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513)、拂一葉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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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緊繃精神、集中目力地微垂視線向下窺視了許久,莫葉才只看見鵝卵石小平台上的那個中年男人一拳一掌在半空中劃滿一個圓弧,整體身形也才算有了明顯動作,他因而轉過了臉,以後背朝向她這邊。

這全程大抵只是一招動作。

在莫葉以前翻牆圍觀過的武館招式訓練里,一招姿勢變換,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凡武功招式,施展起來,在動作標準的基礎上,不都就是要求一個「快」麼?

但眼前不遠處那個一身黑色緞袍、並沒有因為練功而暫時換下官服的統領大人,動作卻慢得出奇,一個轉身用了將近半柱香的時間。

可是莫葉絲毫不敢怠慢觀看,因為她知道那個人武藝之高的可怕。她並不清楚那個中年男人的武功高到具體什麼程度,只是對其的畏懼更多一些,只因在他身上,她獲得兩條信息︰容易~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被抓住,被抓住後容易受重罰。

所以莫葉不想再待在這兒。

當那個中年男人轉過身後,莫葉只覺得那種隱約逼視過來的芒刺感,似乎也消失了許多。她仍不敢絲毫放松,不過,隨著那種強壓稍松,她還是忍不住側目看了身邊的伍書一眼。

——想必下方庭院里那個中年人要憑他現在的練功動速,要等他再換身形轉過來,又得用半炷香時間吧?

希望抓住這短暫的一點時間,勸伍書快點想辦法離開,不管他來這兒的原因是什麼,回去了再說。

燈塔上崗槽的空間有限,莫葉與伍書挨身坐得極近,似乎是感受到了臉旁有目光投來,伍書也微微側目。他就與莫葉對上了目光。

莫葉遲疑了一下,不敢出聲,但她又實在是想問,于是動作起夸張的嘴形,無聲吐言︰我們快走!

「說」完這四個字,莫葉還高高一揚眉,以示鄭重。

伍書除了能看到莫葉唇形的變化,幾乎還能辨清她舌尖伸縮的細微體現,當然不難讀出她要說的話是什麼。

在他擔負的職業里,其實本來就有「口語」這一訓練技能。即只憑觀察口形、或者表現口形來傳遞信息,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用到。他並沒有教這些讓莫葉學,但這種技能在民間其實就已自行存在。只是沒有他所在的小組里那樣,進行過精致凝練的創作而形成一套完善規則。

但即便是沒有學過這些的人,對于一些簡單的話語,也是可以無師自通的用這種方式進行表露,關鍵在于「讀」的人要能懂。

對于這一點。伍書當然完全能夠勝任。

迎著莫葉的話,伍書略一凝神,然後也動了動嘴形︰「乾照經。」

這部功法,莫葉每天都會練習,所以或多或少每天都會在心里念幾遍它的名字,這就像一個人在拿一本書閱讀之前。都會最先看一眼它的名字一樣。無比熟悉的三個字,也讓莫葉很容易就「讀」出了伍書的嘴形。

將伍書說的那三個字在腦海里琢磨了一遍,莫葉臉上漸現驚訝神情。

三年前伍書來這兒盜書得手後。就曾對她說過,他盜出來的只是《乾照經》的分冊。此時她很難相信,伍書這一次竟是要在大白天出手,並且這處統領府的主人還就在眼前吶!

莫葉唇角一動,正準備以她剛才那種方式「說話」。就見伍書動了動嘴形,又「說」出三個字︰「仔細看。」

莫葉剛剛略顯焦急的神情又是滯了滯。她好像明白過來一些,自己的第一個想法有點蠢,可能是她太緊張了的緣故。

大白天當著武功無比強悍的上司的面,來他辦公的府邸里盜書?這種事伍書怎麼可能直刺刺地來做,但他又必須帶著她在上司練功的時候跑到統領府來,還要蹲守在上司的對面,便只有一種可能,要觀摩上司練功的步驟。

而想到伍書「說」出「乾照經」這三個字,現在的莫葉也能夠明白,為什麼伍書要把她也帶到統領府後宅來,只因為她練的功法居然跟統領大人是一樣的!

或許也有些不一樣,她練的不是全套。

但這也足夠讓莫葉內心感到無比震驚了。

而就在莫葉微微一怔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被伍書握著的手合緊了一瞬,頓時回過神來。緊接著,她就看見不遠處那個中年人已經轉過身來,他練功時的招式展露,也已發生了改變。

此時他的左手負于背後,只伸展開右臂,懸于半空,並正在緩緩向自己胸前收近。他那只手的手掌平展,掌心向上,似乎托著什麼易碎品,因為在挪動的過程中,他的目光只定格在那只手上,臉上神情看起來有些專注。

統領大人剛才從書房里走出來時,手里並未拿什麼精致把玩的事物,自然不應該生出此類情緒,但莫葉此時又的確自他的手上看見了一樣東西。

確切來說,它不是東西。

那是一片懸于他掌心上空的葉子。

如果他想把玩那片柳葉,的確應該動作小心,春天里新生的柳葉還很稚女敕,還沒有完全長出夏天里它類似竹葉的那種窄瘦形體。

但此時的他又應該不用那麼小心才對,因為他不像是在把玩柳葉,那片葉子並沒有真正托入他手心,而是浮在他手掌的上空,與他的手還保持著寸許距離。

仿佛那片葉子才剛剛不慎從枝頭落下,正巧要跌落在他運動速度很慢的手掌上。

但那片葉子又似乎定格了位置一樣,始終沒有真正貼落在他掌心皮膚上,而只是那麼懸著。它仿佛有了精神靈體,不願隨風所逐,認定跌落的命運,但又正是因此,才會被人所控制,想走不得。

莫葉緊盯著這一幕,神情先是驚訝,而後慢慢轉入某種痴態。

——這即是《乾照經》練至巔峰的體現麼?

大約是在莫葉初練功至一年時間的時候,她感覺到只是吐納內息、絲毫不練外功招式的弊處。但伍書對于她在這方面地求教,竟絲毫不予理會,既不解答,也仍保持不教她半點外練功招式的督學態度。

莫葉便從那時開始自行搜集外練功招式經義。文本式、圖解式,或者直接翻武館的院牆窺視武館弟子練習,這些搜學途徑莫葉都嘗試過。

雖然最終的結果,是她意識到自己思想的局限性,所以自行放棄了這種做法。不過在那段日子里,她並非絕對一無所獲。因為這些努力,她得以擴展了一些見聞,因為擴展了搜集功法的渠道,還獲得過幾本別門內修功法。

莫葉記得伍書的叮囑,練了《乾照經》,就絕對不能改練或者同練其他功法,所以她沒有擅作主張去鑽研那些經義。但她略為閱讀過那些經義的字面意思,並且她現在還記得其中有一本提到過,內修功法到達一定境界,可以驅使經絡之氣外運,也就是隔空擊物、御劍行走一類的行功效果。

莫葉記得她當時初讀到那本陌生經義里提到的這句子時,還暗暗驚訝過,但很快她就因為這句子,而徹底斷定,那本經義是江湖上的人糊弄初學武者,只為賣得快而胡亂寫就。

這一認知,也是使莫葉徹底斷了自學外練招式的原因之一。

但在今天,她卻親眼看見,曾被她認為是胡吹亂寫的功法,居然就這麼被人清晰展現在她眼前。

也許她搜集到的那本功法,仍然確是胡吹大氣,但不可否定,當世的確有這樣神奇的武功,至少修習《乾照經》就能做到這一點。

難怪伍書要帶自己來這里。想到此處,莫葉下意識側目看向伍書,卻陡然看見伍書本來平靜的臉色忽然繃緊,莫葉也跟著心尖一縮,本能的就朝燈塔下方那個中年人看去。

此時能讓伍書臉色劇變的,便只有迫在眉睫的危險。而這種危險,眼下只可能來自一個人。

莫葉剛剛向前方投出目光,她就感覺自己腰間一緊,身子一輕。與此同時,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個本來只是在以極慢速度練功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懸空托著一片女敕綠柳葉的手掌忽然一翻,向她這邊拂來。

他拂動的手掌,雖然在移動速度上比剛才練功時顯得快了些,他那一拂的舉動,也輕柔得仿佛只是要摘去眼前心儀女子青絲間沾的一點柳絮,但當他手心托著的那片女敕柳葉兒隨他掌風浮來時,莫葉仿佛看見這直逼自己眉心的葉子瞬間變成了一支鐵刺。

莫葉心頭一沉。

「抱緊我!」

伍書的聲音忽然自耳邊傳來。

現場情勢急轉,莫葉未曾多想什麼,立即抱緊了伍書的腰。並且她越緊張,抱得就越緊。

伍書得以松開了箍緊她的那只手,當面對的對手變成名攜「武神」榮耀的統領大人,伍書不能再好整以暇的單手操作手里那枚小盒子,他必須全力以赴——但只為逃走!

當莫葉抱緊伍書時,伍書的身形已經躥出那處燈塔哨崗,他手里的小盒子發出微微尖銳的一絲縷細響,這是它急速發動才會體現出的聲音。

莫葉知道,伍書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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