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564)、燕公子,您現在開心了麼?

作者 ︰ 掃雪尋硯

ps︰電腦崩了,在網吧更新,冏——

紫蘇突然變臉,石乙被斥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說什麼。

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石乙又忍不住朝一旁看了一眼,只見易文絲毫未受他的干擾,依然穩定且以一種非人般的速度彈動手指。

他似乎是到了此時,才算進入了屬于他的最佳狀態,指下虛影更甚于之前。

石乙看了易文擱在算盤旁的那本賬冊,已經翻過了半冊,他不禁又唏噓了一聲。

斥完石乙,紫蘇轉回臉看向燕鈺,未待她再開口,就見他微微一笑,說道︰「看來紫蘇姑娘的‘小把戲’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了。燕某曾有機會隨商隊去過南昭一個小縣城,那兒常有雜耍藝人搭台表現,其中就有‘變活人’的游戲。只是這游戲可不小,需要好幾個人配合才能完成,但燕某剛才听石小弟的話,似乎紫蘇姑娘小說wwW.WCxiaOShUO.com可以獨自完成這種游戲?」

「姬家小乙常拿言語胡鬧,讓燕公子見笑了。」紫蘇微微欠身,「小乙似乎也看過這類雜耍,便常把那本事蓋在賤姬頭上,夸大其詞哄人呢,燕公子切莫當真。」

燕鈺含笑說道︰「那麼姑娘的‘小把戲’一定是以靈巧見長了,實不相瞞,燕某向來對精細的事物都心懷很濃厚的興趣,所以姑娘現在愈是這麼說,燕某愈想親眼一見,何為姑娘所言‘小把戲’。」

「有燕公子這一句話在。賤姬這不入流的技藝才敢在您這樣的貴客面前展示。」紫蘇臉上漸漸浮現微笑,她原本持標準禮敬之姿站立,雙手攏于身前,此時則慢慢將雙手交叉開來。左手投入右手衣袖,右手則也探入了左手袖籠中,「但賤姬最後還是忍不住想提醒燕公子一聲,這‘小把戲’可能是會刺激人心房的,燕公子還想繼續麼?」

燕鈺沒有說話,只是側目看了一旁的阮洛一眼。就見此時他也是眼露新奇神色。

燕鈺本來是準備問阮洛介不介意,只是他還沒開口,就听紫蘇又道︰「請燕公子放心,賤姬所言的‘刺激’,對旁人是無甚效果的。」

燕鈺收回目光來投向紫蘇,本來想問,「難道這「小把戲」只是單獨對付我一人?」,只是他剛要開口,卻又自行斂了心中那句話。

因為他看見紫蘇已經將左手從右邊袖籠里抽出,並凌空一彈指。指尖似乎有什麼粉末散開了。

其實就在剛才,當紫蘇探手入袖的時候,燕鈺就已經有了種察覺。他隱隱意識到,在她那因為染色較深,所以布料雖薄,卻不完全透明的紫色衣袖里。一定藏有玄機。

現在,這玄機果然展露,但燕鈺看著那在空中散開的一點粉影,心神又陷入了新的一種詫異中︰難道這女子準備在大庭廣眾之下用迷幻藥?變戲法要提高成功率,一則使用精妙的道具,達到「變」的效果,二則從迷惑觀眾眼楮的方式下手,唯有迷幻……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燕鈺不擔心萬一自己被迷倒,後頭的事會無人收拾。

略定心神。他便暗暗深吸了口氣,卻又發覺,空氣中並未有什麼異香。到了這時,他忽然又回過神來,暗道自己愚昧。阮洛就坐在一旁。如果眼前這女子要用迷幻藥,豈非連阮洛也逃不過?而且她剛才明明也說過了,此「小把戲」于旁人無礙。

當燕鈺的思緒游走到這一步,他看到紫蘇已經凌空四彈指,分別在一個虛形方正體的四角位置,並且每一彈,除了大拇指未變,其余四指是輪番挪換——顯然,那顏色極淡,若不是隔得近,幾乎難以分辨的粉末,是藏在了她的指甲縫里。

而在這四彈指之後,紫蘇那探入了左手衣袖之後,就一直停在里面的右手終于肯挪出。她的右手之前就拈著塊絲帕,此時那絲帕仍然在手,只是當她這一次抽手抖帕時,空氣中,似乎有什麼爆炸了。

這爆炸,沒有巨響,確切的說,是絲毫沒有聲音發出,它只有形體上的表現。

不知是出于什麼原因,空氣中忽然膨脹爆發出一團紫色煙霧,這煙霧仿佛是一口鍋中被蓋子壓制了很久的沸騰水汽,憋足了勁兒沖開了鍋蓋,這氣流便狂暴肆意起來。

紫色的煙霧,在噴張之初,仿佛帶著一股裂石崩山的雄渾勁氣,但它們並未散開多遠便停止了擴散運動,仿佛是一片固成形體的雲,若無風至,即會囤停。

因為那煙霧的偏深顏色,以及它在最初噴脹時,看起來很激烈的形態運動,當那煙霧迎面襲來時,燕鈺在心神處于一種驚詫震撼之中時,本能地眯了一下眼。

而就在這一瞬間過後,燕鈺感覺自己的雙肩上,左右同時傳來輕微的壓力,耳中灌入一個輕柔的聲音︰「燕公子,您現在開心了麼?」

身處煙渦的女子既然能開口說話,燕鈺也沒有再忌憚什麼,心神度過了那片刻的震驚期,他已經恢復了冷靜,亦是以極輕的聲音說道︰「紫蘇姑娘闖入燕某心里了,燕某怎能不開心?」

在他這話說到一半時,他已經抬起了一直規矩著自然擱在膝上的手,往肩上一探,想要握住身後女子覆在他肩上的輕柔。

不料,紫色煙霧雖然遮蔽了視線,但那女子似乎能透過煙霧看清一切。在他的手才抬到胸前時,他已感覺到,肩膀上那兩抹輕柔之力已經挪開了。當他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肩,卻是模了個空。

那兩抹柔緩勁力在離開了他的肩膀之後,提升至他的額角,在此過程中,似乎是那女子的無意之舉。讓他感覺到,依稀是那霧紗一樣的袖角衣料刮了一下他的脖頸,卻令他禁不住從脖後至脊骨下,頓時起了一陣顫栗。

不知是畏意。還是……欲地悸動?

……

看見自家少主忽然被一陣紫色煙霧籠罩全身,那煙的詭異,讓小高台下觀看席里的幾名燕家隨從頓時面露驚訝,禁不住齊齊站起身。

他們隨燕鈺來到這里的任務,其實非常簡單,就是要保護少主的人身安全。可如果這個「簡單」的任務他們沒能做好。會受到的懲罰可不簡單,甚至是將面臨滅頂之災。

「少主?」

「少主!!」

「少……」

連著幾聲喊,已經有幾個燕家隨從自台下沖了上來。剛剛被燕鈺叫上台來主持賽事的那個被喚作「小式」的燕家隨從沖得最近,揮袖就開始扇那紫煙。

小式扇了沒幾下,煙渦忽然傳出燕鈺的聲音。確認少主安穩,他本來應該心覺喜悅,但當他听清了少主話中的意思,卻禁不住心生一陣懼意。

「好好的情調,都被你扇了,真是掃興!」

紫色煙雲在停止噴脹時。其實已開始在緩緩變淡,但當這團煙霧被燕家隨從小式揮袖扇開了一個破口,煙霧本體消失的速度便瞬間加快。

當煙霧變淡,小式看見自家少主仍端坐于椅上,那個能使詭異手法的紫衣女子果然站到了少主身後,但此時她看起來只像是正在給少主……按摩?

在小式看清了煙中少主時。他同時又听到了少主的聲音,那是命令︰「退下!」

小式連忙應聲,悻悻然退走。連他都走了,那剛剛跳上台來的幾名燕家隨從也趕緊退遠了。

當那幾名隨從都走遠了,將燕鈺籠罩的那團紫色煙雲也已經散得極淡,紫蘇也在這時松開了給燕鈺按摩額角的手。

燕鈺似乎是真的很遺憾于這幻妙感受太早消散,不禁長嘆一聲,然後輕聲問道︰「紫蘇姑娘的‘小把戲’果然玄妙,只是剛才被無知家奴打攪,如有機會。燕某真想再感受一遍……」

他這話還未說完,坐于一旁的阮洛忽然開口,卻是問向了紫蘇︰「紫蘇姑娘,恕阮某識淺,冒昧一問。這紫色的煙……是否會傷人?」

阮洛問的這件事,其實也正是小高台外圍觀看席中,那幾個坐得並不安穩的燕家隨從所擔心的事。而旁觀阮洛,雖然他不是燕家的人,卻能在第一時間考慮到燕家少主的安危,這已讓兩三個燕家隨從對于這個性情看起來即很溫和的年輕人心生一絲敬意。

眾隨從里,也還有一兩個在燕家排得上資歷的人,略微听說過阮洛與燕鈺有舊交。並且在剛才他們的交談話語里,這些隨從也親耳印證了此事。有這些前提條件,使這幾個燕家隨從對阮洛更是從心里另眼看待。

燕鈺自己體會到阮洛的關心,心里也是微生暖意。不過他同時又覺詫異,難道阮洛沒有常識過這小戲法麼?但他很快又想通了這一問題,以阮洛喜靜的性格,恐怕也是極少來這種尋歡場所。

阮洛未必不會有心困煩惱中的時候,但以他的習慣,即便心頭煩惱重重,也不會想到用尋歡作樂的方法去排解。他最可能是獨處以待自行排解,這種性格習慣也許會使自己困在心緒迷沼中難以自拔,但如果能走得出來,便是心智極為敏銳堅忍之人了。

拔除心中那絲對阮洛的疑惑,燕鈺緊接著就听到紫蘇地回應︰「除了不適合對喝酒的人施展,此煙對尋常人是無礙的。」

阮洛心下略安,但他很快意識到,用他的習慣來看,的確是無礙的,因為他極少飲酒,但是燕鈺……

當他看向燕鈺,準備詢問一聲,就見燕鈺沖他擺了下手︰「無妨,我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阮洛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而听到燕鈺親聲開口,小高台外圍的那幾名燕家隨從一直微提著的心神也都稍稍安穩了些。

燕鈺收回目光投向已經繞至他面前的紫蘇,含笑說道︰「若是喝了酒的人,身處這樣的妙境里,又會如何呢?」

「酒是忘憂湯。但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飲,此游戲在東風樓中,又叫做‘醉生忘死’,便專為不適合飲酒的客人造就。」紫蘇語調柔順地解釋到此處。語氣忽然微微一變,「喝了酒的人再身處這種環境里,則容易心生沉溺之心了,這有失東風樓供人排解苦悶的初衷意義。」

燕鈺默然將紫蘇的話品味了一番,隨後點頭贊了一聲︰「東風樓果然與眾不同,看來燕某曾經對東風樓的一些看法。錯了很多。」

他說這話隱隱然透出了另一重意思︰他以後一定還會再來的。

紫蘇聞言,心情卻有些復雜起來。

如果燕鈺能夠光顧東風樓,想必又能把樓中生意往上拉升一個台階。但此人不同于尋常歡客,據說他即便是在設宴款待商界朋友時,都鮮有飲醉的事跡。這樣一個常常保持頭腦清醒,又心思極深的人,若常來東風樓,恐怕在某些時間里,對樓中之事會構成一種潛在威脅。

正當紫蘇心緒微亂,在思應對之策時。東風樓外,忽然傳來一個極為不耐煩的聲音︰「開門!開門!開門!」

那人連道三聲之後,又硬著嗓門叫道︰「都什麼時辰了,不想做生意了嗎?!」

那人前面的三聲「開門」,語勢尚算強橫,但當他後頭這一句話一出口。東風樓里有幾人已經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葉諾諾女扮男裝,一直只算是半吊子成功。

只是因為她在小時候扮演男童,旁人考慮到有些孩子的確長得不好分辨男女,所以少有人會苛刻在意一個聲音清脆但作風大膽的孩子她是男是女,讓她自我感覺良好的胡混了好長一段時間。

但現在不同了,長至十一歲的葉諾諾,體貌特征已經開始明顯向著女孩子的柔美發展,尤其是一開嗓子,明顯就瞞不住旁人了。

其實近年來,葉諾諾的確也已經很少再女扮男裝了。

自從開始跟著父親學醫。她也較早于尋常女子開始了解人體結構,經絡穴位和五髒六腑的所在,必須通過圖解來學習,這些圖當然都是光身的。在一開始時,葉諾諾照著這些醫科圖解。常常學得不自禁的耳紅臉燙,因為男女身體結構會略有不同,所以葉正名給她用來學習的圖解,除了光身女,還有光身男。

但漸漸的她也就習慣了,看來看去也就那兩幅身體,不過死物罷了,看多了就跟書本上的文字無異。不過她在剛剛習慣了圖冊的時候,又察覺到自己開始有些不習慣活人了,看到了某個活人,便忍不住思考對方身上的穴位,以及五髒六腑在對方身體上分布的位置。

那時葉府有幾個僕人都在私下里忍不住議論,因為他們感覺自家小姐的目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斂了些往常的靈動忽閃之感,變得仿佛生了刺,每當那目光投來,便仿佛是準備戳自己身上什麼地方似的。

葉諾諾用了兩年時間,才習慣了圖解和「解人」。而到了這時,她才真正明白了,為什麼父親在早些年前堅決不允許她學醫,以及為什麼世間的醫者全是男子,鮮有女子學習此道。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葉諾諾極少再女扮男裝了。通過學醫,她徹底認識到男女之間的不同,並且那時的她已經開始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成長變化,越發不再憑此胡來。

但在今天,已經大半年沒有再扮男子的她,忽然把葉府看門家丁那套專門穿去府外行走的衣裝借走,穿在自己身上跑來了東風樓踹門。

她只要一開嗓子,準要泄漏身份,這是她自己也能意料到的事。

只是她已經在門外站了好久,實在是等不下去了。而一想到阮洛還在里頭,不知為何東風樓居然還大門緊閉,她心里也是既有些擔心,又有些惱火。想著自己反正已經暴露身份了,索性再直接點,于是在干咳一聲之後,她扯著嗓子叫道︰「阮洛,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面!」

葉諾諾本來是在照看葉家醫館,但不知怎的,她那背著竹筐天天外出聲稱要去山里尋靈藥的父親大人忽然返回了,並且還有留在醫館,親自坐診的意思。葉諾諾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偷閑機會,趕緊溜了。

之前莫葉帶伍書去「一葉居」包扎手掌傷口時,葉諾諾與她閑聊,知道她今天得了一天閑假。宋宅不巧今天又沒什麼人在,所以葉諾諾溜出「一葉居」之後,就直奔宋宅,準備約了莫葉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但等她到了宋宅,卻听門子說莫葉不在,她心里不禁詫異。莫葉才離開醫館沒隔多久,會即刻轉身去了何處呢?她想到了阮洛,隨口一問,沒想到阮洛也不在!

當時葉諾諾只想著,莫葉肯定又是去找阮洛了,她除了這事也沒別的什麼事了。而待她問及阮洛的去處,卻見那門子表情有些古怪起來,她心急一逼問,才知道阮洛居然去了東風樓。

葉諾諾自己也曾來過東風樓,她也並不介意別人來東風樓。但當她听說阮洛也去了那地方,不知怎的,她頓時心生介意情緒。本來她是準備直接跑來東風樓,但走了沒幾步,她想了想,又轉身回了一趟葉府。換了身行頭。

但在此時,喊完了那一聲已經暴露自己偽裝的話語後,看著東風樓大門口那幾個看門人臉上的表情,葉諾諾忽然有些後悔,似乎自己的女扮男裝之計,明擺著是多此一舉。

兀自甩了甩寬大的袖子,那種寬大,不是體現在某類衣飾故意剪裁的款式上,而是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本來就不合身。寬長了太多。

一陣風吹來,葉諾諾不禁環臂于胸前,攏緊衣襟口子。這衣服大了,不但不好看,還漏風。

就在這時。葉諾諾忽然听見樓內傳出一個聲音,雖然明顯是男聲,卻又的確不是來自阮洛。

「阮大哥,你家那位小媳婦兒追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因為自己坐的位置與阮洛隔了幾步,所以石乙那戲謔的話語下意識里抬高了幾分,也是故意想讓樓外踢門的那個小丫頭听見。

石乙能在回京不久即認識了葉諾諾,也是得了莫葉的介紹,而他自己對這個小丫頭也是頗有好感。石乙喜歡她率真的性格,不羈的作風。這丫頭什麼玩笑都開得,但她又不全然是瘋野個性,只不過是在唯一一個人面前,才會表現出小女人姿態。

石乙不認為男女之間就不能以知心朋友的關系相處,只是在他的前世,有著太多容易自作多情的女人,而在這一世,太多的女子又過于矜持,不過好在他終于能收獲兩個此類朋友,煩惱時有她們陪伴開解,又不干擾各自的生活。

莫葉心里是如何想的,石乙不知道,不過她能在面對阮洛這個性格、家世幾乎都無可挑剔的人時,仍是保持尊重以及自重的態度,他又如何會擔心他與她的關系會「變化」呢?

至于葉諾諾,她本來就不介意與異性結交,何況她的心明顯已經撲到阮洛身上了。

若在平時,石乙這麼拿葉諾諾開玩笑,最多就是被跳腳的葉諾諾撲上來砸幾拳頭以示懲罰,卻不會真傷到他。至于阮洛這邊,似乎很少有事能惹怒他。

並且石乙這玩笑也不盡是亂說,因為三年前葉府出的事,讓阮洛與葉家有了諸多交集。葉諾諾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非常依賴阮洛,這是莫葉在與石乙閑聊時透露出來的消息。

而在葉府之事平息後的兩年多時間里,葉正名也不知道是默許了什麼,還是只為回報阮洛在葉府最危急時刻給予的援手,一直在親力親為,想著法子給阮洛調理身體。雖是一家行醫,一家經商,但這兩家之間的來往,卻因此從未斷過。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如果正是葉正名默許了什麼,那麼也就不難看出,他這麼費心勞神的助阮洛養生,是存了些私人意頭的。

客觀來說,這倆人如果能夠走到一起,對雙方而言,都是好事。

憑葉諾諾的性格,在當今世上,要找到一個能很好地包容她,又能讓她為之傾心的男人,即便不說有登天之難,那也該屬于極傷心神的事了。

至于阮洛這邊,就目前看來,他對葉諾諾絕對是心存好感的,至于有沒有上升到愛慕那個程度,這的確還未成定數。不過。也許等葉諾諾再成長幾年,這事沒準就水到渠成了。

老丈人是名醫,妻子又是醫女,這對于什麼都不缺。就是身體素質差了點的阮洛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別樣的完美搭配了。

依稀能听出那戲謔之聲來自石乙,並且在那聲音之後綴上的一聲斥責,也讓站在東風樓大門外的葉諾諾確信了這一點。

雖然葉諾諾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果是阮洛跟石乙同時在場,而石乙又已經起了戲謔之心。那麼自己再穿著這麼一身行頭進去,肯定要被那壞小子欺負。

想到此處,葉諾諾忽然又心生退意。

然而當她正要拾步轉僧際,她面前那扇被她踢了好幾腳都沒有打開的大門,忽然傳來「吱—」一聲輕響。

站在門中的阮洛第一眼看見葉諾諾,禁不住怔了怔神。

不是因為他意外于在這兒看見葉諾諾,而是因為她那一身古怪的衣裝,還有她那同樣有些古怪的發式。將一頭緞子一樣柔順的長發束在腦後,如果是莫葉這麼扮,還能遮些人眼。但這發式擱到葉諾諾頭上,卻是……

就在阮洛微微走神之際,他忽然听到葉諾諾猶豫著的聲音︰「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古怪,很……丑?」

外頭又開始起風了,這在臨近海邊的京都。實屬常事,而當阮洛看見風撩動葉諾諾高高束在腦後的長發,他心底的某一處,似乎也同時被撩動了一分。

「這身衣服不適合你。」阮洛沉默了片刻,只是說了這麼一句無足輕重的話。

大風吹來,本來想往開著的門內鑽,但因為此時的東風樓門窗皆閉,空氣較為滯塞,所以這大風只是撞入門中些許,帶出了一點室內的脂粉香。

站在門外的葉諾諾對這香味十分敏感。一想到自己追到這里來找阮洛的真正理由,心里不禁又生出些腦意,又道︰「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有事……」阮洛也已看出了葉諾諾臉上浮現的那絲不悅,但他來這里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可是樓中事態。發展到了此時,已經有些不好收場了,他一時半會兒又實在走不開,這事要說明白,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言明的。

看著大門口數步外,還流連著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子,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尋歡之人。略一躊躇,他忽然伸手將她拉入門,攬入懷間,另一只手順勢甩上了大門。

「你做什麼?」葉諾諾神色微訝。

此時與他挨得極近,也許是之前在外頭被風吹了一會兒,葉諾諾感覺攬著自己的這個男子身上格外溫暖。她下意識想要多縮在他懷里一會兒,只是,當她隨著他的身形一轉,看清了樓內此時的場景,她不禁怔住了。

「這是……」

……

……

人耐渴的能力可比耐饑能力弱多了,無論你武功有多精深,趕了幾十里路不讓你喝水,體力很快就消耗干淨了。茶館里做的生意,因此受眾面非常廣,而過程卻是十分簡單的,茶館老板也因此,練出了豐厚的閱歷,不過,正是因為看出了這四個人身上若有若無的江湖人氣息,他又不禁疑惑起來。

大約在十三年前,京都的治安是最亂的,民間出現了一種職業,大白話叫做賣人頭,其實就是買凶殺人的活計。與官府張貼布告,出的懸賞緝凶不同,買凶殺人者只要出得起價碼,那麼他們聘用殺手,只相當于買了一樣工具,替他們直截了當的殺死目標,此目標人物卻未必戴了什麼必須以死償還的罪過。

前朝末年,像這類買凶殺人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坊間仇殺是最低品次的,一個人在巷子里悄無聲息就沒了,極少會有人看到。刺殺皇帝以及皇親是最高品次的,但那種刺殺事件發生在重重皇宮之中,宮內當差的宮人會很自覺的管緊自己的嘴,對于尋常百姓而言,仍然是不會有機會看見。

發生在市井之間最多的刺殺活動,還是在中層次範疇,富豪或者大臣之間的仇殺,時常可見一行人在街上行至半道,忽然就拔刀舞劍斗了起來,直至人頭落地、血濺當場。

除了有償殺手。還有一些自詡為要替天行道殺污官惡吏的俠劍客,劫富濟貧的草莽豪強。然而俠客的行為是存在誤殺的,豪強的行為,劫富是否真做到了濟貧。也是未可知的。

那時候,京都但凡做官的,家里都要養近身武衛,走哪兒帶哪兒,富戶望族家里則養有成群的看家護院。這一實勢造就的形勢,京都府也管不了。只能放任。

而這一亂象,直到十年前,王家軍入京後,漸漸才得到淡化,這主要還是因為四向城門進出的檢查,十分嚴苛。城外如何,官方暫時還沒辦法管得特別全面,但至少先將內城肅清了。

所有入城之人,不許身攜利器,農用的鋤頭鐮刀一類的鐵器。上面都有烙字證明。為了管好內城秩序,除了巡城隊的增建,所有鐵鋪也都是在官方備案過的,絕對不允許私造武器。

這便如同拿住了一條毒蛇的七寸命脈。

如果沒有武器,刺客殺手的工作將會受到極大影響,所謂「賣人頭」的生意。在殺手行當里是有講究的,只有將目標人物的頭顱割下帶回去給東主認了,才能得到賞錢,沒有刀劍怎麼能行。

內城如今是極少有殺手出現了,外城經過近幾年時間里不斷的「清掃建設」,以前都快把寨子修到城牆下面來了的山匪,如今早已消失無蹤。或者被京都府的官兵圍剿了,或者被關到大獄,還在做苦力還刑期,或者已經從善了。

但是當今皇帝還是把十多年前在世道亂象下衍生的一種體系保留了下來。那就是家宅護院以及私人武衛。這兩類人算是官方許可的私人武裝,而在限制利器的大令下,唯有身攜功名的官僚,帶的私人武衛可以佩戴刀劍,家宅護院一類的武夫則只能用木器護主防身。

不過。有需求者,同時就要有供應源,這兩類武備人員,倒漸漸使得京都內城又出現了另一種特例︰開武館。

但要獲得官方許可,開武館也是要有許多講究的。武館里一般都只會使用木器、竹器代替武器進行練習,當然也會存在精鐵制開鋒利器,但這類武器極少在日常練習中出現,也就更別提將它們戴在身畔了。

然而在剛才,茶館老板只是無意識的看了那四人帶著的黑傘,卻在最後那年輕人頭來的目光中,尋得了一絲遙遠的熟悉感。

仿佛,這人如同十多年前,京都內城街上很常見的攜劍客,當你想要留意他們擱在桌上的劍時,他們的眼中就會閃現出敏感而警惕的神態。如果你想再多看一會兒,就不難發現劍器的主人眼里滲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卻不是武館弟子會顯露出來的。那些江湖人絕大部分手里頭都沾過人血,其中還有不少人做過賣人頭的活計,相比而言,武館弟子就純良多了,天天拿著木頭練習,最狂暴時,也不過是打斷別人的骨頭。

骨頭斷了,還可以接起來,一個活生生的人漸漸沒氣了,變得僵冷,殺他的人還要割下他的頭回去領賞,這種人的凶殘程度,他們只需要透射一個目光,即可叫尋常人神魂顫抖、避而遠之。

按捺不住心神砰砰亂跳的茶館老板飛快的擦著茶碗,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害怕起來。

雖說殺手行業也有他們業內的規矩,在他們的觀念里,勞動就要得到報酬,因而沒有必要做無酬勞的事,不會對非目標人物行凶,但是看他們現在的神情狀態,似乎是在等什麼人呢!這是又要做一單人頭生意的勢頭嗎?如果被屠的一方,也不是什麼良人,那麼這兩伙人打起來,茶館可就難免要遭殃了!

雖說內城的治安管得十分好,可就在本月,不是才發生了兩起惡性刺殺事件麼?殺的都是兩個大官,一個似乎是好官,殺了人之後,那幫凶徒還把人家的宅子也燒了!另一個是即將送到刑場上砍頭的污官,眼看著必死無疑了,那些凶徒還要連別人最後在囚車里半刻鐘的活頭都不給,一定要搶在官方劊子手之前,將他刺個透心涼,真是無比凶殘啊!

看來皇帝陛下保留了官員養武衛的特權,不是沒有成熟考慮的。

但前面那兩次凶殘事件,都是發生在當官人家里,跟百姓毫無關系,即便那些凶徒想順便搶幾家橫財,在巡防嚴密的京都內城,也是施展不開拳腳的。就說本月這兩次凶案,參與的凶徒就都全部被京都府官兵以及官方高手圍堵撲殺干淨了,百姓生活毫無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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