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血紅的晚霞中滴落下來,這個城市有一種血流成河的景象。
藍飛鳥腳步急匆匆地穿過街道,她走進樓門里,樓門里一股暖意,藍飛鳥把手中的雨傘合攏,轉過身子去,看了看樓門外邊的天空,紅色天空滴滴落落下著的雨珠,像從一個巨大尸體上流下的一串串血水,讓她一陣恐怖。
藍飛鳥轉身跑上樓梯,她剛才站的樓梯口地上,汪了一灘水。
藍飛鳥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去,站在門廳里,氣喘吁吁地把雨傘放到牆角里。
屋子里,藍樹林和白素蘭正在吵架。
藍飛鳥從來沒听到過藍樹林和白素蘭吵過架。這對夫妻在兩個孩子懂事之前,突然結束了爭吵。
結婚時,藍樹林不是現在這麼窩囊的男人,他從來沒有嬌縱過白素蘭。他出生的村子,盛行男人打老婆。剛結婚的時候,藍樹林也動手打白素蘭,他們把家里所有可以扔的東西,都投擲向對方。
藍樹林喜愛陶瓷,白素蘭就摔他的最喜愛的陶瓷。
每次打過架後,地上全是摔的粉碎的陶瓷。
那是一個有著白亮亮月亮的晚上,白素蘭突然發現家里所有的陶瓷都已經被她摔沒有了,那一刻,她看見藍樹林悲傷地半躺在一張椅子上,像個女人似的哭泣。
過了好一會兒,白素蘭走過去,把藍樹林像抱一個孩子似地摟入懷里,用手指尖揩去他眼窩里的淚水。他們就那樣摟抱著過了一宿,像在新婚洞房夜里那樣,纏綿。
藍樹林只記得那個夜里,他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奄奄一息。
自打那天之後,藍樹林再也沒和白素蘭吵過架。
每一次白素蘭出差或去開會,都會抱回一件陶瓷。可是,藍樹林再也不喜愛收藏了陶瓷了,收藏陶瓷成了白素蘭的喜愛。
在這個家里,藍樹林越來越沒有氣焰,人也越來越窩囊。
藍樹林最初懷疑妻子與別人有染的氣憤,漸漸被白素蘭清心寡欲的夫妻生活沖得無影無蹤。
在藍樹林一步步退讓的過程中,白素蘭也漸漸在藍樹林面前佔了上風。她不愛藍樹林,好像也不愛任何在她面前出現的男人,她對男部下一向是帶些嘲諷性質的嚴厲,對男上司也鐵嘴鋼牙的態度。
藍飛鳥手扶在門廳里的門框上,彎下腰去,月兌鞋。說是藍樹林和白素蘭吵架,其實,是白素蘭在訓叱藍樹林。
藍樹林縮在沙發上,雙手捧著臉,默不做聲。
藍飛鳥進屋,見白素蘭正在撕一些照片,把撕壞的照片一張一張扔在藍樹林的臉上,雪花一樣的碎片飄了一地。
藍飛鳥說︰怎麼了?
白素蘭扭過臉來,她的臉上帶著哀傷。
藍飛鳥走到跟前,蹲下,想試圖奪下白素蘭手里的照片。
白素蘭突然把手里正撕著的照片用勁地拋起,照片紛紛揚揚飄落到藍飛鳥身上、頭上。
藍飛鳥揀起一張碎片,是白素蘭的照片。
藍飛鳥站在客廳里,注視著白素蘭掀翻桌子,桌子上的茶具摔在地板上,茶水淌出來,茶香四溢。
這一刻的白素蘭沒有一點在外界看來的大家閨秀品德。她在家里一向是這樣橫行霸道。不過,只要走出家門,她立刻就會變成一個端莊優雅的女人。
白素蘭終于精疲力盡了,倒在沙發里。
藍飛鳥在白素蘭面前蹲坐下來。白素蘭是一個最愛照相的女人。
藍飛鳥默默地坐在白素蘭面前,伸出手去,握住白素蘭神經質絞在一起的雙手,說︰媽,你怎麼了。
白素蘭眼圈一紅,淚水長流。她睜大淚眼,看著藍飛鳥,痛苦地搖著頭。
過了好久,她泣不成聲地捶著面前的長條茶幾。
藍飛鳥听見她哽哽咽咽地說道︰飛鳥兒,你知道嘛,舞蝶兒活著的時候,有多苦嘛,看上去她是那麼快樂。可是,可是,你知道嘛,她竟愛上了一個虐待狂啊。你永遠也想像不出那個男人是怎麼折磨她的,舞蝶兒是個多麼聰明的孩子啊,可是,她甘心情願的不肯放手,說什麼也不放手。我告訴她,不能接近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個惡魔,她不听,她不听啊。我就知道早晚會出事的,會出事的,可是,她不听我,一句話也不听我的。
藍飛鳥問︰藍舞蝶談戀愛了?那個男人是誰?
白素蘭啜泣聲嘎然而止,她瞪著藍飛鳥,一時愣住。
過了一會兒,她起身從擱在茶幾上的紙巾盒抽出一張紙巾,揩去臉上的淚水。她重新坐下來的時候,說︰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哦,是啊,舞蝶兒是不會把心事告訴你的。你們從來都不像親姐妹……你瘦了,也別太難過了,我不能沒有了舞蝶兒,再失去你。
藍飛鳥仿佛沒有听到她的話似的,說︰媽,藍舞蝶愛上的那個男人是誰,你告訴我。我猜想,藍舞蝶也許是死在他手里的。
白素蘭的身子向後一倒,向藍飛鳥揮了揮手,意思是她累了,讓藍飛鳥走,她從來就是這樣霸道。
藍飛鳥站起來,她從樓里走出來,經過樓前一棵老槐樹投下的一團黑影時,她回過頭去。
小的時候,她總是站在這棵樹下,把手指含在嘴里吸吮。
那年,一個高高的男人闊步從她身邊走過。
男人穿的風衣在風中刮起來,像一面旗幟一樣發出呼拉拉響聲。
小小的藍飛鳥注視他英氣勃勃地向遠處走去的身影,不知為什麼,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藍飛鳥吸吸鼻子,跑回家去,看見倚門而立的媽媽,淚流滿面。
不久之後,藍家搬家離開了那個地方。
藍飛鳥已經不記得那個地方是在這個城市的什麼位置了。她只記得那個男人經過她跟前的時候,扭過臉來,那是一張讓她那麼小的女孩子也動容的英俊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