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沙河停下腳步，他身上的風衣垂下來，一只斑斕的蝴蝶落在衣襟的一角，像蕩秋千一樣，顫動著翅膀。
劉沙河注視街頭佇立的一個女人。那個體態娜婀的女人，是藍舞蝶。
藍舞蝶是那麼的優雅而出眾。有時候，一個人的優雅跟出身是沒有關系的，但是，一定是跟容貌有關系。一個人的出眾，是跟地位沒有關系的，但是，一定跟才智有關系的。
劉沙河此刻注視藍舞蝶的眼神，就像欣賞一朵花。是一個男人欣賞女人的那種眼神。
藍舞蝶在用手中的照相機抓拍一群放學的孩子。她的表情很是憂郁。
正在行走的路人，紛紛地停下腳步，看著攝影的藍舞蝶，但是，那群孩子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沖著他們照相。
那群孩子跟在一個穿著破舊的孩子身後，齊聲喊︰野種野種
一直默默低頭走著的孩子突然轉頭來，他像一只猴子般跳躍而起，從路邊揀起一塊石頭。石頭帶著一聲呼嘯飛向跟著的那群孩子。那群孩子像落入石子的一池水，向四周飛濺而散。
那孩子把拋擲石頭的姿勢保持了好幾分鐘，然後，慢慢站直，他的臉漲的通紅，干裂的嘴唇上咬著一排牙齒，一滴淚珠墜在眼角。
藍舞蝶一按快門，拍下男孩那一刻的臉部特寫。
每天，這個男孩的身後都跟著幾個或十幾個小孩，向他扔石子，罵一些恥辱他的髒話。男孩和他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他的母親是一個風塵女人。
劉沙河邁步走近藍舞蝶，斑斕的蝴蝶飛起。
藍舞蝶回過臉來，她的眼神是哀傷的。
劉沙河和藍舞蝶並肩往前走，走過長長一排樹叢，藍舞蝶站下，這天，她是想來和劉沙河作一個了斷的。這樣的了斷，藍舞蝶作出無數次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但是，這次，藍舞蝶沒有說話，她還沉浸在剛才拍攝到的一幕里。藍舞蝶伸手從路邊的樹枝上揪了一片樹葉，含在嘴里，一股苦澀，彌漫進喉嚨里，她咳了起來。
劉沙河等待藍舞蝶咳完，說︰那孩子是誰？
藍舞蝶慢慢咽下嘴里的苦汁，她的眼楮里，因為嘴里的苦澀而涌起一層淚光。
劉沙河很奇怪地看著藍舞蝶，心里的些糊涂，不知道藍舞蝶為什麼會流淚。他是過了很久以後，才知道原因的。
藍舞蝶平息了一下情緒後，說︰我不知道那孩子是誰。那孩子很像我寫的新聞報道里的一個當事人，他家有精神病史，在一個精神病家里長大的孩子，是很可憐的，即使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也會被逼成精神病的。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小孩，心靈一定會扭曲的。社會上很多暴力刑事犯罪，追根尋原，都是不良的家庭造成的。監獄里應該有很多這樣的罪犯。這是他們的錯嘛？誰會知道他們的心里有多苦嘛？他們犯的罪，僅僅是他們個人犯的罪嘛？我們這個社會就沒有任何責任嗎？為什麼受到懲罰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他們受的懲罰還少嘛？法律沒有辦法去懲罰那些傷害過他們的人，那麼良心呢？我們的良心就不受到譴責嗎？你也看到了，這種悲劇還在上演，誰來告訴我們，是我們的教育錯了，還是我們做人標準，從一開始就不對，是誰給了一個人權利，去歧視另外一個人。就因為生他的那個人是個病人或者是一個犯了錯的人嘛？即使是這樣，那麼，就應該讓另外一個人來承擔痛苦嘛，盡管那個人還是一個孩子。他還那麼小，一張臉，是那麼的稚氣。劉沙河，你不會懂吧？
劉沙河喉頭一陣哽咽，他的身世，怎麼會不懂那種疼哩。
藍舞蝶的眼楮又濕了。
劉沙河的眼楮也一點點濕潤了。那一刻，他的心，是善良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善良的，只是有的時候，被污垢蒙住了良知。
藍舞蝶咬住嘴唇，不想讓眼淚流下來的樣子，是那樣的楚楚可人。
劉沙河突然沖動地伸出手去，一把把藍舞蝶緊緊地攬入懷里，心里一陣難過。好久，說︰你原來是這麼一個好的女人……咳，為什麼就是你呢，會是你呢？你為什麼是他的女兒呢，他為什麼要有一個女兒呢？可是，可是，從古到今，父債子還啊……
藍舞蝶慢慢地從劉沙河的懷里掙月兌出來，望著劉沙河英俊的臉，他已經很好的掩飾了小時候痛苦的痕跡，揮之不去的是心中的傷痛。
藍舞蝶明白他的意思，他恨陶井當年把他的家害得家破人亡，這就是他認識並折磨她的原因。
藍舞蝶嘆息了一聲，說︰劉沙河，我什麼都調查清楚了。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是你手中報復陶井的一個工具。對嗎？你認識我是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可是，我知道，你每傷害我一次，你的良心就會痛苦一次。我感覺到了，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但是，劉沙河，我告訴你，陶井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劉沙河的身子搖了一下，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藍舞蝶，好久好久之後，說︰啊，是嘛？原來是這樣。可是，可是，我的母親呢，我的家呢，我的美好童年呢，一切都煙消雲散了……我，我沒辦法讓我心中的仇恨煙消雲散……
藍舞蝶說︰你怎麼听不明白呢？我不是陶井的女兒。我和他沒關系。我為什麼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付出代價？
劉沙河煩燥地揮揮手，蠻橫不講理地說︰那我不管，我只要讓陶井也嘗嘗什麼是痛苦，什麼是一輩子痛不欲生。他毀了我母親，我就毀了他，以及他愛的人，你不是他愛的女人嘛？
藍舞蝶瞪著劉沙河，突然一陣身心疲憊，她看見劉沙河的嘴角掠過一縷猙獰的笑意，像豺狼虎豹一樣可怕。
劉沙河伸手拽住她的耳朵，藍舞蝶的耳朵被劉沙河嘴里噴出的熱氣燙得疼了起來。劉沙河從嘴里發出的聲音，是那麼的陰沉可怕。藍舞蝶听見他這樣說道︰去，想一個辦法，讓陶井身敗名裂，否則，你也身敗名裂。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很小的時候，你不是曾經非常輕易地殺過一個男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