬到了一間新分給他們的二十多平米的小平房，他們就這樣有了自己的家，盡管十分簡陋，畢竟是自己的窩。曉紅果然用一個白布口袋裝著半口袋小人書來，江津一見，喜不自勝。看著這個白布袋子，江津想起上次送曉紅的事。曉紅剛見他的時候也有些靦腆，不過她是外向性格，過了一會兒便自然起來，大大方方的談天說地，見李雙微微隆起的肚子，模著她的肚皮愛不釋手，笑道︰「江津哥，李雙姐，你們家寶貝以後送到我班上去啊，由我負責教。」眾人都說好。江津不知道這次出差會多久，對趙棲梧道︰「趙姐，我不在的時候，請你多幫我照顧照顧李雙啊。」趙棲梧說那還用你說？
吃了飯，呆了一會兒，幾人便陸續回去了。送走武修烈的時候，在一個空曠的地方，陸江津說︰「修烈，明天一早我就把密封墊圈的所有材料都移交給你。」修烈說好，他說，覺得自己壓力很大。江津誠懇地說︰「我覺得最終還是要走替代材料這條路，全中國最好的牛皮我們都找來試了，行不通的。這些天我在研究一種石棉材料。」在第一次去九室找資料的時候，陸江津就看見了青海石棉材料的介紹，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研究，「石棉是一種天然縴維礦物，我國在周朝時期就用到了，因為沾污後經火燒即潔白如新，所以又叫火烷布。埃及也早就會用了，法老們用它來包裹尸體。這種材料具有高抗拉張強度、耐化學和熱侵蝕的性能，最高安全使用溫度在500c以上。我在想，如果在特種橡膠中加入這種縴維，再經過特殊工藝制作處理出來的這種新復合材料，其性能應該非常優異。可惜，我要去九江，沒辦法繼續搞下去了。修烈，你不妨試試。前幾年，咱們國家就在青海發現了優質石棉礦，這條路是很有希望的。」修烈感激地說︰「江津，有你打下的這個好基礎，我覺得壓力沒那麼大了。」
翌日一早，陸江津將密封墊圈材料移交給武修烈後，便來找馬格斯，將一口袋小人書交給了他。馬格斯非常高興。江津想起昨天趙棲梧說過的話，忍不住說︰「最近工作不順心嗎？」
馬格斯連連搖頭，說沒有沒有，工作上嘛，誰都有些磕磕絆絆的事。但這都是小事，個人怎能太計較？我們都要以大局為重。
陸江津點點頭，這個柔弱的人，委曲求全卻胸懷大局，他讓人起敬。
馬格斯遲疑了一下，道︰「陸，‘響尾蛇’在五院的時候，你參與過研究分析嗎？」
陸江津心中一驚，不知他是何用意，模稜兩可的道︰「導彈不早就送去蘇聯了嗎？」
馬格斯點點頭，道︰「但願你最好沒有參與過……出了點事兒，挺嚴重的。」
陸江津一愣，道︰「出什麼事兒了？」
馬格斯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道︰「哦，我也是道听途說的，不一定真有其事，你別多想。」
陸江津心中疑惑，見他不肯說，便也不好再問。他收拾起行裝，匆匆離開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