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涯歌 第二十九章 傷涼

作者 ︰ 秣陵煙

幾乎可以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羽箭所帶的風勁,生死瞬間,千襲以為自己會感到有恐懼,但是閉上了雙目,衿兒的安危,不知身在何處的爹娘,動亂的天下一層層心事卻都未浮上心頭,腦中回想到的竟然只是小時候刺史府書房前影隨風動的胡楊。

下一瞬間,羽箭墜落與沒入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傳入千襲耳中,抬眼卻看見一個擋在了身前的身影——何陌卿

千襲萬沒有想到何陌卿會舍了性命來救自己,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接住何卿陌委下的身體。

「何將軍……」千襲看著深深沒入何陌卿胸前的羽箭,傷處連血都沒滲出來,千襲心知情況不好,掙扎著想要把何陌卿負到背上,帶回營中救治。放在平時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此時頭昏眼花的千襲卻覺得萬分艱難。

胸前早已疼得麻木的何卿陌看著眼里有著驚訝、自責、難過的鳳小將軍,竟有些想笑,明明是個孩子,不染雜質的赤子之心其實並不適合這個戰場,卻又偏生驚采絕艷,生逢亂世。

而他何陌卿自幼便是步清風的護衛,從來都是做好了為步清風而死的準備,何時何地。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步清風之外的人斷送性命。

但在適才的那一瞬,他卻是親眼見證了這個孩子,為了那個所謂的生死之交,所謂的患難與共,所謂的情與義,生生擋在步清風之前。那一瞬間,自小跟在步清風身邊,見過了太多太多的帝王之術,也為步清風暗殺過不知多少「絆腳石」,雙手染上無數鮮血的何陌卿,忽然覺得「義」這個字是如此的鮮活。那一瞬間,何陌卿覺得自己冷卻多時的血液在剎那間沸騰,所以,請讓他任性一次。

既然這個人,可以為了步清風舍了性命,那他何陌卿為這個人舍了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鳳……」

「你別說話」千襲知道此時聚集在何陌卿胸口的最後一點真氣一散,便是大羅神仙也就不回他了,說著,千襲扣住何卿陌的脈門,強行運氣,將「鳳簫吟」真力緩緩輸入何陌卿體內。

得千襲順過真氣,何陌卿臉色稍稍好看了些,異常冷靜道︰「護著王爺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鳳小將軍不必……」

「不會有事的,何將軍,你信我。」千襲的眼眶已有些泛紅。

「何陌卿有個不情之請,若可以,煩勞小將軍代為照看舍妹……」何陌卿心中暗笑自己,自己到底還是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純粹干淨的年歲。明知道此人重情重義,自己卻以命為代價讓他承諾,畢竟,木槿是自己的親生妹子,他真的放心不下。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再也成為不了鳳千襲這樣純粹的人,所以,才一定要救他,一定要。

此時的千襲除了瘋了似的將真力輸進何陌卿體內,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胡亂的點著頭︰「我答應,我答應,何將軍,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傻孩子……

何陌卿勉強看著紅著眼眶那麼無助的千襲,只覺得,打了這麼久的仗,見過了無數次的死亡,他怎麼還是如此的不接受死亡,真是傻孩子……

「王爺……」

鳳千襲忽然听得何陌卿虛弱的喊出「王爺」,回頭才發現步清風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圖罕的戰斗,站到了身前。

「王爺,陌卿不能,不能再護著您了……」何陌卿看著步清風,二十年相伴左右的情感在瞬間涌出,卻並不洶涌,但卻是那麼深沉。

步清風伸手握住何陌卿的手,毫無征兆的眼淚便滑落了眼眶︰「與君今生為兄弟……」

何陌卿一笑,用盡最後的氣力,回握了步清風的手︰「兄弟……」

「恩,好兄弟……」步清風哽咽的聲音听起來無比破碎,就如他再用力也握不住何陌卿滑落的手。

誰都阻止不了生命的隕落——誰都不能。

千襲只覺得眼前、耳畔都炸開了︰為了救自己而死的何陌卿;脖頸上刺痛伴著眼前的昏花;凝滯胸口卻被強行運至的真氣;遠遠傳來的一聲那麼淒厲的「哥哥——」。

……

「終于醒了。」千襲緩緩睜開眼楮,便看見面色沉重的容子陵坐在自己身旁。

下一瞬,適才戰場上的一切全部重新涌入腦海,千襲面如死灰,喃喃道︰「何將軍……」

容子陵閉了閉眼楮︰「他走了。你莫要太傷心,讓他走的安穩些。」

千襲無意識的點了點頭,望望房頂,「這是,刺史府?」

「是,敦煌,刺史府。」

「恩。」

接著,兩兩無聲,寂靜在房間中無限蔓延。

過了好一會兒,千襲才開口問道︰「衿兒呢?」

「小婉兒沒事。從城樓上摔下來,受了點沖擊,但蘭畹……等她醒了也便沒事了。還有,我去把蘭畹的尸身帶回來了,就葬在這離吧。」容子陵話說的有些四六不著,與平日大相徑庭。

「二哥,有什麼便直說吧。」千襲怎麼能看不出容子陵的不對勁兒,他只是想不出還有什麼更糟的事情。

「千襲,你頸子上的那個針眼。」

千襲還記得之前脖頸上的刺痛,還有伴隨著的頭昏和凝滯的真氣,抬手模了模脖頸上刺痛的部位,千襲無聲看著容子陵,示意他接著講。

「扎上去的是‘蒲磐針’。」容子陵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蒲磐,蒲磐,「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這種毒,一旦進入身體,便如蒲草,如磐石,極難拔除,所以才有了如此別扭的名字。、

千襲對藥理涉獵不深,對這種毒只有隱隱約約的映像︰「所以,我會怎樣?」

「會死。」容子陵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千襲,「你听好了,第一,‘蒲磐’之毒,毒性非常,在天下毒藥中排名前三,我解不了;第二,你之所以現在沒什麼反應,完全是因為你體內‘鳳簫吟’和‘空亭日暮’糅在一起,壓制了毒性;第三,依你現在所學,再加上中毒之後強行運轉內勁,你至多能壓住這毒性一十五天;第四,如若在此間你濫用真力,一十五天之期必定縮短。」

原來,原來自己的一只腳已經邁進棺材了,千襲直直望著房頂,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容子陵頓了頓,道︰「回紇已經全面退出了大興境地,目前也不大可能卷土重來,現在步清風只是鎮守敦煌。而我,馬上就出去給你找解藥,你安穩些呆在這里,等我回來。切記,不可大喜大悲。」

看著容子陵出門,千襲躺在床上沒有動,他對藥理涉獵不深,但對「蒲磐」隱約的映像便是此毒無人可解。

無人可解,無人可解,無人可解,無人可解,無人可解……千襲只覺得這四個字此刻化作千萬個蠅頭小字在腦海里面不住徘徊。連自己都記得的東西,精通藥理的二哥怎麼會不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原來,人,只要還有一個「情」字在,便是永遠不能無悲無喜,無欲無求……

睜著眼楮一直躺道第二天天明,千襲緩緩爬了起來,先去祭拜了何陌卿,然後找到了步清風,直到晌午過後,千襲才坐到了婉衿的床邊,伸出手去摩挲著婉衿的臉頰,久久不願將手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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