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涯歌 第二十六章 驚雷

作者 ︰ 秣陵煙

自京兆一役,大興將士勢如破竹,無往不利,不過三個月便依次收回天水、定西、金城、武威、張掖、泉州,只剩——敦煌。

是夜,千襲獨自跪坐在一座孤墳之前。

「因酒誤事,敦煌的酒是我一生戰殤,我曾發誓大戰之前,滴酒不沾,今日確是要陪你喝上一杯。」對著那冰冷的墓碑,千襲緩緩倒了兩杯酒。飲下一杯,另一杯灑于墓前,迅速滲入了黃土之中。千襲忽然覺得不管這個人生前如何,誰都不能阻止那一抔黃土掩去所有,終歸塵土。

閉上眼楮,白日的那一幕又回到千襲眼前。

當千襲趕到那個成日與自己斗嘴,仿佛還沒長大的孩子身邊時,他身上已經沒入了四支羽箭,還猶自支撐著不肯倒下。千襲和容子陵一左一右扶住了他,容子陵探了探他的脈,對千襲搖了搖頭。

「鳳……千襲,你還記……不記得……」

「別說話,鄧耀,你別說話……」千襲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還記得,從前,你說要,要,撤退,我……不服……你說‘死在泉州……沒有意義,阻止,阻止不了回紇的攻勢。我們……要……折損回紇的……兵力,然後,活下去,活著到……潼關去,再把,再把回紇打……打,回去’。現在,現在……泉州,泉州,回來了,回來……」

千襲只覺得手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在他心心念念,念念心心的泉州,含笑而去。

他怎麼可以這樣,泉州才收回,就急著卸了責任,他難道不知道打江山易,守江山才難嗎?千襲愣愣的望著這個不再會睜開眼楮的自私的孩子,從今而後,所有的悲戚哀傷,都與他無關。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千襲的肩,是容子陵,「走吧,該回去了。」

「恩。」抱住鄧耀的尸身,千襲掙扎著站起來,他站的不好看,卻還是穩穩的站了起來。

「葬在這里吧,讓他永遠看著他的泉州。」風中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

于是,泉州少了一個守城副將,多了一座立于高地墳冢,來年也許會長滿青青草。

從潼關聚首開始,直至今日,無數次的在生死一瞬相互扶持,無數次的在刀光劍影中相視一笑,無數次的一起受傷流血,無數次的一起歡樂悲傷……在大軍開拔前往敦煌的前一天,眾人一同在鄧耀墓前,靜默。轉身離去的時候,步清風拍了拍千襲的肩,道︰「不日的敦煌收復一役,你來做先鋒,如何?」千襲一愣,接著心中一陣感動,終究,終究這些同生共死過的人,是懂他的。

百里之外的潼關將軍府,杜夕月看著婉衿滿心歡喜的侍弄她種的那棵梧桐樹,很是不解︰「也不知你一天到晚,哪來的勁頭兒?」

三個月在一個屋檐下住著,又沒有深仇大恨、利害關系,玩不到一起才奇怪。婉衿抬頭笑笑,故作神秘︰「這是,秘密。」歪頭想想,婉衿又道︰「你看,它是我種,我看著它發芽,長高,就像自己的孩子長大了。王妃姐姐,你不想小世子嗎?」。

琮兒?杜夕月心中微微一動,說不想是假的,到底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肉;說想,杜夕月又不願意承認,不是與自己愛的人的孩子,打生下來自己就不大帶他,正反王府里寶貝他的人多的數不過來,犯不著自己操心。杜夕月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你哪天要能不戳我脊梁骨,我就謝天謝地了。」婉衿總想著,人都勸和不勸分,步王爺待杜夕月又是真心的,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何苦呢。但看杜夕月這樣,也只能偷偷吐了吐舌頭,作罷了。

忽听得身後陸璇璣一聲嬌 ︰「什麼人?」話音剛落,腰間藏冰鞭已然抽出。陸璇璣心中暗暗叫苦,習武之人的聲息,此人竟能隱藏的如此之好,近她周身三尺,她才感覺到有人,來人武功高她絕對不是一點。然而眼下整個將軍府無一高手在,單靠自己要護著兩個一點武功都不懂的大小姐,求救無門,如何是好?

銀鞭乍然而起,來人竟空手生接銀鞭,下一瞬陸璇璣只覺對方剛猛內勁隨鞭而來,萬不得已勉強月兌手銀鞭,不然自己定然被那內勁傷及心脈。

「陸沉山莊?若是陸昌樺使出這招‘夜闌珊’我空手接來,想必這只手也便廢了,不過你還差了這麼二、三十年的功力。」來人看看踉蹌站定的陸璇璣,淡淡道。

陸璇璣聞言周身一震,月兌口問出︰「你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識得我爹?

來人未回答,只是旋身撲向婉衿,陸璇璣劈掌相隔,「喀拉」一聲,站在一旁的杜夕月都清晰的听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頓時花容失色,眼見下一招也許便是奪命一招,婉衿忍不住驚叫︰「不要」

婉衿再不懂世事,她也能認出這個人便是三番五次要帶走她的人;婉衿再不懂武功,她也明白這個人既然能連番重創千襲和步王爺,那此時只有陸璇璣一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周全;婉衿再未涉謀略,她也能權衡只有自己站出來才能減少最大的傷亡,她怎麼能讓這個人傷害王妃姐姐和陸四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于婉衿一人身上,婉衿抿了抿唇︰「不要傷害其他人,我跟你走。」眨眨眼楮,想把眼淚眨回去,卻還是很不爭氣的滑出了眼眶。來人似乎沒有想到婉衿會如此,先是一愣,接著掠起婉衿,飛身而退。

陸璇璣右手按著被內勁震斷的左手臂,眼睜睜看著那人一個閃身,在牆頭消失。過了半晌,杜夕月才顫動著說︰「快,快,飛鴿傳書給清風,告訴他。」自然是要告訴步清風,若是鳳千襲或是容子陵獲悉,關心則亂,怕是什麼都沒做便自亂陣腳,這點頭腦做了五年王妃的杜夕月還是有的。

婉衿不知道她被那人橫搭在馬上日夜顛簸了幾日,便是敦煌城破後她也從未受過這種罪,眼下已是花容憔悴,渾渾噩噩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然隱隱約約看見了黃沙,空氣中熟悉的干燥味道告訴她敦煌就在眼前。

夜,婉衿靠在蘭畹身上,想來那人倒也本事,那日劫走了她還不慌不忙從馬廄順手牽馬,將這匹名駒順來當坐騎。幾日下來,婉衿已從最先入骨的恐懼轉變為現在的麻木,婉衿咬咬唇,向那個正坐在火堆前烤野兔的人問道︰「你到底是誰?抓我做什麼?」正反也不抱什麼希望了,總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一身玄袍的中年人聞言,踱著步子到婉衿跟前,將烤好的野兔遞給婉衿,婉衿沒有被他縛住手腳,依這人的武功,以繩相縛確實多此一舉。婉衿接過兔子,小小咬了一口,還是倔強的抬起已滿是灰塵的小臉︰「你是誰?」

「小姑娘還挺倔強」玄袍人「嘿」了一聲,接著道,「郁修,與容行之同出一門,說來你也該喚我一聲郁叔叔吧。」

無論怎般,婉衿都未想過這人竟是這樣的身份,還未來得及說什麼,郁修已然拿出了兩塊兒玉佩遞到了婉衿手上,婉衿如何不認識︰「這是,二叔叔的。」

「我與容行之武功相當,怎生能拿到他的貼身玉佩。那方形鏤花的是師門的,我與容行之同出一門,他有,我自然也有。」郁修模了模婉衿手中的那塊方形的玉佩,轉而又將手移到另一塊上,「至于這一塊,你看清楚了,鳳為雄,凰為雌,容行之手上的是凰,你手上的是鳳。這,也是我抓你的原因。要你的不是我,我只是要用你去換我要的而已,不要怪我狠,有些事情,由不得人去選擇……「郁修說得似一聲嘆息,另一只手卻死死抓在婉衿手臂上,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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