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從車窗外吹進來的，是那種長驅而入的疾風，吹起一疊放在座椅上的黃色紙人。驚駭的乘客來不及躲避，一些紙人已經撲到臉上、身上，還有一些紙人飛出車窗，在天空上像鳥兒一樣飛翔而去。
幾個小時後，鄭隊才輾轉登上那輛公交車，他在出現紙人的最近的車站下車，從路邊的草坪上揀到幾只紙人，他一眼認出紙人和藍舞蝶被害現場發現的紙人是出自一人所手，只是這次紙張是黃色的。
鄭隊環顧四周，遠處是一座重新修繕過的老城門。
鄭隊盯著老城門看了好久，只是他不知道很多年前，一個黃姓女子在到達城門時，約好與她私奔的男子已經不知去向。她家那年也因動亂，搬離了原來的房子。女子怕回來的男子找不到她，每幾個月就剪一些紙人，扔在城門外。她認定只要男子看見了她剪的紙人，就會等待在那里。為了讓男子能馬上發現她剪的紙人，春天，她剪白色的紙人。夏天，她換成黃色的紙。秋天，是黑色的紙人。而到了冬天，她則選用大紅紙。
鄭隊喝了一口水，然後，把手里的礦泉水瓶一斜，把水往頭上一倒。他的頭頂上立即裊裊升起一片水蒸氣。
雨天，天空灰綢緞顏色。街上灌滿濕潤的長風，路人舉著一把把傘兒，行雲流水般走，像一朵朵新長出來的五彩斑斕蘑菇。
那年，小小的劉沙河從孤兒院跑出來，他整日的在這個城市里游蕩，他在尋找關于他身世的蛛絲馬跡。
劉沙河是一個神色落寞的少年。當他睜大眼楮注視你的時候，年輕的額頭上便會擠出兩道抬頭紋，看上去少年老成的模樣。他的手中拿著一把破雨傘。小小的身子，短短的小腿，發育很好的大腳片，踩過污濁的積水時，發出瓜唧瓜唧的聲響，小腿肚子上，濺滿了泥漿，像梅花鹿的斑痕。
往日平常的景色，因為煙雨朦朧，便如詩如畫了。劉沙河靠在一堵殘牆上，鼻子突然酸酸的。在這個城市里，他是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兒。站在一堵殘牆上，氣度不凡的劉沙河靜靜地等待著雨停，他依稀記得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站在這棵大樹下，哭泣。他的眼楮里濕潤起來。
藍舞蝶走過，她的手里拿著一把曾經很普通，但是，現在很時尚的描花紙傘，和劉沙河小時候在孤兒院里經常打的傘是一樣的。恍惚之間，劉沙河還真以為那就是他小時候打的那把紙傘，紅漆，木桿把手。站在傘下，仰起臉去，透過紅色的傘面，仿佛天空也是鮮紅色的，涼涼的心里就會生出好些溫暖。劉沙河吸了一下鼻子，喊了一聲，說︰藍舞蝶兒。
藍舞蝶扭過臉來，她看見一堵殘牆處，站著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她的心口窩針扎一樣疼。她定了定神，看清是劉沙河，一笑，青白了一張臉，無論劉沙河怎麼對待她，她還是愛著這個男人吧。說︰怎麼是你？
劉沙河說︰沒帶雨具，站在這兒躲雨。
藍舞蝶向四周望了望，這片平房已經開始拆遷。不遠處是一片老舊的房子，那是一所孤兒院。藍舞蝶去過那里，那個院子里種的全是桃樹，到了春天，開滿了細細碎碎的嫣粉色的桃花。
劉沙河說︰你下班走這條路嘛？
藍舞蝶心里也一陣奇怪，她從來也沒走過這條路，不知為什麼，采訪回來，突然就拐進了這條胡同，雖然拆遷了，可是，這里的桃花開的正好，全是好幾十年的桃樹，可能開發商覺得砍了可惜，還是移走，可以賣許多錢。現在就是這種老樹最值錢了。
藍舞蝶這樣想著，說︰我剛采訪回來，經過這里。沒想到會踫到你。你怎麼在這兒？對了，我去過那邊的孤兒院，里面的小孩很可憐。
劉沙河的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說︰你怎麼知他們可憐？
藍舞蝶不知怎麼有點後悔，劉沙河是個敏感的人，很平常的一句話，就很容易傷到他，藍舞蝶和他說話越來越小心，她猜想極可能與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可是，劉沙河從來也不說他小時候的事，就連他從事的職業和其它情況也不了解，她那麼精明，卻也迷失在愛情里了。
劉沙河沒等藍舞蝶回答，就先主動地走到她的身邊，接過她手里的傘，說︰我送你回家吧。
藍舞蝶便和他並肩共打一把雨傘，沿著街道往前走。藍舞蝶是突然把臉埋到劉沙河胸脯上的。她啜泣起來。劉沙河輕輕地拍著她，好半天，說︰怎麼了？
藍舞蝶說︰我們真得不是冤家不聚頭嗎？
劉沙河伸出手去，把她慢慢地攬緊在懷里，他已經身心疲憊？他懊喪的想。劉沙河低下頭去，扳起藍舞蝶的臉，那張淚痕班駁的臉，好似粉面桃花一樣好看。劉沙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從兜里掏出紙巾，為她揩去眼角的淚珠。藍舞蝶破啼一笑，向後退了一步，抹去劉沙河衣服上的淚痕。說︰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
劉沙河看到自己的風衣上沾著一片鼻涕眼淚。故意逗她，調侃地說︰小丫頭片子，怎麼突然就哭了起來了哩……你以為我是一塊大手絹啊。
藍舞蝶掏出手絹，為他擦去風衣上一團污穢。現在已經沒有人用這種花布手絹了，這讓劉沙河有一種懷舊之感，這個女子其實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劉沙河突然疼愛地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久久地沒有放開。他看見藍舞蝶的中指上，還戴著他們初次相會時，劉沙河送給她的一只銀環。
那一年，藍舞蝶已經是一個清秀而優雅的女人了，**女愛的日子里，眼風飄起，那只戒子滾落在她的手心里，沿著她掌紋一寸一寸碾碎成水，原來那不過是一朵凋零的花瓣，只是曾經有人把一大滴淚留在了花蕊里。那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全部淚水。只是沒人能知道，為什麼總是要有這樣一個水一樣女子，在一個水一樣的夜晚，用整個生命的代價，如饑似渴地去追尋一個似真似幻的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