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正文 序

作者 ︰ 紫花木琴

死神的大手放在我肩膀上那一刻,迷宮的旋轉門緩緩地打開,一輪紅色月的月光在我身後,流水一樣瀉在散發著苦澀味道的草棵里,我完全被籠罩在一片濕黑的陰影里。呼嘯的陣風,從迷宮深處吹來,驚詫之間,拋向天空的發絲,帶著一股寒氣,紛亂地落回到我的臉上,我聞到我冰涼的手指上有一股死亡的芳香。那時候,一張悠悠蕩來的慘白色的紙人,從殺者眼前飛過。只、是、一、張、紙、人、飛、過,一場慘案便發生了。

我死了。死于四月二十五日晚,生命最後終結的時間,定格在七點四十三分。

死亡之前,我已經是一個懂得萬種風情的女人了。我有著一種很多女人都不具備的天生優勢,那就是,我生有一張恬美、迷人的臉蛋。所有與我偶遇的人,都會終生難以忘記,我是那麼美麗。雖然我沒有婀娜多姿的身材,可我極會用挑選到的衣裳,掩飾我的缺點。我還讀過一點書,讀書的結果,就是讓我具備了古代仕女的風韻,用現代人審美標準來說,就是我的眼風中帶著一抹讓人動容的水一樣陰柔嫵媚的風情,我是那種讓男人心緒迷亂的恬靜而優雅的女人。我交往的所有朋友都是男性,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像男人那樣,懷著一顆驚慕而貪婪的情懷,讓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所以,我沒有一個女性朋友。我是在一個陰冷的夜晚,被人殘忍的殺害的。我猜想︰殺我的,一定是一個男人。不過,也許完全有可能是一個女人殺了我,因為,有很多原因,使女人有理由更恨不得殺了我。但是,我是自負而固執的女人,我的的性格就是從來不會輕易改變我的想法。我還是認為殺死我的人,一定是一個男人,而且,我還可以說出這個男人的名字,他叫陶小落。我們之間有著不可化解的生死糾葛。只可惜,那時候,我已經死了。所以,凶手在逃的期間,警察一直無法知道究竟是誰殺了我。

我死亡前一天的下午,太陽很白,像燃成滾燙的鋼水,滴在窗戶的玻璃上,變幻成無數個極小的太陽圈。那時候,我正與陶小落並肩蜷坐在一張布藝沙發上,茶幾上堆滿了包裝精美的小食品。我們一邊看著一部驚悚謀殺片,一邊吃著小食品。看到驚險之處,我們全都不約而同地把沾著油污的手指,捺在嘴唇上,壓住一聲接一聲的短促驚叫。

我們就像一對**女愛的戀人,衣著不整。

突然,畫面停止了,然而,電視里發出的女鬼吟哭一樣的驚悚音樂聲,卻仍舊像一片秋葉一樣,從裝有精致大吊燈的屋頂悠悠蕩蕩飄下來,沿著雪白的牆壁環繞一圈,幾番掙扎,拖著走調的怪音,先是在地毯上打了一個滾,才飄落到一團昏暗的牆角里。寂靜是瞬間來臨的,那是一種死一般的窒息安靜,窗外,一個賣豆腐女人高亢叫賣聲,清晰入耳。這個有著粗俗嗓音的女人已經不能稱之為女人了。陶小落要起身去衛生間,被我惡狠狠地一把拽住胳膊,他瞅著我,我的嘴角飄起一縷迷人的笑容。陶小落最大的毛病,就是無法抵抗來自美女的深情注目。可是,這次他很警覺,竟然察覺出我的笑容里摻了毒藥一樣的恨意。他吃了一驚,身子一歪,重新倒在布藝沙發上。裝出有點討好我的口吻,說︰親愛的,想干什麼嘛,我還憋著尿呢。

我的牙齒很白,但是,完全從嘴里出來的時候,也是一副凶惡的嘴臉。我說︰我想殺人。

陶小落突然樂了,嘴里發出一串令人作嘔的干巴巴尖銳笑聲。他邊笑,邊伸手抓起一厚厚一疊薯片,塞進嘴里,笑聲中參雜著舌頭貪婪翻動的響聲。這個令人討厭的男人。我放在腿上的雙手一點點握成拳頭,喉嚨像被火燎傷了一樣,疼痛起來。猛地,我呼出一口氣。電視黑屏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重新亮了起來,一張陶小落猥褻女人的清晰畫面,彈出。那是個半老徐娘一樣的女人,是在買菜回家的路上,被陶小落攔截**的。這個女人出于保護自己的名聲,並沒有報警。這是我快速拍攝下的多張照片中的其中一張,照片上的陶小落半果著身子,丑態畢露。**現場是一條長滿草木的水溝。陶小落已經無數次選擇這樣的場合作案了。

我在一家報社已經從事多年報紙攝影了,是一名攝影兼新聞記者。這張照片是我跟蹤陶小落時,抓拍的。同樣的犯罪手段與場景,與另一起**錯案,極其相同。為了這張照片,我用了半年的時間。從認識陶小落那天起,我就已經開始計劃報復他了。當然,陶小落作為追逐玩弄女性的慣犯,他不可能知道,一個嬌小的女子,會敢動他一根汗毛。

陶小落的雙手猛地抓住脖子,他被一疊被唾液沾在一起的薯片噎住了。那一刻,屋子里的空氣像被抽空了似的,幽靈四起。作為那起震驚整個城市的****案中的主角,陶小落當然知道自己只是僥幸沒有被捉到。不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以為自己已經逃月兌了法律的制裁了。當他突然看見電視畫面里自己的圖像時,嚇得幾乎昏厥了過去。自從那起**案連市委領導都驚動後,陶小落已經收斂了很多,他不明白我是怎麼獲得的這張足以讓他伏法的照片的。陶小落像一口黑洞似的嘴里,發出絲絲游離的氣息,就像一只狗兒,垂死時,發出一聲接一聲低嗚嗥叫。他當然知道,如果警察掌握了這一材料,那起重大的**錯案,就會順著這一線索,重新偵破,抓住真正的凶手。他不想進監獄。不過,說真的,我也不想只是把他送進監獄,關些年,再被放出來。那種結果,實在太便宜陶小落了。

我的目光從陶小落大汗淋灕的臘黃臉上掠過,瞥了一眼窗外,吃了一驚,窗外的那輪白亮的太陽,不知道何時,已經變成一口漆黑鍋底的顏色,一張白色的紙人從上面飄過。

陶小落向我伸出一只手,哀哀欲絕的表情。

我恨這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已經很久了。我很聰明,但是,我很少費盡心機的去干一件事。但是,這一次,我卻攪盡了腦汁,精心布置了一個請陶小落入甕的陰謀,連每個步驟,以及可能發生的意外,我都仔細琢磨過了。只有一個目地,借刀殺了陶小落。並且,不留一點痕跡,讓所發生的一切結果都合情合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後來的結果,會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人算,不如天算,牽涉那麼多人,卷入一場凶殺案中。也許,剛一開始,我就錯了,不是這個男人死于非命,而是我死于非命。或者,我和他都錯了,我們都逃不過死于非命的結局。

我突然像瘋了似地笑了起來,拍著雙手,臉上落滿了交錯縱橫的一綹綹凌亂長發。

陶小落的身體扭曲成麻花的形狀,收回去的雙手,已經把脖子撓出一道道血痕,他痛苦地咬扯著黑紫色的嘴唇,已經奄奄一息。我停住笑聲,迷亂的眼神從腥紅的窗簾上掠過,沒有一點憐憫之心。當我把目光慢慢地重新落回到陶小落毫無血色的臉上時,我的思想和仇恨在上面流連,仿佛有一萬年之久。突然,我又笑了起來,這一天,我真是一個愛笑的女人。我向後仰起頭,發出一聲接一聲抑制不住的刺耳狂笑。直笑到肝腸像斷裂的疼痛起來,我才從布藝沙發上爬起,沾著汗津的赤luo腳板,無情地踩在陶小落溫熱的身體上,陶小落像一灘泥一般毫無聲響,只有眨動的眼瞼,證明他還活著。我整理好衣裙之後,彎下腰去,嘴角帶著一抹獰笑,附在陶小落的耳旁邊,說了一句讓陶小落雨雷轟頂的話。我說︰二十萬,買下這張照片,連同底版。二十萬,好像也不太多,哈。不過,念在你已經破產了,只要這麼多。我會打電話,通知你送到指定地點的。

陶小落好像沒听明白,我便又重新說了一遍︰是給錢?還是坐牢?您選。

說完之後,沒等陶小落回答,我重新得意忘形地狂妄笑了起來,那一刻,我完全破壞了一個淑女的形象。陶小落本來半眯著的倦怠的眼楮,倏地,睜成了圓形,像極了一對死魚眼楮。陶小落那充滿仇恨的眼楮,死死地盯視著我,這讓我覺得更加可笑,我的手放在他那被汗水打濕的頭上,把那些爬在頭頂的頭發揉亂,然後,使勁揪住。陶小落疼的從布藝沙發上滾下來,猛然撞在茶幾上,隨著茶具摔在地板上破碎聲,他發出一聲爆咳,接著,一疊薯片夾雜著血水,從他的喉嚨里噴出來,箭一般,射向牆壁,一朵帶著血腥的花瓣,在牆上徐徐地綻放。陶小落終于緩過氣來,變成慘白色的嘴唇里露出兩排牙齒,憤怒地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咒罵︰臭*子,你這個臭*子……

陶小落從來就不是好欺負的,但是,我已經不怕他了。我把拉扯過陶小落頭發的手,在布藝沙發上擦了擦,布藝沙發上立即留下了一抹污黑的汗漬,我是故意讓他看到我充滿厭惡的表情的。然後,我笑了起來。我笑起來的樣子,總是千嬌百媚的,盡管那一刻,我是一個惡毒的女人。

我優雅地向後退了一步,衣裳飄逸,屋子里灌滿了我那一聲高過一聲刺耳而放蕩的尖笑聲,那笑聲在陶小落的耳膜里轟鳴作響。我伸手打開門的那瞬間,突然,打了個寒顫,但是,我沒有回過頭去。盯在我脊背上那縷像寒冬天氣一樣的冰冷目光,好似一把飛來的尖刀,直刺而來。我在女人堆里也算是最古精靈怪的了,以我的聰慧,我當然知道那一股陰冷,其實是死亡的氣息,那一刻,陶小落的心里一定充滿了想殺了我的念頭。這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效果。在反手關上門的時候,我伸出縴縴細指,故意用一種得意洋洋的語氣,向陶小落伸出兩個手頭,搖了一下。說︰記住,二十萬,一分都不能少哦。

陶小落垂死的眼楮里,全是哀傷。

我張開兩條胳膊,就像一個小女孩兒似地蹦蹦跳跳地跑下樓梯,來到耀眼的陽光里,我仍舊興奮不已,手舞足蹈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後,兩只手向後舉起,抱住後腦勺,明媚的陽光飄落進我的眼楮里,我有一種飄飄欲飛的快樂感覺。已經好多日子了,我沒這樣高興過了。遠處,那個賣豆腐的女人還站在一棵樹底下,沒有走,看來她是累極了,靠著樹,一動不動,好像她也是一棵樹,輕輕地打著鼾聲,睡的很甜。從樹葉縫隙間落下去的陽光,在風中閃耀,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看著這個形象粗糙的女人,心想︰如果這樣的女人,不干這種男人才干的職業,會不會最是溫柔似水的女人呢。我歪頭想了好一會兒後,才邁步向著一片俄羅斯風格的建築群走去,我是故意繞路經過那里的。那片俄羅斯風格的建築,是一個大型工廠的工人宿舍區,早年,經前蘇聯設計建設,全部都是紅色三層樓房建築。下午的陽光很燥熱,街上幾乎沒什麼人,俄羅斯風格的樓群里,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穿梭行走,一邊走,我一邊數著樓的墥數,好像有四十幾墥。如果不是這次來,住了那麼多年,我也不知道這里究竟有多少墥俄羅斯風格的樓房。這些樓房建造的十分結實,紅磚樓體,綠瓦屋頂。窄長的窗戶很小,為的是抵御漫長的寒冬。家家戶戶的屋子里都鋪有紅地板與俄羅斯樣式的進牆衣櫃。但是,卻按中國四合院的形式建造的,四墥樓,為一個四合院。突然,我看見了我出生的那墥樓了。暗紅色的建築,已經舊了,走近,破敗的有點慘不忍睹,鐵藝裝飾的陽台上,掛滿了雜物。樓前那個小花園還在,只是種花人,已經不是小時候認識的那個老人了,他可能已經去世許多年了。現在在花園里種花的人,換成了一個中年男人,在整理壟台上的雜草。我走近小花園,看見他雙手抓著一株去年留在地里的殘枝,正使盡全身的力氣,用力的往外拔。留在泥里的殘枝長得實在太結實了,他拔了幾下,都沒拔動。種花人微微喘息了一會兒,然後,分別往兩只手的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抖了抖肩膀,重新握住殘枝,想是使出了吃女乃的勁了,臉憋得紅的像個富士大隻果,隨著從喉嚨里發出嗨地一聲大吼,胳膊上凸起的肌肉塊,像幾只伏在被單下的耗子,一陣亂竄過後,殘枝倏地一下被拔起。我的手指捂住嘴,笑了起來。種花人一只手抓著殘枝,另一只手五指彎曲,向著天空抓了幾下,身子一仰,跌坐在泥地上。突然,我嘴角上的笑容凝固成一團,手指也從面頰上垂落下去。那些被殘枝帶起的泥塊,飛竄到空中,重新又落下的地方,一只化蛹成蝶的鵝黃色蝴蝶顫動著翅膀,飛起。同時,飛起的還有一張紙人,是一張跳舞紙人。

我吃驚地仰著一張雪白的臉,注視著從頭頂上飛過的那張紙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在陶小落窗外看見的那張幽幽飛過的跳舞紙人。這是一張被雨雪侵黃、又風干了的紙人,大概已經在某個角落里隱藏了一個冬天了。也許是那只鵝黃色蝴蝶飛起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兒吧,總之是那只鵝黃色蝴蝶從天空上低低地飛過的時候,這張紙人也緩緩地擦著地面,像一縷幽魂似,悠悠地飛到霧氣朦朧的天空上。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會像這張翩飛而起的紙人一樣,無限哀傷地悠悠飛過天空,然後,在某一個日子里,毫無聲息地化土成泥的。我這樣想著,離開了俄羅斯建築風格的樓區,春天了,春暖花開,到處散發著泥土的芳香。走出很遠,我身子向後旋轉過去,望著那片俄羅斯風格的紅色建築,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我突然有一種想放聲大哭的沖動,那一刻,我是那樣的楚楚動人。大街的兩側,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各種各樣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欣賞的目光,好似是那只鵝黃色蝴蝶,有意無意地在我的臉上,落下,又飛起,哦,我是如此的年輕,又如此的美麗。

第二天,就是四月二十五日,對我來說,注定是一個重要的日子。等有人發現的時候,一個貌美如花的女記者,已經死在桃樹林公園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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