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民粹主義,丁香歷來認為這是一種通過民主手段達到**目的的畸形政治形態,其典型癥狀是通過某種較為極端的那一部分民意來裹挾佔社會主流的溫和民意,利用「沉默的大多數」來營造主流民意的假象,而反對者往往被冠之以「賣國」、「出賣民族」等罪名遭受圍攻,當沒人再出聲反對他們的時候,民主制度往往也就名存實亡了。
民粹主義的登峰造極之作是另外一個時空歷史中的納粹和法西斯,其後果是將一個民族引向災難性的瘋狂。而中度及輕度民粹主義癥狀事實上在二十世紀政治歷史上從來沒有消失過,五十年代美國的麥卡錫、二十一世紀初台灣島上那些綠色旗子的政黨,都是民粹主義的典型。
民粹主義要登上政治顛峰,往往首先利用底層民眾,隨後和壟斷資本財團結成聯盟,從這一點上說,利用南部農民和北部大財團上台的小布什總統也略有民粹主義的嫌疑。而佔社會主流的中產階級往往是民粹主義者裹挾的對象,因為社會主流階層往往並不團結,而且通常對事不關己的事保持沉默。在強勢的民粹主義者面前,分散的大多數往往容易選擇沉默,隨後被各個擊破並裹挾。
一個德國牧師回憶自己在納粹年代的遭遇的話最有代表性︰「最初他們撲向猶太人和吉普賽人,我沒有說話;後來他們撲向**人和社會民主黨人,我沒有說話;再後來他們撲向天主教徒,我還是沒有說話;最後他們撲向了我,沒有人能為我說話。」
而東方民族由于數千年的**統治傳統,主流社會民眾並沒有積極參與政治的傳統,並且對各種面目的**統治並無太大的抵觸,所以東方大地也是誕生民粹主義的良好溫床。尤其是在剛剛結束了千年帝王統治的中國,丁香如果有心運作,一個象希特勒、墨索里尼那樣的獨裁女元首是很容易出現的。
因為此時丁香在革命黨內部和軍隊之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和意識形態主導能力,而中華民族經歷了長期的屈辱歷史,民眾之中蘊涵著非常強的屈辱和仇外情緒(這一點和一戰後的德國也很象),此時的政治心態又是極其不成熟(看看21世紀的台灣就知道了),通過引導某種能激發民眾集體無意識的極端民族主義思想,首先丁香自己就有信心引導革命黨和革命軍成為某種類似于納粹和沖鋒隊、黨衛軍的極端暴力組織,並且進而把中國改造成納粹德國那樣的法西斯統治國家,從現實條件上說丁香比希特勒更成熟。並且,小希小墨同學是怎麼做的,丁香心里清楚的很。
事實上丁香的心里很矛盾。
從心底里說丁香對民粹主義是很警惕的,對法西斯式的獨裁統治也很排斥,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在中國這樣的國家,特定階段的獨裁統治也是推動民族進步的現實步驟。
對于丁香這樣一個女性統治者而言,在當前中國的現實狀況下,適當的利用某種民粹主義的手段更是很現實的選項。所以丁香小心翼翼的埋下了一枚棋子——鐵血青年團。不管丁香怎麼撇清關系,這個極端民族主義的社團就是在她的策劃和縱容下成長起來的。
和所有的政客一樣,這是政客丁香黑暗的一面。沒有黑暗面的政客幾乎是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所以丁香也有她的爪牙。如果說軍隊是她光明面的爪牙,那麼周旺就是她黑暗面的爪牙。鐵血青年團是另外一種黑暗,一種在精神上實施某種催眠的黑暗。
如果在這個時空里有一個和丁香一樣的未來人,那麼他或許就會發現,象「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領袖」這種口號,顯然是有人抄襲了後世的歷史。那麼這個始作蛹者是誰,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根據牛頓力學的原理,一個物體運動的方向通常會是由多種力量的合力形成的,這種狀況應用到當前中國的現實政治領域,可以這樣演繹︰當這個國家明顯偏向左邊的力量過強的時候,就需要一個極端向右邊的力量的牽制,才能使國家向比較中間一些的方向上行進。
鐵血青年團就是那個比較極端的作用力。它的存在使上位者丁香有可能在更游刃有余的空間里運作合適的政治理念。可以說,丁香現在在政治上擁有越來越大的戰略縱深和彈性空間。
可是丁香的心中依舊一直很畏懼,因為黑暗的力量一旦被釋放,其破壞力或許是發起者本身也無法掌控的。
當李秉衡告訴丁香他很贊同鐵血青年團的那句口號的時候,丁香的咖啡滴在了裙子上。
李秉衡的話在一瞬間讓丁香心中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事後丁香想明白了她為什麼會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因為在那一瞬間她發覺了極右翼勢力與主流政治勢力合流的可能前景。
這種合流的後果是把她推向希特勒那樣的位置。即使她不想當希特勒,自然也會有合適的馬特勒牛特勒冒出來。
而她當初為了撇清自己的關系,安排其他大財團出面資助鐵血青年團,這就更加速了極右翼勢力與壟斷資本財團的聯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政客丁香信奉一句話︰沒有絕對的對和錯,只有尺度的把握——所有沒把握好尺度的事都是錯的。
所以她希望能確定自己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把握某些事情的尺度。
現在她面對的就是鐵血青年團的領袖、理論教父、前國民革命軍海軍中校嚴復。
嚴復是響應了留英同學劉步蟾的鼓動而投奔了革命陣營的。事實上他的志向此時已經不在海軍,而在文化、政治方面。
丁香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同時根據自己對原本歷史的了解,選中了這個剛剛加入海軍沒多久的思想啟蒙大師擔任鐵血青年團的教父。在這一過程中,丁香先後找嚴復談了兩次話,翻譯過《天演論》的嚴復在政治理念上也頗為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當丁香貌似不經意的談起某些極端民族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思想的時候,引發了嚴復極大的興趣。
狡猾的丁香知道嚴復肯定會感興趣。社會達爾文主義本來就是後世法西斯主義的理論淵源之一。丁香不缺暴力的打手,但她需要某種政治上的打手以配合她完成戡亂期和訓政期改造民族的任務。所以天使丁香假借嚴復的手小心翼翼的干了一件魔鬼的事。
嚴復是個天才,一點就透。在中國特殊的歷史環境下,鐵血青年團風升水起,而那些退役的革命軍陸海軍軍官更是成為青年人崇拜的偶像,一時間,帶上鐵血青年團的刀劍徽章成為了大城市的青年人最時尚的行為。這個社團的政治理念吸引的不光是青年人,很多中國人認為民族需要一個英明、鐵腕的領袖來領導民族走出危機,重現偉大民族的輝煌歷史,對鐵血青年團的政治理念也頗為親近。
所以,當嚴復被國家安全局的特工以非常隱秘的方式帶進總統府來見丁香的時候,嚴復心中充滿了自豪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沒有辜負英明領袖的期望。
可是他發現丁香的臉上籠罩著非常少見的嚴肅。
「幾道兄,最近在看什麼書?」丁香看似隨意的問道。
「回領袖,幾道最近在看亞當-斯密、斯賓塞、孟德斯鳩等人的著作,打算再翻譯幾部書。」嚴復恭敬的回答道。
「除了譯書之外,听說幾道兄還打算寫一本書吧?據說是叫做《民族領袖論》?可有月復稿說來听听?」丁香問道。
「慚愧。」不知道為什麼,嚴復覺得有些冒冷汗的感覺,「鐵血青年團的政治理念初創,還缺乏一部系統闡述民粹主義救國真理的理論書籍,《民族領袖論》就是起到理論指引的作用,其主題是闡述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出路,探討中華文明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的生存方式,敦請中國出現鐵腕式的帶領民族突出重圍的領袖。本書的最終觀點是︰領袖您是符合以上條件的中華民族最合適的領路人。」
「你寫書我不干涉你。」丁香思考著說道,「但是請你務必刪除和我相關的內容。作為一家之言,我希望你的書中更多的是理性的探討,而不是對國人熱血的煽動。」
「領袖,你是鐵血青年團團員們的精神偶像,團員們都視你為民族的旗幟。我們的奮斗目標就是推動你成為中華民族至高無上的元首,讓我們的國家和民族以一個聲音說話,以整齊的動作做事,以鐵和血洗滌民族的靈魂……」嚴復說道。
丁香冷冷打斷了他︰「你們的目標是什麼,由我決定,嚴復中校!」
以嚴復退役前的軍餃相稱,嚴復下意識的起立立正。
「請認清自己的任務,幾道兄。」丁香緩和了語氣繼續說道,「你的任務只是傳播某種文化,不是成為政客,更不是成為暴力組織的首領。鐵血青年團最近有暴力化的傾向,我對這一態勢不會坐視不管。請記住,所有人都是游戲規則約束範圍內的棋子,我也是,如果破壞了這種游戲規則,我只有代表游戲規則的維護方清理門戶了……」
「幾道明白,請領袖放心。」嚴復嚴肅的說道。
「不,你不明白。」丁香有些茫然的說道,「你並沒有經歷過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的可怕後果,你並不知道民眾的集體無意識一旦被煽動起來後的可怕後果,所以,你事實上並不明白這個尺度到底應該把握在哪里,起碼你現在是不明白的。」
嚴復覺得自己的背上已經是濕濕的了。
……
「《鐵血青年報》最近幾期的社論調子要放的軟一些。你們這報紙啊,老百姓看的雖然不多,但政壇上的人現在卻幾乎是人人關注的。」丁香搖頭苦笑道。
看著嚴復唯唯諾諾的樣子,丁香繼續說道︰「請注意引導好年輕人的情緒,不要讓他們搞出太過激的事來。告訴青年團的高層,丁香感謝大家的抬愛,也贊同大家宣揚鐵血精神和民族自尊的思想,但是請把握好尺度。如果要幫我,最好的途徑就是安分的在我劃定的圈子里發揮作用,不要企圖越紅線。我對你們的動向太了解了,不要企圖做小動作!對于有可能給我惹麻煩的人和事,我不會手軟的。玩鐵和血,丁香從來都不皺眉頭的……」
……
嚴復來開總統府的時候,才發現外面是這麼冷。
被汗水濕透的內衣,更讓他覺得冰涼無比。
迎面吹來的冷風讓他清醒了好多。嚴復抖擻精神,面對蕭瑟的秋風微笑了笑,大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