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涯歌 十 紅塵

作者 ︰ 秣陵煙

隱隱又听見馬嘶之聲,是千襲在馴馬。婉衿倚著門扉嫣然一笑,清歌性子打小爆裂,偏生又踫上了甚是堅持的千襲,于是,這一馬一人已經糾纏了快一天。

傍晚時分,千襲從漸漸安分下來的清歌身上跳下來,琢磨著這馬兒也是疲了,不過這性子也是差不多被自己磨平了,就將清歌拴回了蘭畹身旁。如今的清歌都快和蘭畹一樣高了,見蘭畹蹭了蹭清歌的脖子,千襲忽然就樂了︰不知道蘭畹會不會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

「又沒馴好它,你樂呵著什麼呀?」婉衿走過來,伸手拍了拍千襲身上的灰塵,然後又去模了模清歌的腦袋,點著它的額頭說︰「你就是一小白眼狼,一點兒都不听話。不對,你是馬兒,小白眼馬兒。」

看著婉衿幫自己「討公道」的樣子,千襲微笑著拉過婉衿,道︰「回屋吧,天黑了山里涼。」

回到小木屋,婉衿坐在千襲對面,看他低頭吃飯的樣子,那個反反復復翻滾在腦中的想法又一次浮現︰這麼一個英武俊朗,前程本應似錦的人兒,就因著自己,困在這荒山之中?

況且自己實在也是想知道爹爹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好幾次想要開口,說離開這里,可心里實實在在卻是舍不得的,這里那麼清淨,月兌開了紅塵俗世,只有他們兩個人和兩匹馬,什麼紛擾都沒有,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看。

可是,多年之前他對自己說過的話還猶在耳邊︰千襲只願九州平,天下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幼有所養,老有所依,百姓再無戰亂流離之苦……

所以,既然他心懷大愛,那自己……

抿了抿唇,婉衿終于還是開了口︰「千襲,我們,下山吧。」

鳳千襲飯吃到一半,猛然听到婉衿冒出這麼一句話,一時就是沒反應過來,婉衿看著這個人連著又扒了幾口飯,忽然抬頭一臉驚異的望向自己,那樣子要多傻是就有多傻,也就笑了起來。

「小姐,不是,衿兒,什麼下山啊?」千襲這種時候實在是沒有心情管自己的樣子傻是不傻。

婉衿坐到千襲身邊,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慢慢說道︰「千襲,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投軍之前是怎麼跟我說的……」

話還沒說完,千襲便直接打斷了婉衿︰「不記得了。」若是說方才千襲是沒法應過來,婉衿這話一說出來,他怎麼可能還不明白,她是要為了自己曾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而離開這片安全的地方。彼時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讀著那些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書冊,心中豪氣頓生,想要有所作為,想要國泰民安,想要建功立業,想要衣錦還鄉……

但是,敦煌一役,敦煌一役的教訓還不夠嗎,哪怕自己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回紇錚錚鐵騎,瞬間失去的萬千敦煌百姓,還有,那日若不是師傅,恐怕自己連小姐都保護不了,除了婉衿自己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但是婉衿也是自己萬萬失去不起的,所以,只守著小姐便好,只守著小姐便好……回紇佔領了敦煌,勢必東去,而今定然是一路烽煙,危險重重,不能下山,絕不能下。

「你這人……」婉衿氣結,想了想卻是自己說錯了話,打小就知道這人的性子,你若為了他想怎麼怎麼著,他是肯定不會同意的,頓了頓婉衿又道︰「千襲,是我,是我想爹爹他們了。你想,我們在這山上,這麼偏的地方,他們肯定是找不著我們的。我們下山去找他們,好不好?」

千襲望著婉衿正看著自己的那雙水靈的美眸,只覺得進退兩難,自己是自小離開了爹爹和娘親,久而久之也就生疏了,平日里也不太想。可小姐不是啊,她從來都是被捧在手心的,怎麼可能會不想,這點的確是自己疏忽了。但眼下山下亂成一團,什麼情況自己都不了解,貿然下山,等待著的又是什麼?

婉衿看千襲不說話,她明白千襲在猶豫,她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他生命里佔據了太大的位置,也許從十多年前自己無知的將他「救」回家里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注定好了。

「你喜歡敦煌嗎?」。

鳳千襲乍一听到婉衿的問題,有些不明白,只點了點頭︰「自然。」

「我也好喜歡敦煌,那麼美那麼迷人。可是,它現在不屬于我們了,我還想回家去,還有院子里的那棵胡楊樹……」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婉衿倏然就有些激動,「單靠我們自己當然不可能再回到敦煌,可是我們至少要為它做點什麼啊,那是家啊,沒有了家,在哪里都是漂泊不是嗎?你是在害怕嗎?錯過一次,所以為了不要再承受那種痛,干脆就什麼都不做了。」咬咬牙,婉衿又接著說︰「你午夜夢回的時候,會不會害怕啊,那些枉死的百姓,戰死的士兵,想看到的就是你縮在這見不得人的小地方?回紇不應該血債血償嗎?」。

看著千襲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婉衿知道自己說的話是真的戳了他心里的傷口,此時一定鮮血淋灕。

伸出雙手緩緩攬住千襲的腰,婉衿將頭埋在千襲身上,聲音听起來有些悶︰「我會好好的,我會很小心很小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們去找爹爹他們,還有你的爹爹和娘親,我們也把他們找回來,把敦煌也找回來……」

千襲知道婉衿哭了,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前,自己看不見,但他就是知道她哭了。千襲抬手環住婉衿,下巴輕輕靠著婉衿的頭頂,緩緩說道︰「好,我們下山,我們去把他們找回來,都找回來……」

是了,那些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的那些恐懼、後悔、憎恨,都應該由自己來了結。這一生,懦弱一次就夠了,不然自己要拿什麼對得起那些在陣前枉死的英靈和善良無辜的百姓,還有爹爹師傅容大人曾經的期盼?

清晨,兩匹白色的駿馬一前一後穿梭在林間。前面一匹是蘭畹,千襲擁著婉衿騎在上面,下山路陡,婉衿才學會騎馬不久,縱使蘭畹性子溫馴,千襲也不放心讓婉衿獨自騎它。而不騎清歌的原因,千襲自然不會怕它那壞壞的脾氣,只是這馬兒還為徹底長成,兩個人的重量壓上去,怕是會傷了它。

沒一會兒,兩個就到了山腳下,千襲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夾了一下馬月復,蘭畹立時撒開蹄子跑了起來,而婉衿在千襲的懷里,回過頭去凝視著祁連,直到它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

離了它,入了紅塵,自己選擇的路,都沒有權利後悔了……

而此時,連皓正坐在蜀中刺史段梧的刺史府里悠閑的喝著茶。

那日雙方撤軍後,連皓連夜離開哀牢山,趕往蜀川。至于哀牢山的眾將領士兵,有爹爹和姚凱在自己自然不用擔心,在短暫休整之後,爹爹和姚凱就會把他們帶回去。

而自己,既然志在天下,既然決定了要反,那僅僅靠手下那長期征戰,已經戰死十之六七的連家軍是絕對不夠的,而眼下拉攏人的最好人選便是蜀中刺史。天下人都知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外面人難不來,里面人難出去,而且天高皇帝遠,所以,這蜀川就是他段梧的天下。

段梧在蜀川任刺史數十年,自然是老狐狸一只。他屯兵屯糧,自己卻不肯造反,分明就是做*子又想要立貞節牌坊。他一直在等,等連皓這樣的人物來找他,一旦連皓登基,他就是開國功臣,世襲爵位唾手可得。

畢竟,段梧出生貧寒,一步一步爬到刺史的位置頗為不易,然而就算官做得再大,不是貴族就不是貴族,怎麼著都不是。正是因為他貧賤的出生,所以他有才而不得重用,只被派到這蜀川來做刺史,一呆數十年,曾經滿懷抱負的青年都已隱隱有了白發。所以,只有成為一個新的王朝的開國之臣,他才能徹底擺月兌他貧賤的出身,卑微的血統。至于大興,他給過忠誠,最赤膽的忠心,只是皇上不要,既然這樣,也就不能怪他不仁不義了。

段梧一開始並不急著回復連皓,他知道連皓有求于他,但是現在,段梧有點急了,因為一連很多天連皓都似乎非常悠閑,整日賞賞花,喂喂魚,喝喝茶,表現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是雲南王連祈峰譴他來拜會自己的一樣。

其實連皓能這麼悠閑,完全是因為看似是自己在求段梧,而實質卻是段梧也在求自己,若是自己不調他的兵,他這半生的綢繆準備可就通通做了廢,若是換做自己,怕是會被活活慪死。

現下,連皓只能調段梧的兵,而段梧這一生恐怕也只能等到連皓這一個有能力亦有機會登上大雄寶殿的人物,誰都沒有退路,只是在拼誰先沉不住氣,沉不住氣的就只能處于劣勢,听憑對方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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