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27、聲望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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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看上去近乎可以瞬間吞噬一切的火焰,起初只是在柴車上燃起,柴車垮塌後,那火焰才合著火灰在地表上停留了一小會兒,但卻只是因為這片刻的工夫,微濕的土地都要被烤焦了。

季五走到焚燒過後留下的一堆白灰旁,蹲伸出手掌,貼近白灰探了探,然後他側頭朝身旁的田七點了點頭。

田七沒有,只是與季五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對某件事便已明了。

丞相私底下吩咐的這類工作,田七與季五已不是第一次做了,手法嫻熟得狠。他倆在這種事上的合作,也已經有過好幾回。有些規則,彼此之間已經熟悉。

只是對自家府上的人做這類事,畢竟極少。季五在站起身走開時,眼中隱約滑過一絲復雜神色,但這一幕,站著的田七並沒有看見。

等季五走開幾步,田七便拔出包在衣服里的刀,在那一片白灰里撥弄了幾下。一番檢查,在確定沒有完整的物品殘留後,他握著刀的手,手腕微轉,刀鋒一抖,挑起地上兩團燒變形了的鐵圈,甩進一旁的幽碧湖水里。

這兩個鐵圈本來是釘在車輪上的鐵片,現在已經成了這堆火焰里唯一的殘存品了。如果留下鐵片,則容易讓人懷疑,為何燒垃圾連車也燒掉。除去這些,那一地白灰,便更加接近是燒掉垃圾後的殘留。

刀鋒回轉,割下里衣的一截衣袖。拂去沾到刃口上的殘灰後,田七收刀入鞘,重新將刀包進外衣中,然後側目看向一旁的季五,平靜說道︰「可以走了。」

季五微微點頭,與田七同行,此時的他隱約與來時有些不一樣,離開焚尸地的時候,季五沒有與田七並肩行走,而是稍稍落後了一步。

季五的性情有些沉默孤僻。田七早就了解這一點。所以並不計較。而且就算他有閑心與季五聊一聊剛才焚尸時的感覺,自也清楚現在不是時候。

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季五與田七沒有直接回史府,而是拐了個彎。一同走進無名湖泊旁那片佛鐘渺渺的翠綠竹林。

田七與季五進了竹林。但絕非是要到座落在竹林深處的那所小廟里去禮佛。他二人實是要借竹林的密集遮擋。卸上地偽裝。

等到兩人從林蔭間走出來時,他們披散的亂發已經整齊攏好束起,包著佩刀的外衣整齊穿回身上。佩刀則像平時習慣那般,掛在腰側,

兩人又來到無名湖泊邊,並未細想那幽碧的湖水會不會含有什麼傷身的物質,快速掬一捧水,洗了把臉。剛才出史府時故意抹在臉上的柴灰被擦干淨後,兩人已然恢復了屬于十家將的那種精神氣。

在湖岸邊站起身,季五掃了一眼起了微瀾的湖面,看著水中自己那扭曲了的映影,他忽然長舒了一口氣。

田七洗完臉,隨後也站起身,他听到耳畔傳來老搭檔的嘆息聲,自然而然順著季五的目光看向水面。

望著那並肩站著一同扭曲了的兩道映影,他的眼中浮現片刻的若有所思神情,忽然問了一句︰「你怎麼……舍不得?」

季五聞言,先是側轉頭看了田七一眼,然後他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看開些,我們燒的只是三具死尸。」田七淡淡說道︰「你並不是沒親手殺過人,怎麼忽然像是有些不適應了呢。」

田七說完這話,拾步離開湖邊,這一次他才是準備回史府去復命了。

季五緊步跟隨在田七身後,但他的雙瞳微微發直,像是有些走神。

他也沒在意田七能否看見,在听到田七有詢問意味的那句話後,就再次搖了搖頭,終于願意開口,緩緩說道︰「背叛相爺,他們本來就該死。我只是在想一個別的問題。」

「什麼問題?」田七腳步稍緩,在他回頭看向季五時,步伐稍微朝左側挪出一些。他還是習慣與季五並肩行走,而不習慣這個沉默寡言的搭檔近乎悄無聲息的綴在自己身後。

「這三個人若有來世,會不會成為一家人?」雖然季五的話中提到‘家人’,但他的嗓音里沒有一絲溫情,「那個男的,說到底是受那兩個女的拖累而死。」

「如果那個男的不是孤家寡人,也許會像另外那兩個護院家丁一樣,不至于要死,只是被趕回老家種田。」田七也學著季五的樣子嘆了口氣,接著又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了。」

「不。」季五立即出聲否定,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涼薄笑意,「我沒想你想的這麼多,我只是覺得他們是一起死的,如果要輪回,應該也是同路。」

田七聞言微微愣了愣神,他有些驚訝于季五的真實想法。

默然片刻後,他忽然又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兩個女的可不是溫良之輩,玩玩也就罷了,家里若有這樣的人,難以旺家,只會多生事端。」

「呵!旺家…」季五倏地開口︰「你信這些?」

田七沒有理他,只是繼續著他剛才說的話︰「除了滿足那方面的需求可以湊下數,多事的女人,還是無勝于有。」

季五低頭摩挲了一下腰側模起來粗糙得刮手的刀柄,沒有再開口。

湖岸離林間小廟不太遠,廟中有鐘聲傳來,聲音听來十分清晰。田七忽然在胸前合了一下手掌,不知算不算是在合什祈禱,他很快就松開了手,垂下按回在身側的刀柄上。

……

盡管公主沒能如時到來,但這點小意外最終是沒能影響葉諾諾的買票計劃。

每年春秋兩季的海運起航時,朝廷都會臨時開設一處商行。此商行聯合東海口碼頭的幾位商行舵總,發行一種票據,在海貿起航之期的前幾天向京都百姓出售。

只有購買票據後,平民百姓才能登上碼頭建設的幾處觀景高台,近距離觀看巨船揚帆起航時的壯觀景象。

與春啟節一樣,這是京都百姓每年都非常有熱情參與的節目。春啟節有迎春和國典的意義,春秋海運則可以展示本國的綜合國力。不過這二者之間還是有稍小的差別。

春啟節到杏杉道賞杏,以及在賞花的同時,遠距離瞻仰一下本國皇帝和京中高官辦公所在的巍峨建築,這些活動都是不需要花錢買入場票券的。只需要攜帶可證明自己是南昭人的戶籍名冊就行了。

春啟節與國誕盛典年年都是一起辦。但前者是對百姓開放的慶典,比較隨意為之,而後者,則需要進行一些較為繁瑣的儀式。但這兩項慶典的舉辦意義都是一樣的。即是為了慶祝國朝的生日。

春啟節連續三天大開狼牙圍城的大門。意義則在于南昭皇帝以國為家。請所有作為國之基盤的平民百姓到自己的‘家’來做客。

但春季海運的觀景台是要百姓支付一定銀錢,買了票券才能入場的。這除了是為越海商艦的安全考慮,在售票的同時過濾掉了某一部分可疑人員觀景的權利。也因為海運的經營,本來就是朝著錢去的。

能賺銀子的地方,南昭皇帝是一點也不含糊。他可以勤于恢復民生,讓百姓盡早全都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他同時又不希望百姓把家里的余錢都儲起來接灰。

皇帝要白銀、要黃金,他要拿著這些作為交易籌碼,購買一些很奇妙的東西。

他不但要豐厚的稅收填充國庫,作為穩定社稷的壓軸寶,他還需要一些不透明的、只有他自己清楚賬目細則的收入,搞一些正在試驗中的奇妙事物。

他目前還不敢完全朝中那些前朝遺臣。不說那些人全都不是忠君良臣,但至少有一兩顆老鼠屎一樣的角色,讓他頭疼不已。可是那奇妙又讓人禁不住熱血翻騰的事物,目前還處于試驗期,在未能量產出成果之前,這項事業就似處于水快結冰時,要想得到完整的一塊,沒有一絲紋痕,成形的過程中就不能有絲毫異動。

所以對于那個奇妙的研發項目,絕對要做到全程保密,而目前最要命的就是銀錢必須源源不斷的輸送,才能支持研發過程的連續性。

海運這一塊兒的生意,是皇帝在燕家‘佔’了陸地所有生意,幾乎將要伸手到海上的時候,搶先一步全撈進自己懷里的一刀肥肉。

雖然說在皇權領主全國的時代,似乎當上了皇帝就什麼都好控制,想限誰只需要一道旨意,想削誰有軍隊撐腰,但實際上如果一項事業已經在世間存在許久,形成一套成熟規則,人力操控的權術之刀,再鋒利也沒有那麼快徹底將其砍斷。

例如前朝歷經三百多年,積累沉澱出的一套律法與國策。如果不是靈帝實在太過荒yin無度,又沒有任人唯賢,導致國家大腦‘中毒’越來越深,倘若他能步步踏實的按照周太宗定下來的那一套國策認真治理,即便後頭繼位的皇帝沒有新的創舉,周朝再延續上百年,也不是沒可能。

如今的南昭,也就是把前朝的國號徹底棄了,但國朝其他的建制,有九成都是沿襲前朝精要。南昭皇帝在這方面做的最多的,其實只是在原基礎上進行修改補缺。

南昭建立之前,燕家的生意脈絡就已經遍布全國。到了王熾把皇帝位子坐穩時,燕家行商的勢力與財力,已經龐然到一個讓皇帝都感覺到些微惴惴的地步。

運作起國家情報機構後,不難查出燕家趁南周戰亂時,也賺過幾筆‘國難財’,但如果要憑這方面的罪證,將燕家‘一刀切’,又會傷害到很多本土商人的基業,繼而動搖南昭帝國的陸商大廈。再三權衡後,對于燕家這種商業活動中的龐然巨獸,南昭皇帝決定徐徐而圖之。

他是一邊勸誘燕家歸附南昭,一邊加緊步驟。以帝京為例,打造本國的一班子商人代表。只是這些都是要耗費很長一段時間去操勞,才能建設出成果,但眼前正在秘密而緊張進行的一項事業,卻是等不了了。

所以南昭皇帝只能握緊他完全控制住的海運,極力賺錢,並在這片領域上多開新路徑。皇帝親手主持募集的研發經費,大部分就是從海運里抽成獲得。

並且每年兩趟來回的海上貿易,到底能給皇帝帶來多少抽成收入,沒有旁的人能夠完全窺見。

早在幾年前。皇帝就將這項計算事務交給了他扶持起來的那一班子京商代辦。如今陸商與海商之間已經劃出清晰界線。貨物上雖有交涉,但在一應賬目數據上,海商擁有自己的獨特性,這些數據還包括進口貨品的底價。

除此之外。皇帝連出售觀景票券這種辦法都想到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個花邊生意的確能給南昭皇帝募集到一筆份額不小的收入。

普通的紙制票券。蓋上皇帝特批的一種海貿大章,起航當天,再臨時在京都守備師里調集一支軍隊出來。維護一下秩序,那幾張草紙很快就換做雪亮的銀錠了。

尋常百姓們本來是畏懼那種金戈鐵馬的陣仗的,但是看著這些龐然巨艦今時從海岸,數月後又從海那邊回來,不僅人還是那一批本國的將士,船上還能載回許多本國不可有的好東西,這是十分神奇的事,而那場景是十分令人振奮的。

每年臨時商行售票的時間都不長,畢竟觀景台的位置有限,但願意以及有閑錢來買票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

因為購買票券的過程中,有著更嚴格于春啟節狼牙圍城通檢的一些章程,要進行身份核對後,依據結果出票,絕對不允許代買,要買票必須親身前來,于是商行的門口一早就排起了長隊。

關于防止代購票的舉措,除了商行有一些限制,到了啟航觀景當天,碼頭那邊的驗票步驟也是很繁瑣的。

不過,對于京都本地居民來說,只要自己不存歪心思,按照規定步驟用戶籍證明購票,海運起航當天,再用自己家的戶籍證明過檢,買票全程還是很快捷的。

海運觀景這活動,設立已有幾個年了,一應細節都已經補遺操作得十分純熟。

在人堆里排了一小會兒,果然見隊伍縮短了好長一截,但是莫葉發現隔壁那支排隊購票的隊伍縮進得更快,不過這邊的長蛇隊里卻沒有一個人排到一旁去,是在有些奇怪。

反正此時閑著沒事干,莫葉心里好奇,忍不住拍拍葉諾諾的肩,問道︰「旁邊那隊人是怎麼回事?」

對于莫葉手指的地方,葉諾諾只側目瞟了一眼,隨即解釋道︰「那里是賣貴票的,咱們這隊人里,輕易不會有人改變主意換買。」

莫葉隨即又追問道︰「這票券里還有什麼區別麼?」

葉諾諾慢慢說道︰「碼頭那麼大,非常好的位置卻並不多。海邊有兩種觀景台,一種是專門為看海修建的,所處位置極高,而且是正對艦隊,要拿到那兒的位置自然票價會定高點。但那樣的位置如果不用票價限制一下,若過于擁擠,恐怕要出事。」

剛听她說到這里,莫葉果然就看見一旁的售票口推出了一個立牌,上書‘售罄’兩字。

葉諾諾接著又道︰「咱們買的這種票位是最常見的,而這種票券提供的觀景位,實際上是這些天碼頭腳夫向船艦上運貨的道路。待貨物全部送上船後,這些通道就空置出來,供人駐足觀景。啟航典禮結束後,這些位置就要還原原來的用途。」

莫葉聞言點了點頭,誠然說道︰「這樣的安排倒也合理。」

「那大為什麼不買位置好的票?你不是準備帶王家來的麼?你就準備買這樣的票招呼她?」一直沒有,顯得有些悶悶不樂的小玉忽然出聲,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雖說朝廷臨時設立的售票商行,早就列出公告,不允許代購,但如果有人願意冒點風險,明知不可為偏要違律,並且買了票後自己不去,把名額讓給別人,在檢票入場的那一天。還是能尋到機會,讓不方便買票的人蒙混通過的。

小玉話中的王家,其實指的就是歆竹公主。

因為公主姓王,在宮外人多的場合,葉諾諾一行人皆用這個稱呼代指公主。與葉諾諾相處了幾天後,莫葉也接受和熟悉了這一特例。

為了給歆竹公主代買票,葉諾諾少有的發了大的威風,無情的把小玉的購票權奪了。而這原本是含有較高失敗率的通過機會,到了葉諾諾手里,她便有辦法擴大通過的成功率。

只是被‘惡主’奪走購票名額的小玉會比較委屈。偏偏她明知道買了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她還得來售票商行走一趟。心里掛著疙瘩,在售票行門口看到所有跟票券有關聯的事物,就都會覺得礙眼。

隨著排隊的時間一點一點拉長,小玉心里的郁悶情緒也愈積愈厚。就在這個時候。她听到了葉諾諾與莫葉談到貴票的事。心念偏移,積郁終于爆發出來。

而听到職為僕從,實則對自己來說。已如同大姐姐一般情誼親密的小玉終于忍不住抱怨起來,葉諾諾心里也覺著有些歉疚于她。

但葉諾諾是絕對不會因此就把票權還給小玉的。

佯怒錘了小玉一拳頭,她強言問道︰「哎,小玉,你得明白,貴票不止是要多花錢。在那里,咱們可能會遇到權貴熟人,萬一其中一人是六部哪位尚書大人,那便認得她了。咱們帶著她,以她的身份,不是帶去給咱們自己找麻煩嗎?」。

小玉撇了一下嘴,沒有再繼續抱怨,但也沒有說什麼表示服氣的話。

葉諾諾她這樣,遲疑了一下,語氣比之前稍緩和了些的又勸了一句︰「再說,竹如果在乎那些,她何必還跟我們在一起,她自然可以光彩無限的去那兒。」

听她說到這里,小玉忽然想起一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頭,連聲叫道︰「我犯蠢了,高等票何止是會踫見權貴,還可能要看見皇帝陛下的御輦,這是找死啊!」

她一心急,不僅聲音拔高了些,還習慣用起夸大的口吻,以表達自己的激烈情緒,但旁的人跟她又不熟,听到她的話,第一時間只會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她的話音剛落下後不久,周圍就有幾道眼光涼颼颼的掃了過來——當今天子,至少在京都居民心中,仁賢君主的形象是已經深入人心了的。

小玉的一句意氣言語,失了妥當,很快便引來一撥人的不滿。

冷刀子殺人性命,眼刀子則是要活剮了人的神魂,小玉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連帶著葉諾諾也感受到周圍氣息里的不善,當即揮拳又錘了小玉一下,然後故意拉大嗓門說道︰「陛下德恩浩蕩,能見陛下一面是何其高尚珍貴的事啊,怎麼能說…咳…說這樣的話真是不知好歹。」

她的話也含有夸張成分,但排著隊的京都居民卻買她的賬。不喜歡某人被罵,大抵便等于喜歡某人被夸,這是比較靠譜的情感邏輯。

莫葉對周圍人的眼光,沒有太多感觸,但她有些明白小玉錯在哪里了。

不久之後,在買好票回來的路上,經過葉諾諾解釋了一番,莫葉才知道,高價票除了對于看船艦起航時,站的位置會很好、很順眼之外,還相當于買了一趟通向上流社會的搭橋過路費。

盡管那天觀看起航慶典的人群里,即便有為官者,也會是有意著了微服便裝而來,但那些高官權貴的權力和眼光不會因為著裝的改變而削弱,某些有心人如果被他們‘看上’,那或許就可以比常人少走許多彎路。

除此之外,起航慶典的那一天,皇帝陛下也是必然會露面的。

雖然陛下不會逗留很久,發出起航鈞令後就回去了,百姓們倒是可以留上大半天,直到船艦完全走遠。可是,與部分便服而來的官員不同,皇帝陛下的到來,或許真是存在某種留賢的計劃。

因為在觀景人堆里直接被陛下留意,而開了功名路大門,走了捷徑的有才之士,在往年的幾次海運大典當中,也是有先例的。

因為這些原因和先例,貴票的購買群體里。也存在一些寒門書生,希望用惹眼的位置,賭陛下的一眼相中,這樣的群體,又多是有些傲氣的。

有些不屑此行的士子對這種現象總結了六個字︰功名路,一票易,滿含諷刺意味。

但這‘一票易之’的誘huo力,總是讓一部分人輕視不了,竭力去嘗試。

不過不管怎樣,葉諾諾的求索點是非常簡單而堅定的。她喜歡湊熱鬧。她就喜歡跟一大群人擠在一起,在船艦起航之時,跟著大家一起高聲吶喊。那種山呼海嘯的感覺,很刺激。

最郁悶得還是小玉。葉諾諾的堅決。也標示著她鐵定去不了了。

戶籍證明什麼的。雖然葉諾諾可以求父親找關系弄份臨時的,但人數上的變動卻是改變不了的,票券以張數論人數。不會憑空多出來啊。

造假就更不可能了,官印或許有膽大妄為者敢私刻,但觀景票券為了防止造假,蓋章用的朱墨是工部特制的,無人可以模仿。

直到後來葉諾諾貌似悲觀地說,也許公主那天根本就出不了宮,那這張票就還是小玉的,小玉听得一絲希望,這才轉了笑臉。

莫葉則有些好奇,在心里暗道︰海運慶典的場面,真的有那麼吸引人麼?

剛才她看著小玉臉上始終抑郁著的神色,差點有了讓票給小玉的意思。

反正葉諾諾邀她來買票,掛的頭餃也是葉府丫鬟的名目。出票的衙吏認得葉諾諾,因為葉正名曾去這衙吏家出診過,衙吏記得葉醫師的醫治恩情,因而放了偏門,了葉諾諾的口頭之詞。

如此一來,如果她要讓票,那算是偽丫鬟的票讓給真丫鬟,轉手手續容易至極。

與葉諾諾愛湊熱鬧的天大玩心不同,她偏向于喜歡安靜專心的做學問。

但後來她見葉諾諾對明天與她一同去看船的事,越說心趣越高,而小玉的心情也漸漸好轉,她才在心里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想讓葉諾諾太失望。

離開售票商行後沒走多遠,三人就踫上了眼斂慍意,大步來回在街上走,四下張望似乎是在找人的葉正名。什麼也不用多問,莫葉便知道這位長輩要找的人是誰。

一大早就跑沒了影,到了中午飯點過了一個多時辰還不回來,葉正名忍不了了,親自帶著家丁出來找。

知女莫若母這句話換到葉家,必須得把那個‘母’字改成‘父’字啊!

還好葉正名來得稍微遲了點,要是葉諾諾被其父揪著耳朵一邊訓斥一邊往回拽的模樣,被商行排隊買票的那一大幫子人看著,估計葉諾諾以後可能要躲在家好長一段時間後,才能有臉出門了。

不過,盡管臉面勉強保住了,可是她前幾天翻女學院牆的罪錯還沒完全消清,現在又犯錯,這一趟被憤怒的父親抓回去,她鐵定也是沒好果子吃的。

葉正名走時,把他帶在身邊的那個家丁臨時派給了莫葉,讓他送她回去。葉正名只指了一個大致方位,那家丁便道明了。

莫葉見狀,心中不禁感嘆︰果然是做好準備出來找人的,連身邊帶著的家丁都這麼厲害,諾諾你就自求多福吧。

……

京都內城北大門前的寬闊場地上,大清早就駛來了一行車隊。

這支車隊里的馬車制式比尋常車駕最明顯的區別就在于高度,而車隊馬車頂部的一角,都插有一面小旗。小旗是以黑色布料做底,上面用白色的絲線繡了一只展羽燕子。

京都商賈、甚至有一些百姓都知道,有這樣旗幟的車隊,都是燕家名下的產業。

篆在車身上,並以湛色漆描過的燕子徽記是固定的,每一輛車上都有,但燕子旗是活動的。這種小旗還分兩種,白色燕子表示是空車行走,可空車行走是燕家商隊很少做的事。

燕家家大業大,生意做大的同時,各項分工也是做得極精細。有貨運來,即有貨運回。來貨在出發時,相關的資料已經先行至目的地,提前著手準備車隊回返時要載回的貨品,以此減少路程上的時間與物資的消耗。

這種高效率精配合的行商規則,燕家早就做熟得如可以信手拈來。

一般來說。燕家車隊在回程時,可能會有一兩輛車掛白燕旗。那也許是因為在來的路上,有少數馬車出現磨損問題。

在回程的路上,為了保證貨物的安全,燕家商會幾個主要的負責人在商討後做出規劃,允許有問題的車駕掛白燕旗,空車返回,列入正常消耗。

燕家對載貨用車的配置和改造修繕等技術,都是嚴格保密的,與他們家設立在創業總會的那個強大的運算中樞一樣。是不外傳的知識財富。

為了加快辦事效率。所以才會用兩種小燕旗區分車輛。待到達目的地後,馬車可以不用清點,直接兩派分開,一路卸貨、一路入庫待修。

但在今天清早。無論是城樓上的守兵俯視。還是城門口出入城的百姓閑眼平視。都能輕易發現,燕家長長的車隊里,白燕旗數明顯要多于黑燕旗。這表示車隊里以空車居多,但這樣的車隊出城門的過檢依舊慢得有點離譜。

從丞相府出發的三輛馬車在行到京都北門,排在燕家車隊尾巴上後,就一直沒動,這麼僵在原地都快有一個時辰了。

如果車隊的車都是滿載,可能通檢的速度是要慢一些。可是明明有那麼多車上插著白燕旗,這就讓等在後面的人有些缺了耐心了。

丞相府的馬車在停了片刻後,打最前面那輛馬車上的車夫終于覺著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跳下車,跑到前面繞著燕家車隊走了半圈,凝神觀察了幾眼。

然而他這麼做,對于加快車隊的通檢出城,絲毫起不了作用。沒過多久,這車夫便回來了,他沒有找到燕家商隊滯留的原因,而他眼中的煩躁之意更重了,同時還增了許多無奈心緒。

這車夫慢慢行返,並沒有回他自己車上。他認為,反正這會兒車仍走不了,他回去也是干等,不如問一下負責此行的一個人,或許可以改變出城路徑?

于是他跑到中間那輛馬車旁,看見駕車位置上那人仍然不急不躁的端坐著,他斟酌了一下,壓了壓心里的煩躁後,才恭聲問道︰「高老大,你看現在怎麼辦?」

車夫恭聲稱呼的「高老大」指的即是那端坐之人,他本名一個‘潛’字,實際身份並不是馬夫,而是相府十家將之一。

雖說十家將的排名,並非嚴格憑照個人能力高低為前後順序,但高潛是個例外。他排在十家將首位,除了名序在前,他的智謀與武功綜合起來,也是十家將中最強人。

盡管丞相沒有指定過什麼,但在私下里,十家將以高潛為領導核心,在大事上听丞相號令,在實施過程中,許多細節處則多與高潛商量,待他拍板定策。相府其他家將護院,乃至家丁雜僕,心里也都對高潛存有幾分敬意。

在此次丞相指派高潛護送岑遲去西北尋醫的事件上,也可以看出相爺對岑遲、以及對高潛的重視。

這一趟行程,將可能是越走到後面,就越渺茫而危險。相爺唯高潛可以勝任此行,這樣的派遣決定,除了包含他對高潛忠主義事上的信任,還有對他能力的信任。而派其他人同去,怕是要去送死。

高潛深知這次遠行,道險任艱,但這也愈發刺激了他要為相爺效忠的心意。

听到那車夫的詢問,雖然對方的聲音很恭敬,並且刻意作了掩飾,但高潛還是很容易就听出其語調中蘊著的急躁,他的回復只是平靜而簡單的三個字︰「什麼事?」

看到高潛絲毫不急,但自家三輛馬車被燕家車隊堵在城門口,是睜眼可見的情況,車夫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

他指了一下前方不仔細看就看不出在移動的長長車隊,慢慢說道︰「小的剛才去前頭看了看,發現這燕家的車隊雖然在走動,但是走得實在太慢了。而且前面的車與車之間明明空隙已經很開朗了,但最後那五輛車卻像是車輪子烙在地上一樣,絲毫不往前面走啊!」

高潛沉默了片刻,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只是語氣里滿是決然意味地說了句︰「我們不可能插隊進去,再等等。」

車夫似乎心中早有計劃,聞言立即開口,打商量道︰「這不像是燕家行商的習慣,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高老大,不如咱們換一個方向出城吧!要是燕家這次運送的貨品真的存在什麼問題,要滯留在這里,咱們不能陪著他們一起干等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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