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一部]
第1節第一章(1)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歐陽一鳴考入這座六朝時代就已經異常繁華，擁有厚重歷史古都的一所名牌大學。
三年後的九月下旬，星期天，歐陽一鳴去兒時的伙伴範旭瑞就讀的醫學院，兩人在食堂吃飯時听同學說起剛上映的電影《垂簾听政》，隨決定去觀看。開演前到的電影院，已經沒有了鄰座的票，歐陽一鳴買下一張樓下和一張樓上的。
範旭瑞接過票看了看留下一張，歐陽一鳴看了眼手里的票笑了，說︰「你是什麼時候都吃不了虧，我就沒想到留著樓下的。」範旭瑞笑道︰「居高臨下看得才清晰嘛，照顧你反倒落不是。」說完這話拉了歐陽一鳴把，湊近說︰「剛才你買票時，我忽地想起前些時候這家影院出的件奇事？」歐陽一鳴問︰「什麼奇事？」
範旭瑞把他往旁邊拉了幾步，說︰「是嚴打的那會，有天晚上三個十七八歲女孩子來這里看電影，開演前在這門口買瓜子。拎籃子賣瓜子的六十多歲老頭蹲在那里抓瓜子放進秤盤時，看到蹲在對面的三個女孩都沒穿褲頭，心慌弄翻了籃子。這老頭當時也沒說什麼，等幾個女孩進了電影院，老頭忍不住把這事跟另一個賣瓜子的老太太說了。過了會來了兩個巡邏的聯防隊員，老太太又把這件事給聯防隊員說了。這下好了，呼啦來了十幾個民警，個個帶槍，把電影院的男人都趕了出去，幾個女民警在電影院里挨個掀女人裙子，把那三個女孩給抓走了。」
歐陽一鳴驚呼道︰「我听姜玉其說過這事的，還以為是他瞎編的，是真的啊！」範旭瑞說︰「千真萬確的事，那三個女孩都是我們班里一個女同學初中時的同學。後來那三個女孩都被以流氓罪判了五年。」嘆了口氣又說︰「真的，真是為她們叫屈。你說，人家不就是沒穿褲頭嗎？又沒做什麼壞事，至于判人家五年啊？」歐陽一鳴說︰「听說嚴打各個單位都是有指標的。」範旭瑞咳嗽了聲，前後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好了好了，別在這兒說這事。」
歐陽一鳴持票在影院二層後排最右側的座位上剛剛落座，就見有位約模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走過來，便與歐陽一鳴的目光踫到了一起，那雙疊得很深雙眼皮的大眼楮就一亮。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票，走過歐陽一鳴旁邊的空位上坐下，轉頭又看了歐陽一鳴片刻。
女人標準的瓜子臉，皮膚白哲，戴副眼鏡。縴縴細腰，身段苗條。她上身穿件淺紅色短袖褂子，著件過膝寬擺暗紫色長裙，一副知識女性的神態。
歐陽一鳴與她對望時，心也是莫名地一蕩。女人甜甜一笑，紅臉轉過頭去。
這之後的三四分鐘里歐陽一鳴沒有再轉頭看她，卻能從眼楮的余光里感覺到女人在不時地瞟他。電影放映後，歐陽一鳴就發現這個女人轉頭盯著他看，便感覺很不自在了。由不住轉頭看她，目光相踫，女人沖他嫣然一笑。歐陽一鳴的心騰地狂跳了起來，轉回頭時女人上身傾過來，悄聲問他︰「一個人來的？」
歐陽一鳴感覺心有些慌，說︰「不是，還有一個呢。沒有買到坐在一起的票。」接著又問︰「你是一個人來的？還是也沒有買到一起的票？」
女人說︰「我是一個人過來的。」笑了笑又說︰「星期天，一個人在家無聊，上街逛逛就逛到了這里。哦，我的丈夫是海員，不經常在家的。」
歐陽一鳴听了女人這話，忽地想到範旭瑞剛才跟他講起的那三個女孩的事，心一下子慌了，霎間對這個陌生女人起了戒心，心噗噗地狂跳。
女人問︰「你在什麼單位工作？」
「哦，我、我在化工廠。」歐陽一鳴略略想了下說。他不願意對這個女人說實話，可撒謊時臉卻由不住發燙。
女人淺淺一笑，問︰「技術員吧？」
歐陽一鳴「嗯」了聲，不情願再理會，身子就前傾，雙臂搭在前排的椅背上。約模十幾分鐘，沉浸在劇情里的歐陽一鳴坐正了身子，又感覺這女人的肩膀與他的肩膀靠在了一起，觸電般地往旁邊靠了靠，心里卻麻酥酥的。瞥眼見這個女人盯著他，听這女人說︰「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歐陽一鳴听了這話又轉過頭看她，問︰「你見過我？在什麼地方見過我？」
女人輕搖了下頭說︰「想不出了。」停了下話又說︰「真是感覺很面熟。」
「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市人。」歐陽一鳴听了女人的話，心里也疑惑起來。
「我是上海人，大學畢業後分配在了這里。我是雜志社的編輯。」
歐陽一鳴搖了下頭，笑笑說︰「那咱們是不可能認識的，你認錯人了。」
女人笑了下，說︰「可能吧。」蹙眉想了想，看著歐陽一鳴的臉說︰「可我總感覺咱倆見過，還好像……」沒說完停住了話。
歐陽一鳴沒言語，剛轉過頭，女人又問︰「跟女朋友一起過來的？」
「我還沒有女朋友。」這個時候的歐陽一鳴好像已經感覺到，這個女人在故意找話說。他雖還疑惑這個究竟是什麼意思，也不好不回答。
「騙人的吧？你這麼英俊瀟灑，會沒有女朋友？」
「是沒有。」
「是你的眼光太高了吧？」
「這倒不是……」歐陽一鳴心說，沒必要跟這個女人多說這些，停住了話。
女人點了點頭說︰「也是，像你這樣的男人，是要好好挑一挑的。」
歐陽一鳴不願意再理會，眼楮盯著銀幕沒言語，余光里卻是感覺這個女人依舊在看他，心里愈是不自在，又听女人說︰「我總感覺，咱們倆好像早就熟悉。」
歐陽一鳴瞥了她一眼，笑笑沒言語，心里卻愈發疑惑了。
有會兒女人沒說話，再次開口卻讓歐陽一鳴心一驚︰「相識是緣。認你做個弟弟不知你願不願意？」
歐陽一鳴轉頭看了眼著女人笑了笑，沒言語。
女人輕嘆一口氣說︰「也是，我這樣是很冒昧的。可我真的感覺，好像跟你很親切似的。真的，我真是感覺和你早就熟悉，不騙你的。你可也不要以為我是壞人啊！」她好像急于表白，話語里滿是真切。
歐陽一鳴听了這女人說了幾次和他熟悉的話，由不住更是疑惑，卻又怎麼都想不起和這個女人在哪里見過，就說︰「沒有，我怎麼會把你當作壞人啊。」
「就是嘛，我一個女人還能對你一個男人有什麼惡意？你看我像壞人嗎？」
歐陽一鳴說︰「你怎麼會像壞人啊？看樣子你就是個文化人。」
女人笑笑道︰「有點文化倒是真的，怎麼說我也是大學畢業的。」停了下話卻又問︰「那你是願意做我的弟弟了？」
歐陽一鳴心里發笑，暗說這女人真是有意思，就算我這會口里答應了，散了電影也就各奔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笑了笑說︰「好吧。」
女人卻立馬興奮了起來，說︰「本來真是沒想來看電影的，路過這里，也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的買了張電影票，就能遇到了你，看來咱們倆真是有緣的。哎，我家住這不遠的，散了電影去我家認認門。」
歐陽一鳴看了看她，說︰「以後吧，今天我是和朋友一起來的。」
「那也好。」女人笑笑說︰「我叫白雪，住荷葉雜志社宿舍。」
歐陽一鳴點點頭，心道︰「這女人真是很特別，見面就說和我很面熟，又要認我做弟弟，這又告訴我她的名字和住址，哪有這樣與陌生男人攀談的女人啊？」
但是，他的心里雖然這樣想，卻對這個女人沒有半點兒厭惡感。轉頭又看她，兩人的目光踫在了一起，心又一蕩。一陣後又感覺這個女人的肩膀靠向了他，他又往一邊靠了靠。女人輕嘆口氣說︰「我要回去了。什麼時候有空，一定要去我家里坐坐。」
歐陽一鳴笑笑說︰「下次有機會，一定去。」
女人說︰「你到了荷葉雜志社宿舍，問起我的名字就可以，都認識我的。對了，我們的宿舍就在新街口往南不遠的。哎，我的名字你記住了吧？」
「記住的，白雪。」歐陽一鳴說完這話，本以為白雪會問他的名字，腦中就思索著要怎麼編。
女人听了他的話笑了，說︰「我這名字好記的，記住雪的顏色是白的，就是我的名字了。哎，說定了啊，有時間可一定要去，不許騙人的。」
歐陽一鳴笑了笑，點了下頭。
白雪卻在這個時候站起了身，沖他笑了笑，有些不情願地離去。
歐陽一鳴看著離去的白雪，心道︰「這個女人真是太特別了，好像來這電影院，就是來跟我說這幾句話的。」兀自搖了下頭，心又道︰「我怎麼可能去你家？就算是再有時間，我也不可能去見你。之後，一輩子也不可能再見面的。」
但是，令歐陽一鳴也感覺奇怪的是，隱隱之中他又感覺好像與這個女人有著某種牽系，這讓他在感覺疑惑的同時，心也有些慌慌不安的。
這場電影歐陽一鳴卻再沒怎麼看進腦中去，女人的影像和話語一直縈繞在他的腦際。
或許就是老天爺的安排，歐陽一鳴怎麼也不會想到，這麼一個偶遇的女人，竟會帶給他一生都無法抹去的遺憾，成為烙在他生命中極深地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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