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紇退回了京兆。」姚凱靜靜望著書桌前悠閑寫著狂草的連皓，見連皓不答，又道︰「你早就知道了？」
連皓停筆，抬頭，沖姚凱揚眉一笑︰「很稀奇嗎？我早說過步清風不是繡花枕頭。」
「那你打算如何？難道在這坐以待斃？從蜀中兵馬到手，你就窩在王府，除了操練兵馬什麼都不做，到底欲意何為？」姚凱一直覺得連皓近來太過安分，「不要告訴我，你那新取的夫人好到讓你舍不得離開了。」
「恩，她是挺好的。」連皓蘸了蘸墨汁，繼續在宣紙上寫字，「不要慌，再等等，讓步清風為我做好嫁衣裳，不是好得很嗎？」。是的，先讓步清風平了外患，最後他連皓不管是直取帝都再殺他，還是先滅了他再進帝都，都不會遇到外患來襲的狀況。況且那時步清風手下人馬疲弊，無論如何也廝殺不過他手下的萬千雄師。
「不過，姚凱，你去查查他身邊諸將的來歷，尤其是那個傳言中驚采才絕艷的鳳小將軍。」
姚凱出了連皓的房門不久便遇見看著王府池塘發呆的楊照衷，楊照衷是段梧蜀中兵馬的先鋒大將，段梧對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對段梧忠心耿耿，現在蜀中兵馬與連家軍合並，他自然歸到了連皓旗下。且不論連皓是英雄、梟雄亦或是奸雄，但凡有個「雄」字，自然不會不知「用人不疑」的道理，既然楊照衷有領兵之才，連皓便沒有理由將他換下。
「楊將軍。」姚凱抱拳一笑。
楊照衷回頭還禮，然後依舊看著清澈的池水，姚凱湊上來跟著望了望，道︰「什麼都沒有。」
「確實是什麼都沒有，有時候我覺得，世事不過一場大夢，到頭終究是鏡花水月，什麼都沒有。」楊照衷淡淡開口。
「楊將軍何出此言？」姚凱著實是不大明白這個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將軍到底在悲傷什麼春秋。
「沒什麼，不過忽然想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而已。」楊照衷對著姚凱笑了一下，姚凱是個十年征戰卻熱血猶在，干淨激昂的孩子，他羨慕得很呢。
回紇退回京兆的加急信函送到肅王沈玉茗手里的時候，他正在逗弄自己的六歲小兒子，莫秋白看著自家王爺不緊不慢將信讀完，繼續和那粉雕玉琢得就像小饅頭的小世子玩。
「王爺？」莫秋白忍了忍，沒忍住。
「哦，步清風將回紇擊退至京兆。」沈玉茗順手在兒子肉嘟嘟的臉上捏了一把。
「王爺怎麼不高興？」
「意料之中的事情本王需要很激動嗎？」。「小饅頭」明顯不滿父王捏了自己的小臉，當仁不讓的捏了回去。沈玉茗很滿意自己兒子那被欺負了就一定欺負回去的性子，笑了笑道︰「秋白，下午跟我上宮里走一趟，我看將軍金印若再不送到步清風戰報中再三提到的‘鳳小將軍’手上，步清風都要跟我急了。我估計，小皇帝一定早把這茬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
午後的上陽宮溫暖安逸，不僅景帝昏昏欲睡，就連站在殿下的沈玉茗听著傅清華「有江寧王等諸位將軍實在是大興之幸」之類之類的話都要睡著了，沈玉茗兩眼望天只覺得自己運氣實在不怎麼樣，怎麼就和這老頭踫到了一起。
听著傅清華扯到了在兩廣自立為王的湯書亞，沈玉茗頓時覺得自己可以出去了，湯書亞打的便是「勤王，清君側」的旗號，清的便是他這個把持朝政的肅王。
但，明眼人誰又能不知道這是個幌子呢？
「湯書亞？讓連祈峰，不對，他兒子連皓去。」景帝懶懶一句便打發了所有人。
沈玉茗最後看了這個扶不上牆的佷子，搖了搖頭︰那連皓現在就是一只老虎，磨礪了牙齒和爪子，準備生吞活剝我們，只有你還把他當做護身符。
潼關的春景素來盎然，絲毫不會因為人、事發生改變。
因為孫永桓的戰死，將軍府的氣氛低迷了多日，眼下終是因為回紇的退去而消散了些。容子陵又拉著諸人，說是要踏春。步清風是世家公子出身，年紀尚小時也經常寶馬輕裘乘興游春，想了想也變允了。
除了必要的守城軍士，潼關上下皆休沐一日。眾人商量著便先上城樓瞧了那潼關八景之一「黃河春漲」。傳說春暖花開之時，黃河上游的萬山叢中積雪消融，封冰解凍，黃河流量會劇增。現下雖然不是初春，但站在潼關城頭北眺東望，還是可以見到銀光四閃的冰凌伴隨著河水，洶涌而下，水于一色，一葉葉冰凌傲居浪頭，忽高忽低，時隱時顯，風聲、水聲、隆隆的冰塊相撞聲，威武雄壯，激蕩情懷。正有詩雲︰「冰泮黃河柳作煙，忽看新漲浩無邊。飛濤洶涌警千里，卷浪彌漫沸百川。兩岸曉迷紅杏雨，一篙春棹白鷗天。臨流會憶登仙事，好借星槎擬泛騫。」
看著那氣壯山河的開闊之景，眾人只覺得胸中豪氣頓生，不吐不快，杜玄只提氣發出一聲長嘯，聲音直入雲霄。杜玄這一聲開了頭，眾人先是一愣，後均運氣長嘯，一時間聲震四野，連綿不絕。
「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兩岸猿聲啼不住’。」站在後邊的杜夕月皺著眉頭憤憤道，開這等傻事的頭的是自己的親哥哥，隨之附和的還有自己的夫婿，除了兩眼望天，杜夕月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這一句本是無奈之語，卻都笑了旁邊的婉衿、何木槿還有護衛陸璇璣、女婢紅玉。
「夕月姐姐，你怎麼能說這一群保家衛國的好兒郎是猴子？」何木槿笑道。
「我是哪里說錯了，有什麼好笑的，統統不許笑。」杜夕月佯怒的一一看過幾人。
婉衿素來知道杜夕月看似溫婉，性子卻是格外扎人，自己又與她不相熟，便抬起了右手，左手扯過右手的衣袖，斜斜遮住下半邊臉，余下那含笑美眸露在外面，格外惑人，然後背過了身去。
四人見婉衿「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個轉身皆是一愣。「發什麼呆啊？」抒發完胸臆的何陌卿回頭便見自家妹子愣愣的樣子，只感嘆這傻丫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嫁出去。
這是緩過神兒來的杜夕月望了千襲一眼，直叫千襲毛骨悚然，千襲心中叫苦，他雖不知步王爺與他王妃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但不管是什麼，他都絕不想攙和進去。
「我今日方才覺得你是個人才。」杜夕月說完便走，留後之人面面相覷。其實杜夕月想說的是，這麼個傾城姿容的女子，一顰一笑皆風華萬千，若是自己是個男人，心中自然萬分歡喜，卻萬萬不敢娶回了家，當菩薩供著都都怕虧待了她，這鳳小將軍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潼關與崤函古道東口的函谷關遙遙相對，而崤函古道中有百里的桃林，所以潼關又被稱為桃花塞。眾人心情甚好，自然不覺這百里桃林有多麼遙遠，晌午過後也便到了。遠遠望去緋紅無邊，正如詩中嘆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上人間。」若能在此安生下來，伴著百里桃花一世，想來也不會厭倦。
到底是姑娘家，見到這仙境般的景色，哪里還顧得上矜持，五個姑娘都轉眼跑去桃林，微風拂過，落紅如雨，如詩若畫。
「小婉兒，你若是不舞上一舞，怕是對不起這百里桃花啊。」容子陵折扇輕搖，揚聲對妹子說道，說著還伸手摘了一片桃葉遞給千襲。
「做什麼？」千襲明顯不知道容子陵腦袋里在想什麼。
豬頭容子陵寶石般的眼色里蹦出了這樣的意思，「若是有玉笛在手，本公子或許會親力親為，吹這片葉子實屬不夠風雅，就由你來吧，不要告訴我你不會。」
千襲輕輕捏著那片桃葉想，自然是會的，小時候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還有自己經常背著老先生湊到一塊兒玩，一個人在門口放哨，師傅來了便吹吹葉子，不過後來被師傅發現了，一頓好罰，便改了方法，但這吹葉子的功夫倒是再沒忘過。
將葉子放至嘴邊，未經思考，此情此景之下，自然而然便是那一曲《桃花扇》。、
百里桃林，緋紅如雲，花落如雨，樂聲如錦，美人若桃花一舞，已然勝卻人間萬千。
容子陵搖著折扇，看著倚樹吹葉的千襲，再看看舞若驚鴻的婉衿，只想到，這英雄美人的佳話也是事在人為，萬萬不會憑空自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