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措 第三十章 交鋒(二)

作者 ︰ 林籠月

離開花園以後,劉媽想著小寶很久都沒見過媽媽了,便把這孩子抱到三姨太的院子里。

三姨太這段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入,連吃飯都是讓佣人端進了房間。蘇啟盛去看了她幾次,她每次都病秧秧地躺在床上,整個人象織布機上繃住卻被剪斷的絲一樣,不成人形了。白五爺過來打了幾次脈,發現她的心脈很弱,象是受到一些驚嚇。況且她又不思飲食,鮮有進食,導致血氣不足,體質很虛。

白五爺知道,象三姨太這樣的人有些心病不足為奇,可是她受到驚嚇,看情形仿佛病人現在還有些求死之意,著實令人感到有些蹊蹺。五爺開了幾副藥,讓人慢慢幫她調理。作為大夫,他很清楚,三姨太的病只有她自己想開了才能治。白五爺離開蘇公館的時候把三姨太的情況悄悄告訴了婉頤,婉頤隱隱覺得有一雙眼楮盯上了蘇家。

劉媽拉著小寶跨進三姨太的房門,伍姑正在給三姨太喂藥。伍姑見到小寶,放下手中的藥碗,親熱地走過去把他抱在手上。「小寶,乖乖。」她不停地逗小寶,只見這個孩子很漠然地盯著她的衣服看。伍姑見孩子反應這麼遲鈍,心有不甘地看了三姨太一眼,她心里有些責怪這個任性的三姨太,如果不是做母親的當初亂服藥,外表這麼精靈的一個孩子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伍姑讓劉媽把藥碗端走,自己抱著小寶坐在三姨太的床邊。三姨太緩緩地睜開眼楮,氣若游絲地說︰「伍姑,我累了……」伍姑幫她捋了捋凌亂的頭發,「小姐,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家好好的,出了門回來就變成這樣,你心里一定有事你看你,這麼漂亮的人兒,瘦成了這樣。」

三姨太苦笑了一下,這幾天裝了滿懷的心事,已經把她壓跨了。她原是一個比較單純的女孩,就算有點脾氣,也可以嫁個普通的有錢人,簡簡單單地過自己的日子。但上天注定不讓她做一個平凡的女人,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已經無法再回頭。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一邊是蘇老爺日日的噓寒問暖,一邊是龍爺的步步相逼,心灰意冷之際,她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便有了輕生的念頭。

「小姐,有什麼事,你告訴伍姑,伍姑替你想辦法,不要自己一個人裝著。」伍姑已經見過龍爺,她自然知道三姨太心中想什麼。但她知道三姨太的個性極強,總是在防備別人。她很難看順眼一樣東西,在蘇家不是別人不容她,而是她容不下別人。這麼些年來,除非知道她性子的人,模準了她的脾氣行事,才能讓她稍稍放下戒備。伍姑跟了她快十年,非常清楚她的喜好,所以沒有十分必要,伍姑一般不會主動問她什麼,而是耐心地等她自己開口。

「媽,」伍姑懷里的小寶嘟囔著說了一個字。三姨太的眼眉一跳,自己做母親那麼久,從來也沒听孩子叫她一聲。伍姑也听到了小寶說這個字,忙叫小寶再說一次。小寶此時卻又盯上了被子上的花紋,不再吭聲。

小寶的這一聲「媽」,挑動了三姨太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她徒生了點氣力,慢慢用手撐著要坐起來。伍姑趕緊把小寶放在床上,拿了一只靠墊塞在她的背後扶她坐好。她用盡全身力氣說了一句︰「伍姑,我見到他了。」伍姑听她這樣說,馬上明白了她想說什麼,趕緊走出門外看了看,眼見周圍都沒有人,她關上了房門。

「小姐,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麼?」伍姑回到三姨太身邊關切地問。「他……」三姨太一想到他用力捏住自己的下巴,不由得寒從心底起,冷冷地說︰「他說要拿回屬于他的東西。」

伍姑看她這樣的神情,欲言又止。她知道龍爺回來必然會做這件事,他認準的那怕是丟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做到。當年若不是見龍見奇這麼傾心于還是玉顏的三姨太,她恐怕不會不顧自己和外佷的安危,來幫三姨太這個「忙」。玉顏過門後三天,她去商團找自己的佷子讓他辦一件事情。替她傳話的那個人告訴她,龍爺喝蘇老爺的喜酒喝高了,酒醉還沒有醒來,她就知道那個傻小子又做傻事了,可那個時候沒人幫得了他,也只有暗自感嘆。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當三姨太閃爍其辭地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她,她就知道這件事開始峰回路轉。當年蘇老爺娶三姨太的時候,她懵懵懂懂地嫁了過去,好在蘇啟盛再也沒有進過她的小院,她才僥幸躲過一劫。後來隱隱約約听人說,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原來身處險境卻一無所知。蘇老爺的脾氣是個人都知道︰若是誰對他好,他可以滴水恩,涌泉報;若是誰對他不好,他就敢沒有最狠,只有更狠而且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做得到。

擺在三姨太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將錯就錯,照樣享受她的榮華富貴;要麼事情敗露,接受蘇老爺的懲罰而生不如死這件事對三姨太來說是火燒眉毛,但對龍爺來說,也許是天賜的良機。既然她都已經找上門,讓龍爺得到一個完完整整的玉顏,已經不是難事,至于以後怎樣就要看龍爺自己的造化。

從翠雲軒拿的那副中藥自然就沒有三姨太想象的藥效,她早已替三姨太想好了退路。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三姨太學過一點中醫,年紀輕膽子也大,懷了孕招呼不打一聲就吃上了藥,她也只有事後才手忙腳亂地補救。

伍姑覺得自己盡了一個姑姑對佷子的本份,也以為龍見奇一定會十分珍惜,但眼前的三姨太分明是受盡了委屈,真不知道那個佷子都對她說了些什麼。伍姑小心地問︰「他欺負你了?」

三姨太雖是心中郁結,但細細一想,龍爺實在算不得欺負了她︰那晚,她听了龍爺那樣一句情深意長的話,十分錯愕,這是她這輩子都沒有听過的話,這句話她入心了,記牢了;爾後在英國領事館,他不顧一切地約她在休息室見面,言語中只有關懷;再後來出了周**事,她只消一句話,龍爺就幫她了斷了所有的麻煩。這一次,他也只不過想要她們母子二人與他團圓才主動向蘇啟盛挑戰。

伍姑見她愁腸百結的樣子,便試探著說︰「龍爺是個真性情的人,他這人也不粗,就是認個死理,小姐你也要體諒一下他對你的一片痴心。」

「痴心?」三姨太回想了一下,自己好象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只道是一個無賴的死死糾纏,不由得問道︰「這痴心從何說起?」

伍姑嘆了一口氣,就把一直以來龍爺如何對她仰慕而做出許多一廂情願的舉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三姨太愣愣地听著,尤其听到伍姑說因為自己的緣故,龍見奇拼命追求一個配得起她的身份時,她十分震驚︰他每次來找自己,自己都是了了的打發了他,沒想到,這個平常看起來冷得象冰,狠得象狼一樣的人,心中會有這般的感情。

小寶在床上滾了兩下,默默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三姨太看了一眼孩子,緩緩地伸出了手。伍姑知道她想抱小寶,連忙把小寶送到她的懷里,她盯著小寶的眉眼仔細地看了看,分明就有一個龍爺的影子。

三姨太有些糊涂了︰對朋友,我有道義,對老爺,我也是真心,可為什麼我的付出卻換來上天如此不公的對待老爺待我好,但他為什麼要扔下我三年而這個龍爺,竟然才是對我動了真情

此時,她仿佛听到金二當年清脆的聲音︰青春都尉最風流,二十功成便拜侯,你的心上人當然是要一等一的風流少年。她好象想起了自己當年的誓言︰我要一個只屬于我的人

「我要一個只屬于我的人?」三姨太如夢初醒,她好象忽然明白了什麼︰我為什麼要死?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要做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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