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第四十二章 谷麥嶺無罪

作者 ︰ 紫花木琴

谷麥嶺乘坐的火車在一個簡陋小站停下。

火車站泥濘的空場上,一群人在等待一天一趟的汽車。汽車駛來時,陶夫人意外地發現谷麥嶺和她上了同一輛車。

谷麥嶺的眼風掠過陶夫人已經蒼老的面容,她年輕大概也沒有美麗過吧。說︰探親?

陶夫人說︰對,我就出生在這里。

谷麥嶺眨眼,心里先是一陣糊涂,然後,漸漸有些明白了。陶井之所以娶了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出生的村落與歐陽遠香故鄉相隔不到幾里路,她們的口音听起來幾乎是一樣的,軟綿而悅耳。難道陶井始終愛著那個女人?

陶夫人打斷谷麥嶺的沉思,問︰你呢?我看你不像這里的人啊。

谷麥嶺是為藍舞蝶來的,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歐陽遠香其實不是藍舞蝶的母親,但是,藍舞蝶和他說的最多的是這個帶著夢幻一樣神秘身世的女人。

也許藍舞蝶一直知道谷麥嶺愛著她,雖然谷麥嶺從來也沒說過,可是,女人是敏感的,她不會不知道的。所以,知道一個男人愛著自己的藍舞蝶,才什麼話都和谷麥嶺說吧。並且還把她所知道的陶井的身世與早年的浪漫故事,一並說給谷麥嶺說。當然不是一次說完的,而是斷斷續續地講出來的。

谷麥嶺是藍舞蝶的知心愛人。

谷麥嶺听了陶夫人的問話,是這樣回答她的,他說︰我是來這里的支教教師。

陶夫人驚喜地雙手一拍,說︰哦,天啊。

谷麥嶺這才知道他去的小學,是陶夫人在家鄉援建的十座小學中的其中一座小學。連同谷麥嶺援建的兩座小學。在這個貧困地區一共要新建十二座小學。

谷麥嶺去的小學,是這個縣最偏僻的一所小學,學校只有一間等待重建的搖搖欲墜草房,十四個學生。

陶夫人臉色紅潤起來,這大概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最快樂的時候吧。有些寶貝,是人們看的見的。比如黃金。有些寶貝,卻是人們看不清的,比如破舊的古董。有人扔的不要的,有人揀起來當作寶貝。有些人當作寶貝的,卻一分不值。就像人的婚姻。有人扔了不要的糟糠之妻,卻在另一個人眼里,是一塊濕潤的好玉。

坐在一邊的谷麥嶺這樣想著,向生長著稀疏樹木的山野望去。

山坡上幾個包著頭巾的婦女提著籃筐,在林子間穿梭而過。

一只斑斕的大鳥飛起,幾個婦女同時扭過赤紅的臉,興奮地叫著什麼。谷麥嶺坐的汽車一路顛簸,好像在一幅青山綠水畫卷中駛過。

商廈里璀粲的燈光,照射在筱酸杏兒彩妝臉上,她站在成衣商鋪玻璃門前,像木頭模特。

一對男女走過,伸手模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女子說︰衣料還不錯,款式也好。

男子摘下眼鏡,上前去翻筱酸杏兒的衣領,想仔細看看標碼。

筱酸杏兒揚手打開他的手。這對男女同時發出一聲驚呼,落荒而逃。幾個正在挑選衣服的顧客低聲笑了起來。

筱酸杏兒給劉沙河打電話,她看上一件三千多塊錢的衣服。

每次劉沙河不是親自趕來,為她買下,就是實在抽不出空兒,把錢打進她的銀行卡里,讓她自已做主買下。

劉沙河沒有接電話,這是劉沙河第一次不接她的電話。

筱酸杏兒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她連續不斷地打了十幾遍電話後,劉沙河關機了。

筱酸杏兒回到單位,門衛喊住她,遞給她一封掛號信。打開,是谷麥嶺簽了自己名字的一份離婚書。

谷麥嶺放棄一切財產。

筱酸杏兒臉上的妝一點點溶化,她像一張紙片,飄蕩在太陽下。

隔著一條街,劉沙河與一個女子從民事局大樓走出來,他們剛剛進行了婚姻登記。

女子不施粉脂的一張素臉,干淨而溫柔。

與女子分手後,劉沙河掏出手機,把里面的手機卡摳出,揚手扔進河里。又把手機也扔進河流中。

河邊上,一個拾荒的男人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瞅著劉沙河走遠,他張著的嘴里,一塊饅頭,掉到地上。

左邊城又重新回到總編的辦公室。

總編有些吃驚,他用雙手搓揉了一下臉,他的臉雖然保養的很好,可是,還是因為年事已高,皮膚松弛了。

最後,總編的雙手從臉上落到桌子上,揚起眼簾,一雙疲憊的眼楮,盯著左邊城,說︰又是什麼事?

左邊城說︰還是關于那個案子。

總編有點惱,可能他並沒有把左邊城這種小警察放在眼里吧,先前只是礙著左邊城父親的面子,對左邊城有些客氣。不過,這回他有點惱了,咬著嘴唇,然後,張開嘴,有些不耐煩地說︰小左,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嘛,我已經全說了。我平生最不願意接觸的,就是你們警察這種人。

坐他這種位置的男人,對下屬與毫不相干的人,從來是不顧忌態度的。

左邊城臉上露出微笑,不過口氣溫和里帶著固執,他說︰呵呵,對不起,沈叔。听沈叔這麼一說,我心里突然有一種悔意。可是,沒有辦法,既然已經當上警察了,就得盡職盡責。我們還是書歸正傳吧。我回來只想告訴沈叔,藍舞蝶被害的那天,谷麥嶺的確不在犯罪現場,他不是殺害藍舞蝶的凶手。

總編責怪地瞪了左邊城一眼。說︰那你還來找我干什麼?我可不是閑人。

左邊城說︰沈叔,你听我說完行嘛?用不了幾分鐘時間。

主編有點無可奈何地往椅背上一靠,看著左邊城,等他說話。

左邊城說︰我就是想來告訴你,我們警察不是傻蛋。經我們調查,谷麥嶺所有的朋友全都為他做了偽證。做偽證的原因,不是他們認為谷麥嶺殺了人,而是為了瞞著他妻子,他們以為那天谷麥嶺是和藍舞蝶在一起,他們看見他們一同走出報社。其實他們都錯了,谷麥嶺之所以撒謊,別人也許永遠也猜不到。那是因為他那天和你在一起。

主編的臉上掠過一絲譏諷的微笑,沒有說話。

左邊城看了看主編,見他沒有反映,便繼續說了下去。他說︰沈叔,你心里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主編冷冷地說︰小左,你不繞行不?我很忙的。

左邊城于是便把雙手放在桌沿上,身子向主編坐的方向探過去,聲音很小地說︰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谷麥嶺是你被拋棄在鄉下前妻的的兒子,對吧?

主編瞪大眼楮,一陣怒火從眼楮里冒出來。

左邊城直起身子,有點得意,說︰一直以來,你都不敢讓你的家人和外人知道。這不光關系到你的名譽,還關系到你的仕途。那天,市里的確召開了支援貧困縣區小學援建和支教的會議。谷麥嶺也的確是在那次會議上下決心去支教的。不過,會議是在白天召開的。你听說谷麥嶺要去偏遠山區支教,心里所有的謙疚都涌上來。散會後,你邀請谷麥嶺去喝酒。這是你們第一次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著對方。不過你們去喝酒的地方不是在街旁的大排檔,而是在一家高檔酒店的包房里。你借著酒勁,把埋藏的秘密,全都說出來。讓你吃驚的是,一切谷麥嶺都知道。可是,長期以來,你們一直形如陌路。你哭,谷麥嶺也哭。你們像父子一樣,緊緊抱在一起。這是你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是吧?

左邊城的聲音不免有點刻毒。

主編癱在椅子上,好一陣不能動彈。

左邊城是上一次從總編的辦公室走出來,在走廊里遇見那個和藍舞蝶有著一樣氣質的女孩兒那一刻,開始懷疑並開始調查主編的。

作為警察,對于任何一點疑點都是不會放過的。左邊城並沒費什麼周折,就把主編的身世調查清楚了。

雖然左邊城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在總編听來,卻是用小刀割心一樣的殘忍。每個人面對自己的隱私被揭露出來的時候,內心都充滿了憤怒。

飽經人生風雨的總編很快恢復了靜若潭水的表情,等待左邊城說完之後,才把放在桌子上的手往上一舉,說︰你說完了嘛?孩子。如果你說完了,請你出去。從此,我們彼此不認識。

左邊城向後退了一步。

左邊城看見總編的眼楮里慢慢溢滿了悲傷的淚水。那一刻,一種震撼讓他的心一疼。瞬間,左邊城就知道他錯了。他利用警察這種特殊職權,傷害了一個有自尊心的男人。

左邊城慢慢舉起手,向總編敬了一個禮。然後,轉身推門揚長而去。

走出門去後,左邊城猛地向自己打了一拳。也許他根本不該來到這里,能夠證明谷麥嶺無罪就已足夠了。

屋里的總編猛然推開面前堆積的文件、書稿,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失態,手指著剛巧推門進來的一個送審稿件的編輯,大喊大叫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數日後,總編申請退休的文件發下來,放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桌子上。

窗台上,曾經被精心養護的一株珍貴的紫牡丹,由于,沒有了主人的澆水、施肥,在窗外的嬌陽烘烤下,一點點憔悴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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