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第十九章 細菌

作者 ︰ 紫花木琴

穿在陶井身上的黑色風衣被風刮起,黑色墨鏡後面藏著一雙已經渾濁的暴凸眼楮。白素蘭認出他,是他那身裝扮,他老了,已經沒有了年輕時候的英俊挺拔了。僅僅一、兩月的時間,陶井改變了許多。一個人的衰老,不是容顏發生了退化,而是因為耗盡了心血,失去了精氣神。

白素蘭與陶井的婚姻不過是二、三年的時間,卻是刻骨銘心的。她看著他,陶井摘下眼鏡,說︰又有一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麼好看。

一個清純的女孩兒,從陶井身後經過,秀發被風吹拂到她的嬌好的臉上,映襯著那張充滿青春活力的臉,更加潔白與嫵媚。

白素蘭一只手放在嘴唇上,手指肥碩。她听見樹上鳥語呢喃。那時候,她也是這麼年輕,墨黑的眸子,顧盼生輝。歪頭淺淺羞笑的時候,看著她的陶井竟驚呆的表情。那情景倒像是昨天發生的事。

陶井是什麼時候,不再用那種眼光看著她了,她已經記不得了,那一切發生的是那麼突然,她的精神是一下子垮掉的,純真的眼神也就是從那時候起,看人變得凌厲起來的。一個女孩變為女人,不是嫁為**,而是經歷變故。白素蘭喃喃說︰那時候,我真好看啊,就像她一樣……

陶井沒明白她說的話,說︰你說什麼?

白素蘭說︰我們的藍舞蝶就像我當年……

陶井驚異,說︰我們?

白素蘭說︰她俊秀慧中的樣子。你多長時間沒見她了?她是不是越來越長的像我了……

陶井一陣冷,白素蘭的神態太古怪了,他伸出手去,扶住她,以為白素蘭是因為藍舞蝶的死,有些神精不正常了。

陶井扶著搖搖晃晃的白素蘭,這個女人身上的花香,是從什麼時候起消失的哩。長久接觸女人的陶井,能分辨出每一種女人身上散發出的花香味道。每個女人身上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但是,他還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女人身上會沒有花香,沒有花香的女人,已經不是女人了。

陶井的失望是那樣的明顯,但是,他還是扶著白素蘭,沒有松開手,畢竟他愛過這個對他死心塌地的女人。陶井輕聲說︰蘭兒,你要挺住,舞蝶兒死不能生還,她……的死,不過,不過是早晚的事。我們,我們都是這世間的一個匆匆過客。你一定要節哀啊……

白素蘭臉上的顏色,是一點點變成死灰色的。她瞪著陶井,好半天,沒有說話。陶井搖了她一下,白素蘭才頭一歪,癱軟在他的懷里。她的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斷斷續續說︰什麼?什麼……舞蝶兒……死了……她……死了?果然,果然這……是……真的。他們竟瞞著,瞞著我……

陶井咬住舌頭,心里一陣後悔,說︰你竟不知道?

白素蘭的指甲尖傷心欲絕地挖進陶井胳膊的肉里,她驚呼,說︰是他,一定是他。歐陽遠香的兒子。

陶井任憑白素蘭抓撓撕咬,一動也不動。他仍舊記得歐陽遠香的兒子。那孩子有一雙明亮的黑眼楮,每當他推門走進屋去,那孩子扭過頭來,望著他的眼楮里幾乎全是白眼仁。陶井從身後或是拿出一個絨毛狗兒,或是兩個木偶人,或是幾塊糖,那孩子看也不看一眼,低下頭去,繼續玩他手里的積木,積木搭建的房子總是搖搖欲墜。

陶井每年都到孤兒院里看那個孩子。但是,有一年,他竟忘了去了。後來,就再也沒去。

陶井已經忘記了長大後的劉沙河的模樣了,其實他也早已忘記了藍舞蝶,那個可愛的孩子,只留在了他的記憶里。可是,那個有著天高雲淡的夏天,藍舞蝶推開他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口,清純如水。

陶井從寬大的辦公桌子上抬起臉來,他手里拿著的電話,慢慢地放下,對方並沒有說完話。辦公室窗台上的花盆,無數瓣花蕊綻放。

藍舞蝶笑吟吟的唇角,旋起一縷調皮的波紋,她向陶井打了一個軍禮,完全是開玩笑的樣子,說︰副局,您好。

陶井接過藍舞蝶遞給他的名片。其實不用名片,陶井也知道藍舞蝶的名字。他看了看手上精美的名片,早年的那風那雨狂卷而來,他站立在黑壓壓雲層下,喘息。這一次,他終于認出了早年在他膝下嘻笑戲謔的那個小女孩兒,白素蘭的女兒。藍舞蝶說︰副局,你怎麼了?

過眼煙雲的往事,在一瞬間都記起來了。陶井長長吁了一口氣,一笑,說︰藍舞蝶,再次讀到你的名字,還是有一種詩情畫意的意境。

藍舞蝶像個孩子似地歪頭向他笑,燦爛如花。

在這之後,便發生了他為藍舞蝶能進入報社,到處托人找關系有事情。再後來,藍舞蝶出乎意料地成為全市頗有影響的美女記者。陶井再想見她,就要三請四請。已經見過世面的藍舞蝶,不再是當初那個靦腆而又羞澀的小女子了。她的文靜只是表面的,其實,她敢做敢為的潑辣作風,在都市報社里人人皆知。她具備當新聞記者的一切要素。

那次,藍舞蝶突然來找他,與第一次找他的印象,完全迵然。那天,陶井去市里開會,並不在辦公室里。他回來的時候,藍舞蝶坐在沙發在看一本雜志,修長的秀腿,盤疊在一起,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優雅的女人。

藍舞蝶主動來看他,陶井有些意外。他以為藍舞蝶不過是他很快忘記的眾多紅顏知已中的一個。陶井愛一個女人,只要追求到手,就立刻放棄。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白素蘭,白素蘭用一生的時間糾纏他,他想甩掉,卻始終無能為力。這是他遇到的唯一一個對手,但是,他不知道藍舞蝶才是他的旗鼓相當的對手,而且,是置他于死命的最強悍的對手。

藍舞蝶放下雜志,嘴角掛著一縷似有似無的笑容。自信的女人都是這種神態,面對任何人,都一臉的平靜似水,但是,骨子里卻隱藏著對來者的輕蔑。

陶井走到她面前,用手指勾起藍舞蝶的下巴頦,說︰小東西,找我有什麼事?

藍舞蝶冷冷地說︰請你拿開你的手,行嘛。你的手上沾滿了細菌。

陶井心一驚,藍舞蝶以前從來也沒有用這種口氣,和他說過話。他知道藍舞蝶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了。陶井悻悻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指從藍舞蝶下巴頦上掉下去。他轉身坐到辦公桌後面的時候,很快就恢復成副局長的面孔了。他重新向藍舞蝶看去,說︰什麼事,你說。我還有好多事要忙。

藍舞蝶莞爾一笑,說︰你再忙,也沒有我跟你說的這件事重要。你想听嘛?

陶井說︰想听如何?不想听又如何?

藍舞蝶听了,便站起身來,翻卷起的長裙,傾刻順著她光潔的長腿,滑下去,像花兒開放一樣。藍舞蝶走到陶井辦公桌前,兩只手往桌子上一放,她的兩只手也那麼修長、白淨。于是,陶井听見她說了一句讓他一輩子都驚悚的話。

那一刻,陶井的手下意識地模在腰間的手槍上,但是,藍舞蝶沒有一絲懼怕的意思。陶井就覺得天色一暗。

看到陶井愣愣地神色,白素蘭停止了哭泣,搖了他一下,說︰你怎麼了?

陶井長呼出一口氣,看了白素蘭一眼,白素蘭被淚水浸泡過的臉上,布滿了暗斑。那天,陶井頭一次沒有興致與白素蘭去旅館,白素蘭搖搖晃晃地鑽進一輛出租車,目送出租車絕塵而去的陶井,再次陷入沉默之中,沒有注意到好些鳥兒在他的頭頂盤旋,一些白色的鳥糞落下來,沾髒了他的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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