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250)、逆情

作者 ︰ 掃雪尋硯

紫蘇下手不重,不料石乙卻像是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慘叫了一聲。

紫蘇楞了楞神,旋即听見石乙「嘿嘿」的笑聲,才恍然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心里有些惱火,但又不算是真正的生氣,只得甩了甩衣袖就要離開。

忽然轉身離開的紫蘇那一頭如墨的柔順黑發輕微掀開半邊,露出她那線條柔和的側臉。剛剛起床的她還沒來得及在墨發上綴好珠釵首飾,一身淡素衣衫,倒襯出她的皮膚更加白皙。

這一幕落入石乙眼中,他忽然覺得心底的某一處悸動了一下,不由得喊了一聲︰「紫蘇……」

紫蘇怔然回頭,又忽然瞪了他一眼,斥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得稱我姨母。」

這一句話令石乙如在心頭吃了一棒,倒不是因為逾越輩份的關系,而是一種……別樣的情愫,但這種只是萌動了一絲念頭的情感,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因為,此乃逆情。

石乙心緒一滯,然後他垂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頭,屈起的大拇指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的臉上收起了剛才的笑容,顯出一片如成年人一樣的沉穩表情,凝神片刻後,他才緩緩說道︰「小姨,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

「你說什麼呢!」紫蘇眼中露出些許不解,但她見石乙那一副極為認真的模樣,不禁又覺得有些怪怪的。

「我不只是要這麼說。」石乙依舊一臉肅容,認真地道︰「我會努力賺錢,直到帶你離開這兒。」

紫蘇從石乙的話中听出了他的好意,同時她又為這份好意而有些發愁。她一直不明白,為何這個外甥對東風樓一直存在一種排斥心理。

為此她曾告訴過他,東風樓其母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她。並且在經過那位女主人的改造後,東風樓的性質與以前是迥然不同的。盡管如此,石乙對東風樓的態度和緩很多,但想要離開的心一直都在,而且他不止是自己要走,還要帶她一起走。

再次走回石乙身前,近距離注視著那雙與姐姐生得一樣好看,但長在面前這個男孩臉上時一點也不顯得女氣的鳳目,紫蘇溫言說道︰「小乙,我若要走。東風樓不會強留,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麼選擇留下麼?」

「一飯之恩,一生難忘。」石乙說罷就垂下了頭。

他怎麼不知道紫蘇為什麼留下。但他同時又無法理解,那‘一飯之恩’為什麼不能用別的途徑報答,偏要用消耗一個花樣女子最美好年華地這種方式,這難道不是對一個人人生殘忍的切割奪取麼?

他的思想、見解跟信仰與紫蘇有著很大的分歧裂口,但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辯解什麼。現在的他在紫蘇的眼里是一個晚輩。他知道自己的話在紫蘇的眼里將會是帶著孩子氣的。

所以他暗暗決定,等到那一天,至少他能為自己做主時,再把心里輕微動搖過、但最終沒有改變方向的信念說給這位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听。

紫蘇發現,一旦她與石乙說及在東風樓的去與留時,這孩子就會陷入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想說些什麼開導于他,無奈她自己也才只活了十幾年,經驗閱歷也是有限的。在與他多說幾句話後。他的那雙眼楮又總是會讓她想起姐姐,最後便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只能是無言的輕輕撫一下他的頭發,不知道是意味著道歉,還是什麼別的。

任由那只柔軟的手輕緩的拂上自己的頭發,石乙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獸類中殘忍勇猛如狼虎一行。在閑暇時也會互相舌忝毛交流情感信息。人類是進化後的高級動物,身形直立後。有了語言能力和雙手,但在有的時候,更近到心靈的交流,還得還原到肢體的踫觸上。

紫蘇在揉著石乙的頭發時,石乙也能嗅到她身上那縷淡淡芬芳。

這個時候的紫蘇才剛剛起床梳妝,還沒來得及用上東風樓配發給姑娘們的那一套專用的胭脂香粉,她身上散發出的是那種少女的自然香氣,石乙聞著覺得心底很舒服,仿佛身邊的空氣也都忽然濾過了似的。

但他很快收束了這份心意,突然從紫蘇手底下鑽了出去。

紫蘇訝然看向跑進自己屋子的石乙,還沒開口,就听他嬉笑一聲說道︰「差點忘了,我昨天跟小葉子約好一起玩,我再不趕緊去,就要錯過午飯了。」

紫蘇不禁莞爾︰「屈伯要知道你這小子蹭飯蹭得這麼積極,沒準下次看見你,直接拿棒子攆你。」

正在系腰帶的石乙聞言笑得狡黠︰「我吃飯可比睡覺老實多了,再不濟屈伯拿一碗剩飯就可以把我打發了。不過我想他可不會那麼小氣,我可不是吃白飯,還能幫他洗碗擇菜呢!」

紫蘇面露無奈神情的叮囑了一句︰「別煩到人家,林先生也住在那兒呢!」

石乙隨口丟出一句話︰「林先生好幾天沒回那里了。」

「噢……」紫蘇有些失神的應了一聲。

林先生幾天不見人影?這消息她還是剛剛從石乙這兒得知,難道連九娘也還不知道麼?那個女孩還在老宅,這可不像林大哥的行事習慣。

紫蘇看了石乙一眼,目光中快速浮過一縷異色。她沒有再說什麼,只轉身回房,隨便將頭發攏了個形兒,然後披了件衣裳就朝九娘的房間走去。

……

厲蓋站在宅子後院的井邊,用井里的涼水洗臉。他一貫如此,哪怕是在冬天里也不習慣用熱水洗臉,而這一習慣是十多年前在北邊軍中練就的。林杉站在他的身邊,正在用熱水洗臉,蒸騰的熱氣飄散開來,兩人的習慣迥異。

洗完臉後,林杉就拿熱水燙過的毛巾鋪在臉上,然後微微仰起了臉。

這種蒸臉的習慣則是由于他容易熬夜而養成的。徹夜不眠的人容易眼干,缺乏神采,面部皮膚也會因為沒有得到休息而泛出一種微僵的顏色,用熱毛巾蒸一蒸,的確可以緩解不少。

仰面「蒸」臉的林杉靜站了一會兒,並沒有注意他身邊正拿冷水搓臉的厲蓋,不知過了多久,他就忽然覺得臉上一涼,那條熱毛巾忽然被人掀去。

他剛側過臉,就看見厲蓋抖著手里還蒸騰著些許熱氣的毛巾,凌空劃出半月弧線,笑著說道︰「你這習慣還沒丟下,不如咱們再比劃比劃,看你腿腳上的功夫有沒有丟下?」

「別鬧騰。」林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一邊走近厲蓋,一邊輕描淡寫的探出手臂,欲取那條在厲蓋手里抖著的熱毛巾,「咱們都是過了三十歲的人了,你如今也已位至守備總領,這樣浮躁的舉動讓別人看去議論,有損你的身份顏面。」

「讓他們損去吧!說起這個,昨天我們倆醉得東倒西歪地回來,要議論的事可是有一大把。」厲蓋說著話,同時也緊密的盯著林杉那寸寸探近的手。

忽然,他將手里的毛巾準確的擲進不遠處的臉盆里,同時空著的那只手由下至上,拍出一掌,正擊中林杉那只迎面伸來的手。

林杉的那只手看似平靜伸出,實際上是蘊著力道的,只在與厲蓋的一掌相踫時,那力道才顯露出來。他迅速收手,並陡然退後半步,才沒讓自己那只手的脈門被厲蓋由下而上的那只手掌化為五爪、扣住脈門要穴。

厲蓋一招抓空,也已收手平置離胸前一拳處的位置,那只扔毛巾的手也是劃了半圈的收了回來。他的雙腿慢慢邁出一個進攻的步形,身形微側,那收回的一雙手化掌為拳,並交錯了位置。

「我就猜到你是怎麼想的。」厲蓋望著林杉同樣已經準備好的攻勢,微笑著說道︰「昨晚喝得太多了,現在頭疼得很,咱們來推幾番,活動一下筋骨,也發些汗,排一下傷身酒蟲。」

「那好吧。」林杉也是微笑了一下,說道︰「不過,我的功夫跟你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你不能使上內勁,還得讓我……」

林杉的話還沒說完,厲蓋就已經揚拳逼近身來。

……

厲蓋邀林杉打的這套拳,實際上就是他每天早晚必練一遍的那套醒骨通筋拳,本身並沒有攻擊性。但當兩人一起推拳時,明顯強化了敏捷度和力的均衡把握,在力的互相作用下,難免也會出現誤傷情況。

一套拳打完,林杉連厲蓋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沾上,倒是吃了厲蓋幾拳。

還好厲蓋的拳頭上沒帶一絲內勁,收勢也快,否則待會兒林杉出去時,臉上的青印還真得惹人笑話。

不過,打完這套拳,渾身微微出汗後,那宿醉引起的頭疼的確減輕了不少。精神不錯的兩人一同回廳中坐下,那張厲蓋用椅子搭成的簡易小床早被僕人們撤去,旋即又有僕人端上兩杯熱茶,然後恭聲退下。

林杉自己揉了揉剛剛吃了一拳、此時仍舊微微發疼的左臉,然後環顧了一遍廳中的擺設,慢慢開口︰「昨天剛到這兒,還沒來得及看清這地方,就被他們邀出去了。現在有空仔細看看這地方才發現,你這幾年對房屋的品味是一點也沒提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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