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帝都總是天高雲淡，姚凱才不會有那種「春女愁，秋士悲」的感慨，休沐的日子，還是一大早便精神勁兒十足的到了皇宮。連皓便是登基稱了帝，也如過去一半寵著姚凱，早早便賜了「御前任意行走」的恩旨，姚凱素來便是想進宮便進宮，根本用不著內侍層層通報。
繞過御花園的時候，姚凱遠遠便看見從宣明殿出來的衛含章。衛含章乃是連皓之父連祈峰座下最親近的軍師衛念的兒子，當年連祈峰南征北戰，衛念曾為其立下汗馬功勞。據說衛含章自小耳濡目染，聰慧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頗有乃父之風，極得連祈峰喜愛。連皓稱帝，連祈峰卻不欲出山受封太上皇，只將衛含章送予連皓，助連皓安定江山。姚凱素來單純，衛含章是極其少數的那種，姚凱見的第一眼便不喜歡的人，總覺著那是一只笑面老虎，溫潤含笑的眉眼之下藏著一肚子壞水。而連皓大業初成，由衛含章起草的幾項國策都頗為顯效，加之又是父親的嫡系，連皓寄予了衛含章相當的信任。總不能與衛含章起了沖突，這種事情姚凱還是明白的，于是只得躲著衛含章走，只奇怪這衛含章怎麼也這麼早便進宮來了。姚凱撇撇嘴，喃喃道︰「八成不是什麼好事兒，一肚子壞水。」
在宣明殿門口，姚凱便被連皓身邊的內侍覽秋攔了下來，姚凱一直覺得這小太監手腳伶俐，也便跟了來到了偏院，才知道衛含章也是一早便來見連皓，卻被擋了回去，只道皇上還在氣頭上。姚凱細細問了什麼事兒，覽秋這才小聲道︰「還不是瑤華宮的那位。」
姚凱也便明白了個大概，連皓的實際並沒有多少女人，除卻當年聯姻的段淑郁，兩三個外戚的女兒，便是前朝那位美艷皇後楊鳳綺。楊鳳綺十年之前便以美貌揚名天下，但那性子姚凱也是最近才領會到。要說楊鳳綺與景帝的情分，說多也並不多，當年景帝也便是一時著迷將她帶回了皇宮，生生誤了她一輩子。但畢這一夜夫妻百日的恩，況且一女不事二夫，楊鳳綺做了連皓的妃子卻未曾千恩萬謝，反而開始效仿前朝某位蕭姓皇帝的妃子，只梳半面妝，前朝徐妃是因與皇帝賭氣，皇帝只有一目，方梳半面妝，楊鳳綺的理由卻是還有半面與景帝一同去了。
原本姚凱還覺著連皓原配段淑郁卻是個逆來順受、三從四德的主兒，尤其又踫著楊鳳綺這麼個難纏的，哪里鎮的住，後來一想，楊鳳綺如此鬧騰，哪里是想再做皇後的樣子，前朝她能為後，而今她能為妃，不過都是她那聲名顯赫的父親支撐罷了。
想來連皓也應是被楊鳳綺的妝容噎住，姚凱小心翼翼拱進了宣明殿，連皓正站在案前寫字，姚凱只行禮，便道︰「好久沒見你這般寫字了。」
連皓擱了筆，道︰「這麼早進宮來做什麼？」
「沒事兒便不能來了麼？」
「自然是你想來便來，誰還能攔著你不成。」連皓閑閑說道。
「我方才瞧見衛含章了。」
連皓自然知道姚凱這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傻子，只道︰「我可是把他擋回去了。」
姚凱模模鼻子，笑了，然後才道︰「咱們出宮轉轉不好麼？」
連皓劍眉一挑︰「攛掇皇帝私自出宮，擱在歷朝歷代都是死罪。」
「我這不是瞧著今兒休沐，天兒又挺好的嘛。」姚凱原本是理直氣壯，奈何聲音是越來越小。
連皓盯著姚凱瞧了一陣兒，才雲淡風輕的來了一句︰「那便等朕換件衣服。」說罷便緩緩往偏殿內間走去。
姚凱半晌才反應過來，才道︰「你答應啦」
覽秋將大小兩位主子送出了宣明殿，回去時候只覺著日後萬萬要將這威遠小侯爺伺候好，畢竟在皇帝面前如此肆無忌憚「你」啊「我」啊的喊著的，便是滄靜王爺、衛大人、諸主都是沒有的。
帝都早已恢復繁華，大胤初建國，處處正朝著海清何晏、歌舞升平的樣子發展，加之姚凱插科打諢，連皓倒也暫且望了諸多煩心之事。姚凱央著要去他那坐坐，連皓只道姚凱那宅子他明著暗著去了數次，沒意思，倒不如在這長安街上隨便走走看看。穿過了兩條街道，便是西泠巷，連皓晃了晃手中的金邊折扇，道︰「朕要沒記錯，你是說過鳳小將軍的宅子便在這附近吧。」雖是封了王，連皓甚至軍中眾人倒是更樂意稱千襲為小將軍。
「就在這附近。」姚凱點了點頭，又道︰「要不咱們去他那兒坐坐吧，你還沒去過吧？」
听著姚凱語氣中的盼望，連皓問道︰「便那麼想去？」
姚凱猛的點了點頭，說道︰「錦年他家的小安兒粉粉女敕女敕，可愛的不行，這幾日我都沒去，想得很。」
連皓斜著瞧了姚凱一眼，其實心里頗不是滋味，到底是他做了皇帝，便不如從前那般親近了，過去都沒叫過他的字，想來以後更不會了。
「從前也沒見那麼喜歡孩子。」
「那不是見不著麼。」想想又覺著不大對，姚凱復又補了一句，「現在你家那小包子我又基本瞧不見。」
看姚凱那當真的模樣，連皓只道︰「那便帶路吧。」
姚凱瞬間眉開眼笑的說道︰「我要是有閨女兒，一定把他家那小子定下來。」
「媳婦兒還不知道在哪里。」連皓瞥了姚凱一眼。
姚凱也不惱，只模模腦袋︰「不急，不急。」
姚凱並沒有帶了連皓走正門，而是繞到了西泠巷的後面，一條細細窄窄的小道，青石板一直通到一扇小門的門口，王府的牆壁上長滿了爬牆虎，牆角還有些不知名字的小草兒，來年春天應該會開出各種顏色的，小小的花朵。連皓也不惱他堂堂一個皇帝來臣子家中竟是走了偏門，只靜靜跟在姚凱身後，他已經多年沒有看見如此安詳的小巷，連皓甚至可以想象這個看起來並沒有太多富麗堂皇的府邸里面是一派溫潤祥和的樣子，便如千襲一樣。姚凱熟門熟路的敲開了偏門，看門的老伯早已認得姚凱，連通報都沒有變放了姚凱進去。
從偏門過來便是王府後面的雜院，廚房、柴房、下人的房間皆在這里，姚凱當然不敢帶著連皓走進那個大院兒，只從小徑繞了過去，穿過一道有吊蘭垂下的拱門，便是一排銀杏林子，樹葉已經被秋風吹落，卻也沒有人打掃，疏疏密密在地上鋪了一地，陽光下仿若閃著金黃色的光芒，踩在上面會發出微弱了響聲。
不遠處有兩個人影走過來，正是鳳牧與抱琴，鳳牧跟小大人兒似的搖頭晃腦的似乎在跟抱琴交待著什麼，說的正投入抬頭便見姚凱，只急急讓抱琴先到後面去，便笑道︰「小侯爺來也不先知會一聲。」說著小心瞅了瞅連皓，鳳牧雖沒見過連皓，卻覺得此人氣度不凡，心知與姚小侯爺一起的非富即貴，自然要小心伺候，不能給自己主子惹麻煩。
「小侯爺，我家王爺一早兒便去校場了，現下還沒回來。」鳳牧陪著姚凱、連皓二人往前面走。
「今兒不是休沐麼，怎麼還往校場跑？」姚凱問道。
「一早兒便林副將便著人來尋，王爺便跟著去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那你家小主子呢？我，咳，本侯要瞧瞧他。」姚凱故作正經的說道，連皓在一旁沒差笑出來。
「回侯爺的話，小主子在花園呢。」
又走了一陣兒，過了兩個形質不同的拱門，便是王府的花園，假山流水、涼亭水榭，自然不是皇宮那般大氣磅礡，卻是格外秀麗、精致，處處透著小家碧玉的優雅氣韻。
一顆巨大的榕樹下，身著水綠色衣裙的麗人正彎腰牽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慢慢走著，風過掃起她的碎發，她站直了撫了撫擋住眼楮的發絲，正回眸瞧見鳳牧他們，淺淺一笑，正是如詩如畫，天地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