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56)、一聲叮囑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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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王哲嘴邊常掛著的一個地方就是大青川流域。

這倒不是因為他游歷計劃的下一站會去那里,他只是因他那皇帝父親之憂而憂,也總是思索著要盡早把那塊地方收入南昭領地的事。

一旦有閑就會思慮此時,並非因為王哲是個好戰之人,而是因為那地方住著一群蠻人,每天淨做些打家劫舍、屠戮無辜的惡事,實可謂禍害一方的惡勢力。即便是普通百姓,听了從那片地方傳出的慘劇後,都恨不得揮菜刀怒去懲凶。

川州駐軍詭異的自然消失之後,那群蠻人竟也開始籌備了地方稱帝的事,不把那處惡瘡揭了,大青川好好一條淡水資源豐富的大江流恐怕今後一直都無法造福百姓——沒有百姓敢和願意去那片地方耕種居住。

王哲身為皇家宗室之子,不論他今後會不會當選儲君直至登上帝位,他都有管這件事+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的資格和義務。

阮洛作為王哲的好朋友,也曾考慮待大青川那一帶地域太平了,不論別的商家願不願意,他必當第一個這般做,要竭盡所能將行商線路串到那邊去。哪怕這麼做,會使他主持的這些商鋪經歷一段較為漫長的虧損期,那他也要盡自己所能的讓那邊的物資流通活泛起來。

像這樣傻子的做法,目前恐怕也就只有他想象得出來,且真的認真考慮過實施行動。

即便像燕家這樣的大商賈,也不會允許可以預見的虧損發生,生意人似乎都有這種通病,錢賺得越多,錢袋子就束得越緊。

所以燕家即便再有奉獻精神,也絕不可能現在就將生意路線擴展到大青川流域,那里的人不做生意。他們只會「搶」這一招。

站在書桌前的阮洛看了看鋪開在桌面上的畫軸,又抬頭看向此時也正向他看來但意思含蓄的南昭皇帝王熾,他已經感覺到了此事中存在明顯疑問。但又琢磨不透桌對面站立的那位帝王的籌謀,所以他只是目光定住。沒有說話。

王熾臉上的微笑還在,慢慢說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燕家忽然新增這條商線,又為什麼我對這條商線能掌握得這麼清楚?」

阮洛忍不住道︰「莫非是燕家遵循了您的意思?」他說這句話的語速極慢,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這句話。

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雖然與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畢竟還在小梁國。無論家族生意做到如何龐然的程度。分部的資產甚至已經逾過總部,但燕家的總賬目辦事處仍然紋絲不動的矗在小梁國境內。這說明了一個問題,表達了一種沉默但堅定的態度。

燕家也是誠心穩守小梁國,才會把自己的要害機構一直放在梁境——哪怕燕家一直不干朝政。這麼做看起來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這種平衡有了傾斜,哪怕只是疑似傾斜,燕家對小梁國推心置月復的依賴,便很可能在瞬間顛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緊挨在了至高皇權的刃口上。

小梁國雖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一個體系成熟的國家。你一天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應該先把退路準備好,先把自己的脖頸要害挪得離那刃口遠點,然後行動。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麼就不會算利害關系呢?

難道是因為燕家決心將大旗倒向南昭,因為倚上大樹,才會在小梁國面前有恃無恐,這般囂張的明著干?

不對啊,這明顯不符合燕家人辦事的脾氣,燕家總會的那些骨干經歷了這麼多年風雨,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阮洛此時心里有著百般頭緒,並全都蒙上了一種質疑的色彩。而此時王熾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為阮洛問的那個問題,在今天他終于決定對這個後生說出來。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準確的說,這是一次需要冒些險的合作。」王熾緩緩開口,臉上的微笑漸漸斂沒,「在今日之前,只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他們都像今天的你這般,臉上面現掛著質疑。」

阮洛臉上的質疑神情變成了驚異。

「我最好的兩個朋友都擺出了那種臉色,倒叫我也禁不住質疑。」王熾收起撐在桌沿的雙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的絞著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與舉止端正莊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時的樣子更像一個大家族里正為一件事的決定與否犯難的長者,「今天來到你這里,看見你也是這副樣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覺得我這次來得沒錯。」

……

……

遞完邀請帖,從魯家出來的莫葉心情頗佳,因為她去魯家,湊巧岳家家主也在,兩張帖子正好一起遞上,省了她再跑一趟。

這樣一來,下午本來有些緊湊的時間頓時松閑出來一截,莫葉的腦海里頓時又浮現出晌午剛離開余家茶館那會兒思慮的種種疑難。

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莫葉暫時壓下腦海里那些錯綜復雜的念頭,因為她覺得這些想法只能用實際行動來得出結果,而若反此道而行,只怕自己思慮過重,弄得神經錯亂都未可能尋得收獲。

而倘若計劃將這些質疑的問題排上行動日程,無論是在京都找人,還是離京遠游,看樣子是每一件都急不來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禮之期近在眼前,還是多留心這件事吧!至少先辦完這件事,自己離京遠游的計劃才好提到台面上來與阮洛商議。

心有定計,雜念自清。

未有過多斟酌,莫葉就選擇了下一步去找阮洛,這幾天自己一直忙著送帖子的事,無暇跟得他太緊,不知道他這兩天是不是又恢復了以前某個時段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的那種生活狀態。

魯家離阮洛的書店不太遠,這中間的路程,只用去了不到一刻鐘時間。然而當莫葉的視線已能觸及書店大門時。她看見了一幕讓她覺得存在些古怪的畫面。

阮洛的那兩個侍衛從什麼時候開始,竟轉職成書店兩尊看門大神了?

這兩名漢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選,並送去武館培養過的。丟在門口看門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難道是他們跟得太近,觸了阮洛的不悅?這就更不好說了。因為與阮洛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性格多麼平穩的人啊!

莫葉心下這麼想著,但腳下步履不但未停,還加快了些。

她這一走近,那兩個「門神」立即發現了她,兩人臉上的表情頓時豐富起來,但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示意她別過去。

莫葉愈發覺得奇怪,她倒真沒走進書店,只在大門口駐足,然而她面對那兩個阮洛的保鏢。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非常的直接︰「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長在不在里面?」

兩個保鏢先是一怔,旋即又是暗自松了口氣,其中一人連忙順勢作答︰「公子不在。」

阮公子對眼前這位莫姑娘雖然很好很照顧,但現在他在里頭面見的可是當今皇帝。莫姑娘最好還是得回避一下。剛才那兩名來自大內的高手也已經給過提醒,皇帝來這里的事情不可聲張,所以這兩個保鏢正愁怎麼做好這一點,又可以不必直說。

眼下這個回答真是太簡單、太輕松、又太應時事了。

見這保鏢回答得這麼干脆,仿佛迫不及待等著對她說這幾個字。明顯有趕人的意思,莫葉心里當然存疑。不過她還不至于把這兩個保鏢當賊揣度,所以心下雖微生質疑,嘴面上也只是又問了一聲︰「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像是去找金老板談生意去了吧。」

「他回家了。」

兩個保鏢異口異聲卻在同一時間回答道。

也許是因為皇帝陛下的突然到來,讓他二人過于震驚,此時此刻情緒上還有些沒有歸位穩定,兩人合作的默契度也因此生了錯離,才會對莫葉的問題給出兩種說法。

顯然只有說回家了才是最穩妥的,因為回家的阮洛才最有可能不帶上他們一起走,可無奈的是另一個人又說他去約金老板,這回答無疑撬翻了另一個人的說辭,且因此自己的話也有些站不穩了。

莫葉听著這兩人說出了明顯矛盾相抵的話語,本來有些忍不住想要直言拆穿,然而她只是動了動嘴唇,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糾結于這個問題並不存在什麼實在的意義。

輕嘆一聲後,莫葉沉下心緒,慢慢說道︰「兄長時常忙碌,我作為他的義妹,卻難得有能幫得上什麼的地方,當然也知道自己不給他帶去困擾即是幫助,所以本也不該總是盯著他的去向。只是近幾天事務倍增,我也忙得沒注意他這邊,有些擔心,兩位大哥看他最近這幾天的飲食如何?」

……

……

根據肖老板多年以來或被動或主動的對店中酒客的觀察,人要喝醉,先醉的應該是雙眼。然而坐在對面的小潮那一雙眼楮除了行為目的有些古怪的喜歡看別的醉漢喝酒之外,在回過頭來看向他時,依舊是那麼的明亮靈動,沒有一點散光和滯澀的現象。

這一發現就不得不讓人覺得有些驚駭了,小潮這大半天的飲酒量可是一點也沒摻假的,他一個人來喝酒,絕沒必要像酒宴上應酬的人那樣一邊喝一邊悄悄去吐吧?

望著環繞著小潮、攏共得有五、六只的酒壇,肖老板也迷茫了,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酒氣給燻醉了。

就在這時,酒肆又來了新客人。

門簾簇動,一位身材欣長、一身素衫,面貌在安靜中透著一縷書卷氣的文士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酒肆內環轉一周,最後落在肖老板坐著的那張桌上,同時,他的目光幾乎是與肖老板對視了一下。

肖老板立即從桌邊長凳上起身,迎了過來。作為酒肆的經營者,他在心里雖然有些質疑這人到來的真正目的可能並非是喝酒,但他還是很快習慣性的笑盈盈道︰「客官先請坐,請問您要點什麼酒?」

作為生意人,必須時刻清醒于一件事。那就是賺錢。

管他喝不喝,上了酒就得付錢,別人飯館里不也常有客人吃不完倒掉的食物。但依舊照價付賬的事麼!

肖老板很快打好了自己心里的小算盤,但事實卻如他最初所料的那樣。素衫文士只是意思明確的溫言說道︰「謝謝店家盛情,只是天色已晚,不宜再飲。在下是來貴店接一位朋友回去,若有機會,下次一定與友人同來買醉。」

話語斯文,禮貌有余,這文士身上攜著的微勢。截然與慣常來這里的酒客大為不同,讓每天必會遭遇來自客人的憋屈氣的肖老板心里略生受寵若驚之感,同時也沒了一點異議之理。

觀那文士進來時的眼神,看來這文士是要來接小潮的。肖老板下意識里走開了幾步,但他還是有些懷疑,所以順勢喚了一聲︰「小潮,你的朋友來了。」

若不是這素杉文士看來身份神秘,但總得來說應該是個斯文人。肖老板恐怕要懷疑小潮是不是惹了什麼麻煩了。

听見酒肆老板對那捧著酒碗的年輕人隨和的稱謂,文士的眼里神色微動。

小潮聞聲則放下酒碗,凝神看了看對面站著的那個人片刻後,忽然說道︰「林……林……」

或許他是真醉了,只是外表上看來還算清醒。思維的運轉卻已經開始遲緩下來,一個‘林’字卡住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下文來。

「回去了。」文士沒有繁言相勸,只說了三個字,就走向桌邊。

「噢……」小潮回答得更簡略,然後極為听話的立即站起身來,只是當他離開桌邊後,腳下步履終于還是有些打滑了。

文士見狀伸出一臂,「需要扶嗎?」。

小潮這次連回答的話都沒有了,只是搖了搖頭,不過他那搖頭的模樣更多的是像在給自己醒酒。

大步邁出,小潮先行一步的走出了酒肆,那文士則落後數步,對酒肆老板說道︰「我的朋友可欠了酒錢?」

肖老板連忙搖頭道︰「都已提前結清了,您的朋友似乎是喝不醉的,頭腦一直很清醒。」

「他會醉的,只是勁頭升上來的遲早問題。」文士微笑了一下。走到酒櫃旁,他往櫃台內側的展示架上掃了兩眼,然後指了指架子上擺著的一只通體漆黑,但底和蓋都為灰白色的壇子,溫言道︰「那壇酒,可是燒刀?」

肖老板有些吃驚的點了點頭︰「客官好眼力。」

「在下可沒有直接看透壇中物的眼力。」文士平靜的說道︰「我記得十年前首批由商隊大老遠從北方運到京都的烈酒,其中有一批燒刀就是這樣的壇口。沙蠟猶在,任你把這壇子擦得多干淨,沙蠟上還是蒙了不少細塵,看來壇子里的酒還是原封的了。」

肖老板怔住了一下,這次他的驚訝卻是表現在了心里。驚于這文士的眼力,更驚于他未知的身份。

「客官說得沒錯,小店十年前開始經營時,因為資金有些運轉不過來,所以趁著這燒刀酒降價時,大量進了一批貨,可沒想到,這酒在京都賣得並不太好。」肖老板沒有再心存婉轉的意思,直白的解釋起來,「燒刀酒沒有糧食酒的後勁,但卻太過辣口,喝過這酒的人都曾懷疑它是藥兌的。後來我怕砸了招牌就沒有再賣,自己偶爾喝一點,這最後剩下的一壇倒就這麼放了下來,權當作是陪著小店建業的一個紀念。」

文士淡淡一笑,說道︰「如此,在下倒也不好意思將它買過來了。」

肖老板剛才說起陳年往事,有些忘情,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過來,這文士談論此酒的真正用意。為此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怎麼不知不覺就忘了做為一個生意人最應該看重的東西呢?

「客官若喜歡,不妨直接拿去。」肖老板為錢生急智,「這壇酒落單多年,今天被客官取去,不用再在蔽店承灰,又可得識它之人的品味,未嘗不是酒的最好歸宿。」

「店家,你很會做生意。但這酒卻一直留著沒賣,也許真是在等我呢!」文士眼中含笑,不知是因為店家拜金的婉轉之詞而起、還是真心存了贊意。他看了門外一眼。回過頭來後又說道︰「這酒我要了,麻煩店家替我用麻繩扎一下。」

說罷。那文士也沒有再多言問價,直接從袖囊中模出一錠銀子,輕輕放在櫃台上。

只有肖老板知道這壇酒在十年前進貨時的價值,但看他此時按照那文士的吩咐,取下酒壇扎繩系款時的積極模樣,顯然今天將這滯貨賣出,不但了去他的一件心事。還輕松的賺了一筆。

文士拎著系好繩款的一壇酒走出了酒肆,在他走之前,櫃台這方寸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文士沒有明言不用找錢,肖老板也沒有說是不是給多或給少了。也不知到底是誰疏忽了,誰故意了。

文士出門之後,酒肆外又傳來幾句輕聲話語,內容模糊,但不難猜到是誰在說話。

小潮被那文士接走後。酒肆內就還剩兩名分坐獨酌的酒客,當屋外的聲響逐漸淡遠,坐在門邊的一張桌子旁的酒客也起身喚肖老板結賬。

肖老板認得這位傍晚時分才到店里來的客人,連忙熱臉迎上。

這位衣著普通但一直十分整潔的壯漢不但是酒肆的常客,他從不賒賬。也極少喝醉,並且每次來酒肆的時辰估模著都是近傍晚的時候,他這種似乎被局限在某一個範疇里的行為習慣,很自然的讓肖老板對其留有印象。

但壯漢自第一次光顧酒肆開始,就一直是獨來獨往,為人也比較孤僻。每天來往于酒肆間的客人並非都是京都居民,肖老板不會刻意去查酒客的身份,可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在買賣上與這壯漢接觸的肖老板竟連一點關于這人身份的信息都未可得,這很奇怪,同時讓肖老板愈發對他心存一絲提防。

壯漢付了酒資就推簾出門離去。

京都臨海,風急且多,一般飲食營業場所在入冬後,都會在門上掛起皮簾擋風。當下時節春意雖濃,但人們在早晚時辰里依舊能感受到一絲綴著春天尾巴的寒意,酒肆伙計少,再加上晚上會開門到很晚,所以酒肆門上掛著的皮簾尚未卸下。

皮簾厚實而帶著一股僵勁,被那出門而去的壯漢掀開後,有一皮角始終沒有平復下去,卷翹著露出一處空洞,輕微的向酒肆里灌風。春天里的夜風已沒了冬夜寒風的冷冽如刀,但肖老板還是勤快的立即走到門邊,準備拍平那處皮簾的皺褶。

可能是因為在今天這個生意不太好的夜晚,反而一下子遇到三個讓他覺得奇怪的人,所以在潛意識里,肖老板也忍不住的好奇,稍微矮子,透過那處皮簾上的孔洞,朝酒肆外看去。

街道上空空如也,肖老板平和的目光不禁凝了一下。

那壯漢應該是個練家子,肖老板平時見過不少身懷武藝的酒客,這一點他有理由確定,然而那壯漢出門後即消失無蹤,這卻顯得有些怪異了。

一般來說,酒喝得微醺的人,走起路來應該是不慌不忙的樣子,因為他們來了酒肆卻沒有酗酒,多半是專為品酒而來、心情不錯的人。

那壯漢傍彤後到來,酒一直喝得慢,中途也沒有別人來交代他去做什麼,末了也沒有混酒資,為啥結清酒錢後他倒跑得跟驚兔一樣急呢?

肖老板疑惑了一小會兒,接著他在心里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為此他不由得半掀開皮簾,大刺刺的朝外面邁出了一步。但他很快又退了回來,放下皮簾,無聲的動了動嘴唇,最後低沉的嘆了口氣。

其實,肖老板所想到的那種可能,是極為可能的。

只是,需要將實際情況稍作修改。

那壯漢看似像驚兔一樣離開,但實際上他是懷著獵豹一樣的心情走出酒肆的,早他一步離開的那素衫文士和豪飲不倒的小潮才是他眼里的驚兔。只是可惜,憑他的真實身份來算,他最多是主人家的一條凶犬,而前行那兩人雖然是主人家需要的獵物,此時卻未必心有驚怕。

按照林杉的吩咐,上午一齊離開老宅,半路上江潮就與其作別,然後他就去了老熟人家的酒肆學喝酒。

周朝末年連綿幾年的戰亂和亡朝必會帶來的物資供應混亂。讓舉國之土地上親人離散、家庭殘破的事繁增,與此同時還有數目龐然的孤兒。這些孩子多半因原本平靜的家庭突遭劫難而在心性上留有殘缺,除了自己的父母。再難受他人教化。無依無靠的孩子們勞動能力有限,多半隨著逃兵災的其他百姓四處流浪。在缺少生活物資和照顧的逃難隊伍里。每天都有餓死病死的孩子。

飽經現實生活磨練、能活到最後的孩子,精神力在迅速成長,甚至有些畸形的超過了他們的年齡限制。他們知道京都始終是達官貴人集中生活的地方,當時的皇帝再不顧民生安穩,自己住的地方也一定是最後一處著火的地方,所以流民之中存活下來的孩子大多選擇混進京都。

在這個地方即便過著討飯的生活,撿那些大戶人家倒在垃圾堆里的泔水中殘剩的食渣果月復。也比在其它地方流浪要更能有活下來的機會一些,這就是那些孩子在冰冷的現實中失去了夢想、失去了幸福,最後僅剩的一種活下去的希望,他們也只找到了這一種出路。

江潮就是那群逃往京都、混入城內乞討的眾多孤兒中的一個。

這群孩子除了在過去的十年里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里,有的人永遠的做了一名小乞丐。這多半是因為他們心中的精神梁柱已經倒塌,除了消極的靠別人的施舍而苟活,他們別無所求。這樣的人可憐又可恨,很難融入正常人的生活里去。

還有一部分人。便是像江潮這樣,靠賣苦力的勞動求生活。他們或冒著猛獸襲擊的危險去深山里砍柴來換取生活之資,或者去京都臨海的港口抗貨,賺點維生的血汗錢。

因為京都人口的復雜性,朝廷頒布的對流浪孤兒的一種限制性條例。雖然在極大程度上維護了都城的治安,但不可避免的需要犧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像江潮這樣無祖籍可循的人,即便擁有健全的身體和對未來的希望,無論怎樣去努力,也只能是活在低等苦力這一層面的人。

但在京都高層人士里,經流著一條半公開的秘密,那就是京都的達官貴人當中,不乏有人收留了這種無家的孤兒,培養成自己的死士。更為讓人驚訝的是,這種說法最初的源頭,竟是皇宮內院守備軍。

其實仔細想想,若最初的那種說法是真實的,可能某位帝王家人出手收留這些孩子的目的,在宏觀上是良好的。

這些孩子當中不乏先天素質極高者,或者表現在智敏上,或表現在體格上。若放任他們在外繼續流浪,要麼他們繼續成為病餓致死的那群人中之一;要麼就是將才華消磨在日常求生的強勞力當中;或許還有一種結果,就是成為十分難對付的歹人,危害到普通百姓的生活。

家庭破碎難再修復,他們在身體上最需要的,只是每天三餐的飽飯,精神上的缺失則是最復雜關鍵的。這群孩子的思考方式尚在成長階段就被戰亂生活狠狠挫傷,學好不易,但若教好了,這群人將成為一批龐然的新生力量,因為尚沒有喪失創造力的他們已嘗過生存的味道,比尋常孩子更熟練的掌握了堅毅的秉性,更加能守好再次獲得的生存信仰。

只是在傳言中被收入皇家大院里的那批孩子中,這一設想是原始版本的,仁善的用意保存得比較完整;然而當京都其他的某些貴族開始效仿時,這一做法的目地性變得愈發濃厚;再加上貴族們開始相仿活動時,京都的流浪兒已經被皇家中人挑選過一遍,剩下的部分流浪兒在資質上多少存在問題,這些被悄然由達官貴族們供養起來的流浪兒,多多少少留有劣性,愈發讓家主看不起。如此演變下來,由流浪兒培養成的死士與家主之間,漸生奴主規則。

倘若身份面對面的拆穿,江潮會發現,自己與那從出了酒肆就一直尾隨在身後不遠處的壯漢其實算是同一路人,只不過在幾年前收留他的,是代表皇家的京都守備軍總領大人,而那壯漢則是後一批被某位高官挑選帶走的流浪兒之一。

不過,即便不戳穿這層身份,江潮對此人也是心存印象的。因為他覺得這個人似乎一直都有想要探明他身份的意圖,並且這種感覺持續有一年多了。

江潮在常人眼里的身份,就是替肖家酒肆供柴的樵夫;那壯漢則是每天在港口為商船卸貨扛包的苦力。江潮知道那壯漢人稱‘鐵大’。不是因為他下面還有兄弟,排行老大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個頭大,在港口扛貨苦力中是有名的力氣大,因而得名;那人稱鐵大個的壯漢也知道江潮的名字,因為肖家酒肆的老板常這麼沖他喊。

但江潮和鐵大對對方的身份,都是心存質疑的。原因很簡單,兩人都知對方是練家子,江潮砍柴這麼多年。居然從未受過傷,鐵大在港口扛包,也是一年多的風雨無阻,這又說明兩人的功夫都不俗。身懷這樣武功的人。卻天天不知乏味的干著簡單重復的勞力活,原因只可能是因為這種工作簡單無查,很方便用于掩藏他們的真正身份。

當然,有這種想法的人,多半是觀察能力極強極細。再或者是背負了什麼人指派之令的人。

而論起這個,江潮屬于前者,鐵大屬于後者。

原本江潮還想繼續將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保持下去,只要鐵大不惹他,他也不想在身份問題上多生枝節。在這一年多的日子里。除了鐵大,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在那位總領大人的指派任務還沒下達之前,保護好自己的身份,就是自己目前最主要的任務。

可是現在,任務已經下來了,他便要為了完成使命而改變處事方式。

一條街道走到盡頭,鐵大站在街角一處宅院的牆後停下了腳步。他在安靜的待了一會兒後,這才行出了街角的這處轉口。

前方又是一條街,只是這條街比較曲折,一眼難看到頭。肖家酒鋪屬于小本經營,所在的位置並不是京都的繁華之地,這片地段的街道上,巡防隊走得不太頻,夜里點起的長明燈因照顧上的疏失也瞎了幾處。此時夜已全黑,街道上燈光晦澀,使得人與物的影像在距離的稀釋下產生視覺上的粘連。

鐵大站在街口,目色一怔,他看著那兩個人轉行進這條街,計算著其步行的速度和時間漸至適合自己跟蹤的範疇,這才繼續尾隨,卻沒想到這兩人竟憑空失去蹤影。

如果不是他們的身影進入了彎曲街道的一個視覺死角,那就是他們已經發現了自己。迅速匿身于一處屋牆間隔的隙道中,靠著牆靜靜聆听的鐵大心里浮過一絲不安。

靜靜的站了一會兒,鐵大終于听到了街道中傳來的輕微腳步聲,只是讓他愈發心驚的是,那腳步聲居然是朝著反方向傳來的,並且越來越接近他的藏僧地。

鐵大沉吟了一下,最後他咬了咬牙,忽然從兩屋牆壁間隔著的隙道中抽身而出,邁開大步,卻是轉身朝自己來時那條街道行去。

跟蹤的行為已經暴露,便不能再讓自己的臉孔也讓對方看見了。

只是他終是那群流浪兒里後一步被挑走的孩子,在基礎上他就遜了江潮一籌,後天所接受的來自那大官府邸里的訓練質量,更是遠差于那位身負武神傳奇色彩的守備軍總領大人親授之力。這一切導致他從出了酒肆那一刻開始,就在邁向一個錯誤的方向,直到此時收到由判斷失誤凝結成的苦果。

來時走過的那條街道上,鐵大一轉身,就看見了站定在對面兩三丈地外的江潮。

在兩街轉角處,江潮就已越牆反超,然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難道真的是因為飲酒而影響了判斷力嗎?可這個人喝了那麼多,卻絲毫不受影響的施展了水平極高的縱躍功夫,難道他是怪物嗎?

鐵大在一愣的同時,就听見耳後那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繼續在接近,他的心情有些復雜。被自己的目標前後包抄,這滋味可不怎麼快活。

但他只滯住了一步,接著就繼續向前、間接等于向江潮走去。

而在他預料之中的,當他已經非常接近江潮身邊時,就听江潮突然開口道︰「鐵兄,為何跟著我?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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