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措 第一章 遇見

作者 ︰ 林籠月

兩個月前。

清晨的海洋鋪上了萬道霞光,白色的「聖瑪麗亞號」輪船在海面上乘風破浪。

陽光透過玻璃窗越過書桌上的《聖經》撒在潔白的被子上,被子里的人裹在了一片金色之中。一陣風從窗戶上微開的小縫里鑽了進來,嘩啦啦地翻開《聖經》的書頁,一張書簽輕輕地飄落在地板上,上面兩行鋼筆字「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蒼勁有力,落款是︰白淳煥。

這一晚,婉頤睡得很沉,在浪濤聲和輪船機械噪音中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她在陽光中慢慢醒來,懶洋洋地從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眼晴。朦朧間她發現眼前光影如梭,伸手攬住一縷越過頭頂的陽光,輕輕握住拳頭,又慢慢放開,一剎那仿佛有千萬只金色的蝴蝶從她的手心里飛出來。「呵呵……」,今天是回家的日子,睜開眼又有如此美麗的陽光,婉頤從心底笑了出來,用這種方式迎來新的一天,帶著海腥味的空氣都是甜的。

婉頤玩心大起,索性依然躺著,伸出雙手做出各種手偶投影在牆壁上,一會兒是沒牙的老太太,一會兒是汪汪叫的小狗,玩得不異樂乎。

呯、呯,傳來兩聲輕輕的敲門,接著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婉頤。」

是父親,她坐起來精神抖擻地回應︰「哎,就來。」連忙下床。她一眼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書簽,心疼地撿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起,這張書簽成了她心中的寶貝,每次看到上面的字和落款,就好象看到淳煥大哥手里拿著波板糖哄一個小女孩的身影,這是她童年時代的美好記憶。婉頤細心地拂掉書簽上的灰塵,重新夾回書里。

婉頤的父親蘇啟盛與一般商賈不同,在他身上既有西方人崇尚自由的氣質,又有東方人勤勉自律的習慣。即使在船上數十日,他每天也是有規律的作息,先是晨起父女倆一起散步,然後跟他們在船上認識的朋友們聚會,用餐,讀書。婉頤也沉浸在這個商界和學界的精英世界里樂此不彼。

洗漱完畢,婉頤走到床邊打開放在凳子上的衣箱,昨天晚上她已經把回國前母親寄來的衣服挑了出來。換好衣服,簡單綰了一下頭發,她穿上鞋子打開門走出船艙。

蘇啟盛正站在船舷眺望大海,陽光布滿他微皺的額頭,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承載著家國的理想和抱負,目光堅定地望著面前的雲海浪濤,海風獵獵地吹著他的衣襟。听到艙門響聲,他回過頭,走出艙門的婉頤對父親莞爾一笑。

蘇啟盛乍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這個女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眼前的婉頤,頭上綰著蝴蝶髻,身穿中式青綠色闊領滾邊中袖香雲紗,配一條深藍色裙子,一雙藍色緞面高跟鞋,手腕上戴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羊脂玉鐲,指尖拎著紫色絞金絲玲瓏袋,整個色調映襯得她膚色如雪,雅致嬌俏。這幾年在國外,蘇啟盛印象中的婉頤總是西方宮廷名媛的裝束,時而馬甲高靴,時而羽帽紗裙。婉頤身穿唐裝的樣子,仿佛已經塵封久遠,在他的記憶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今天她這一套香雲紗穿得大方得體,不落俗套,頗具東方神韻。

「爸爸,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您多少得給我留點。」婉頤走近父親身旁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婉頤發現他今天也把往常的西裝換成了長衫,她知道父親思親之切不亞于自己,語調不由得輕柔起來︰「爸爸,咱們真是心有靈犀,都是盛裝出行嘛,今天輪船靠岸,我們回家了。」蘇啟盛滿眼愛憐地望著寶貝女兒,「是啊,咱們這一走就是三年,你都變成大姑娘了,靈姑恐怕會不認得你嘍。」婉頤調皮地指了指鼻子說︰「自己的女兒有和自己一樣的味道,我和媽媽只要互相聞一聞就能相認了。」「哈哈哈……」蘇啟盛很欣賞女兒這番奇趣的論調。他這個長房唯一的女兒從小就不同于別的女孩。蘇啟盛早年幾個孩子都是沒出世便夭折,近三十歲才得一女,女兒生得乖巧伶俐,在白五爺的悉心教下,除了熟讀經史子集,還能打一手好算盤,八歲的時候她的心算已經讓許多錢莊分號的掌櫃撥著算盤也望塵莫及。

與中國早期資本家一樣,蘇家三代經營實業和錢莊,蘇啟盛掌管經營實權後,在錢莊業務的基礎上創立了華興商業銀行,奠定了金融界不可小覷的地位。婉頤在數理上的天份令他欣喜,通數理是管理家族這個金融王國應具備的基本素質,他對婉頤傾注了很多的期望。

不過蘇啟盛認為僅有天份還遠遠不夠,很多表面上的聰惠都興起于孩童的玩趣之心,真正的大道在于引導她開啟心智,形成自己的判別和訣斷能力。三年前,蘇啟盛應某國大使之邀帶著特殊使命前往歐美考察,為了踐行自己的教育方式,他力排眾議,毫不猶豫地帶上了小婉頤出國游歷。婉頤的母親極為不舍,除卻路途艱辛、骨肉分離不說,單說同齡的女孩在那個時候都應該出嫁了。

三年間,婉頤跟著父親走遍歐美各國,領略各地風土人情,結識了許多異國朋友,不但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法語,蘇啟盛也從這個孩子日益自信的眼神里看到了豐富的能量。

「嗚——」,輪船發出一聲低鳴。蘇啟盛掏出一塊英式懷表看了看時間說︰「呆會兒我們和李伯伯一起喝茶。」「李伯伯?哪位李伯伯?在這船上這麼久,我怎麼從來沒听您提起過。」婉頤有些好奇,從亞特蘭大上船到現在抵達香港口岸,數十天無數次的聚會里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個李伯伯。蘇啟盛笑了笑,用指頭刮了一下婉頤挺直的鼻梁︰「一會兒不就見著了嗎。」

婉頤見父親又賣了個關子,便識趣地不再追問,他們父女之間早已形成了這樣的默契。在她的眼里,父親就是天,就是可靠和安全,有父親在身邊,她無需過多地考慮事情的前因後果,只需參與這個過程。同時她也知道,父親從來也沒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這些年跟在父親身邊與各種人打交道,造就她小小年紀便學會了察顏觀色,說話留三分。「爸爸,那麼我們今天是喝中國早茶嗎。」婉頤很快找到了新的話題,她想起小時候在廣州荔灣茶樓里見到的各色糕點,這些美味現在正離她越來越近。

婉頤挽著父親散步走向輪船的餐廳,時至夏末秋初,沿路涼風習習,她的高跟鞋踩在甲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父女倆一路走一路說著話,海風不時帶走幾串女孩歡快的笑聲,伴著輪船低聲長嘯,遠外時而傳來海鳥的鳴叫,這世上的幸福親情仿佛都留滯在了此間。

「聖瑪麗亞號」是一艘英屬遠洋巨型客輪,輪船上有一間很舒適的餐廳,遠洋航行數日,餐廳的華人經理已經對蘇氏父女極為熟悉。遠遠望見蘇氏父女走過來,經理趕忙迎出門︰「蘇老爺早,蘇小姐早。」

「早,我的朋友到了嗎。」蘇啟盛說話的口音里仍然保留了一些廣東腔調,這種口音在當下可以給听者帶來很多訊息,比如財富,比如軍權。「李先生和馮先生已經在樓上。」餐廳經理愈發恭敬。蘇啟盛點點頭示意他前面帶路,婉頤乖巧地跟在身後。這艘客輪為了滿足貴客對私密的要求,在頂層另闢了一個獨立區域作為重要客人的高級用餐區,非邀請不得入內,經理領著他們向樓梯走去。

婉頤今天的鞋跟有點高,時刻要留心腳下,如果從這麼高的台階上滑下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蘇啟盛走在前面略顯得有些急切,加緊兩步先登上了甲板,婉頤一步步不急不徐地走,離甲板還有兩三極台階,她的鞋尖還是踩住了裙邊。「啊」一聲輕呼,婉頤重心不穩,連忙拉住了扶手,好一會兒才驚魂初定。慌亂間,一只手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一只修剪漂亮的手,飄著淡淡的煙草味,手腕露出白色襯衫,袖口上扣著一副回紋鎏金袖扣。婉頤下意識把指尖放在手掌上,沒等她抬頭,這只手輕輕地捉住她的指尖,一股力量牽引她穩穩地站上了甲板。

「謝謝。」婉頤朝剛剛扶她的人微微一笑,隨即轉過頭輕輕咧嘴,腳踝好象有些疼。

「不客氣,您是蘇小姐吧。」這個人似乎高出她一頭,立在她的左側面,話音里有一種動听的磁性。

「嗯,是的。」婉頤禮貌地回答,秀麗的臉蛋上閃動著象貓一樣靈動的眼晴。她也是第一次來這里,剛才在樓道里比較窄,父親很快消失在眼前。甲板上豁然開朗,她的眼晴很快就捕捉到了父親的背影,父親朝著最遠的角落走去,那兒站著一位穿西裝戴眼鏡的中年男子。遠遠地兩人都伸出手,互相趨近了兩步輕輕握住。父親和中年男子低聲說了幾句話,中年男子似乎把什麼東西交到他的手上,父親接過來放在衣袋里,又和他說了幾句話,這才轉身朝婉頤招了招手。「對不起,我過去了。」婉頤匆匆朝側立身邊的人點頭作別,剛邁前一步便感覺腳踝有些不適,但她馬上調整步態依然快步向父親走去。

「來,婉頤,認識一下,這位是你李伯伯。」蘇啟盛向女兒介紹他身邊那位中年男子。

「李伯伯好。」婉頤笑盈盈地問好,欠身站在父親身邊。

「我這個小佷女兒越長越可愛了。」李先生帶吳越口音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女寵溺,過于玩孽,見笑了。」蘇啟盛謙遜地說。

「那里那里,虎父無犬女啊。」

乘著他們說話的工夫,婉頤環視了一下周圍。這是一個歐式宮廷風格裝飾的用餐區,鋪著厚厚的地毯,四周是落地窗,從窗口望出去便是海天一色的美景。餐廳很大,除了侍應,還有散開的三兩個人,或坐著或站著,李伯伯面前的餐桌上布滿了各色西式點心。看到這些點心,婉頤開始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婉頤肚子一餓就會犯血糖低的毛病,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腳也有些站立不穩。雖然父親和李伯伯的談話她沒怎麼听進去,但是禮貌上她一直保持著微笑。

「來,請坐。」李先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三人正待坐下。這時,遠處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人有一個輕微的動作,近旁的侍應朝李先生點了點頭。李先生的臉色稍有些變化,蘇啟盛看在眼里,他非常清楚這個動作意味什麼,兩人幾乎同時伸出了手,「承乾兄,話不多說,請保重。」李先生拉住父親的手有力地握了一握,然後迅速分開,拿起侍應遞過來的禮帽,朝婉頤歉意地點了點頭,大步向樓梯走去。樓梯旁一個身影頓了一下,隨即跟了出去,婉頤還沒有回過神來,餐廳里原有的三兩個人也在一瞬間消失干淨,從婉頤父女進入高級餐區到會面結束,整個過程不足五、六分鐘。

「真象風一樣」,婉頤望著空曠的餐廳暗自嘆道,「這麼快就走了,我還沒吃呢」。這位李伯伯倒是不比其他張叔叔、林伯伯奇怪,所以也不耽誤自己填飽肚子,婉頤一邊想一邊伸手拿起桌上的茶點吃了起來。

蘇啟盛目送李先生的背影消失,緩緩坐下,轉頭看到正在大吃的女兒不禁哈哈一笑︰「天塌下來也耽誤不了你吃東西,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我餓了,爸爸」,婉頤撲閃著眼晴,眼里泛著盈盈的光,看起來可憐得象一只淋了雨的貓。蘇啟盛听到這句話,心口一陣陣發緊,三年前的一幕重新浮上眼前,他閉上眼晴按了按額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

「對了,怎麼……」,婉頤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美食不僅讓她的味蕾跳動,還令她的思維重新活躍起來,她想問好象沒有見到馮先生,剛進門的時候餐廳經理好象說有兩個人在樓上。「嗯?」,蘇啟盛似乎還在想著別的什麼事,沒有關心她的話。看這情形,婉頤端起牛女乃喝了一口,順便把這個問題一起吞進了胃里︰算了,都是一群有「心事」的人,不必問了,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們從哪兒來,打算到哪兒去。

輪船將在傍晚到達香港皇後碼頭,父女二人從餐廳回來後便各自回房整拾行李。婉頤送父親回房間後已經挺不住腳踝的疼痛,走路有點一瘸一拐,沒想到小小的一個趔趄竟然藏匿著這麼大的隱患。婉頤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月兌下鞋查看受傷的腳,眼下只是腳踝有些微微發腫。她苦著臉,提著腳,跳到床邊打開衣箱,衣箱里有一個藥包,在海外游歷幾年,她已經能夠自如地處理一些簡單的身體不適。藥包里大多是西藥,治不了傷筋動骨,只有一種外敷的藥丸可以暫解燃眉之急。這個藥丸還是出國前白五爺用祖傳秘方特地為她配制,淳煥大哥親手制作的封蠟,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場。婉頤用溫水將藥丸化開,屋子里頓時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婉頤心想,敷完藥怕是要撒很多香水才能蓋住這種味道,不然父親又會擔心的。

她正在房間里忙活,篤、篤、篤,傳來了幾聲扣門聲。「誰啊?」婉頤停止了動作,傾听門外的聲音,很久沒有人回答。婉頤確信剛才的確有人敲門,于是放下敷藥的腳,勉強穿上鞋挪過去開門。「是誰?」婉頤在門外張望了一下,甲板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她無奈地聳聳肩,正疑惑自己是否听錯了,忽然發現門前的甲板上放著一個綁著布條的的小瓷瓶。婉頤拿起小瓷瓶展開布條,布條上面寫了幾個字︰涂在痛處,不能喝。

「呵呵——,什麼呀」,簡直讓人忍俊不禁,婉頤笑出聲來,怎麼有這麼好玩的人寫這麼好玩的字條,難道她蘇婉頤是個貪吃鬼麼她打開瓶塞,一股淡淡的藥香飄了出來,「這個不錯,氣味比較淡,看來上天知道我的腳崴了,上天真是對我太好了。」婉頤仰起頭閉上眼誠心對著天空說︰「謝謝」。

走廊盡頭,一個人影站在拐角的通道處,听到她說這聲謝謝時,微薄的嘴唇輕輕一撇,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傍晚,煙霞的余輝染紅天際,輪船駛進內港拋下船錨,隨著船體微微一沉,漂泊了幾個月的航船終于靠了岸。蘇府的宗管家帶著幾個家人直接上船先把婉頤和父親的行李運下了船,婉頤擦了那瓶「上天所賜」的藥,休息了幾個小時,腳踝上的不適已經減輕很多,她撿了個空站在船上俯瞰整個碼頭。香港皇後碼頭既是客運碼頭也是貨運碼頭,夕陽下,幾艘掛著外國旗幟的商船正在裝卸貨物。碼頭上人聲嘈雜,幾名軍警拉了一根警戒線把站台上的人和旅客分成了兩撥。從這艘船下來的旅客都是離國別家的游子,隨著旅客陸續下船,站台上的人有些躁動,一些人高喊著親友的名字,找到親友的便奔跑過去相擁而泣,沒有看到親友的一邊招手一邊伸長脖子翹首企盼,落日的余輝給每個人的身上涂了一層暗紅,在橙藍交匯的天際下,構成了一幅美麗的油畫。

「真是芸芸眾生啊」,看到這些蟻螻般的人群,婉頤不禁自言自語,象父親一樣把手背在了身後。此時,她突發奇想,既然每一個歸人都是另一個人的企盼,那麼她,會是誰的企盼,他嗎……。想著想著,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柔美的笑容。

「小姐,我們下船吧」,宗管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好的」,婉頤回過神,跟在父親和管家的身後走下舷梯。走過最後一段浮橋,踏上陸地的那一刻,她燃起了一種莫名的感傷,日夜飄在輪船上朝思暮想的喜悅如今終于變成腳踏實地的真實,婉頤的鼻子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是的,這一刻,回家了。

宗管家領著他們走向碼頭左側的特別通道,作為國內政商兩界的要人,蘇啟盛和他的家人自然不用混在人群中擠出碼頭。經過警戒線人群的時候,婉頤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站台上拉著手問長問短、旁若無人相擁而泣的人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羨慕他們,幸福被這些普通人詮釋得如此直白簡單,令人動容。無論她接受過多少良好教育見過多少世面,此時此刻若是有人給她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她便能干干脆脆地幸福到死掉。她有這樣的渴望,也有這樣的畫面想象,腳步卻一步也不能停地走在父親身側,眾人之間。不一會兒他們便消失在特別通道口。

暗處的角落,一個高挑的人影按下了打火機,火苗跳動照亮了他英挺的臉廓。他點燃一支香煙淺吸了一下,一雙深遂的眼眸透過淡淡的煙霧,默默地注視著人群中的那個衣袂飄飄的女孩,她那茫然回望的眼神正好落在這個人的視線中。他優雅地掐滅香煙,對身後兩個人淡然而又簡潔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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