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千金 第九十九章人為財死

作者 ︰ 梅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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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五月,天氣越發暖和了。

一樹一樹的石榴花開得正艷,火紅一片。遠遠望過去,只當是一團天邊飛落的紅霞,映在碧綠的樹叢里,兩相映襯,愈顯得嫵媚濃烈了。

湛藍的天空,將四角方方的屋檐包裹著,偶爾疾掠而過的飛鳥,平添了一份寧靜的雋永。

暮雪快步走進院子,恰在台階下遇到喂著鳥雀的塵香。

「什麼事這麼著急?」塵香不悅地把手里的谷子撒到地上,拿手絹拭了拭手。

她是院里的大丫鬟,又是個厲害的性子,暮雪不願得罪了她,忙得剎住腳,附在她耳畔輕輕耳語幾句。

說完,便拿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塵香微微蹙了蹙眉,眼楮往屋子方向瞟了瞟,索性拉著暮雪往院門口走。直到離正屋有三四丈遠了,才低聲斥道︰「夫人要去哪兒,自有她的用處,你一個下人打听這些作甚?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這幾日心情不好著呢,今兒連早飯都只動了一筷子。你何苦再去招她,原不是什麼大事,你當個大事回了去,回頭什麼也沒有,吃虧的還不是你

夫人既是沒有叫人來請小姐,就沒咱們什麼事兒。」

她說著,將帕子一甩,塞到了袖里。

被她一頓呵斥,暮雪不敢反駁,只是低著頭不語。

塵香觀她氣色,似有不服,方想再說什麼,又見曉妝提了個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進來。便先把暮雪拋了開去,沉了臉色問道︰「一清早的,你不說在院子里伺候著,又去哪兒妝樣子了?」

曉妝雖只是個三等小丫鬟,但她的容貌在抱琴院里也是數一數二的了。要說有誰勝過她,除非雲惜,但雲惜負責針線上的,等閑無事不出來走動,是以想著她的人不多。

她生得好罷了,人卻也機靈,竟認得幾個字。每當齊怡琴寫字作畫時,常愛喚了她前去伺候著,時日一久,能說得上幾句話。

塵香本不喜她那副裊裊娜娜的樣子,更看不慣近來荷鋤時時處處提點著她,行動間不免流露出幾分模樣。

「塵香姐姐,暮雪姐姐,因著方才小姐用得少,荷鋤姐姐怕小姐一會子餓,命我去廚房炖了盅紅豆薏米粥……」她的眉毛縴細而狹長,彎彎的,看上去,尤其楚楚堪憐。

不等她把話說完,塵香哼了一聲,冷笑道︰「果然會揀著高枝兒往上爬呢。當我們死了不成,小姐的吃食,幾時輪得到你一個三等的來插手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淨會裝可憐」

她素來是個牙尖嘴利的,幾句話已把曉妝說得眼淚汪汪,偏偏一聲不敢吭。

暮雪看不下去,又不好勸,強笑著拉了塵香往廂房去︰「何苦與她一個小孩子計較。我有心打幾根絡子使……你是知道我的,在顏色上最是不通,還得勞你給我掌掌眼……」

就這樣,把塵香拉走了,自己暗暗對曉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小心伺候著,有什麼事趕緊叫她們。

這一來,竟把先前的事給混忘了。

且不說齊怡琴這里如何,如今單說二夫人,扶著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往沐芳閣的方向趕。

「夫人小心地下……」丫鬟見她走得甚急,自己幾乎要跟不上了,出言提醒道。

「糊涂東西……沒听你傅媽媽說嘛,六夫人怒氣沖沖去了沐芳閣。她們院里,只剩幾個下人,能有什麼事兒惹得六夫人大怒?」

原來二夫人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卻見傅言家的白著臉子走進來,道是來請安的路上撞見六夫人帶了十來個婆子丫鬟的,一路往沐芳閣沖去了。

她當時正在寄暢軒那的拐角處,被顆粗壯的銀杏樹給擋住了大半身形,是以六夫人沒注意到她。她覺得情形不大對,悄悄跟去瞧了瞧,才知六夫人是去了沐芳閣,叫齊了那里的大小丫鬟訓話。

二夫人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六夫人究竟是要去做什麼,但帶那麼多人去,多半不是好事。如果真是沐芳閣里小丫鬟做差了什麼事,很不必這樣興師動眾的,隨便叫個婆子傳了去問話就好。

……眼下齊悅瓷不在家,倘若這個時候她院里的人或事出個什麼差錯,待她回來,他們面上都不好看,倒像是一群長輩趁著人不在的時候故意欺負她一樣。

不論誰錯,傳了出去,都是她們做長輩的心胸狹窄。

想到這,二夫人顧不得旁的規矩,急忙帶著丫鬟趕過來。走到半路,又吩咐傅言家的去四夫人和七夫人跟前知會一聲。

沁芳院與沐芳閣比鄰而居,中間只隔著個小花園。

不過片刻,二夫人已到了沐芳閣大門前。

她往院里一瞧,登時呆了呆,只見院里當中地下擺著把黃花梨的玫瑰椅,六夫人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左右簇擁著幾個下人。沐芳閣的下人,以芳樹為首,都立在她的對面,兩邊是六夫人帶去的粗使婆子,個個膀大腰圓。

瞧這架勢,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六夫人臉上半帶著冷笑,沉聲喝道︰「好個丫頭,連主子的話都不服了是不是?你當你是九小姐的人,我不能治你了?」

二夫人一陣叫苦,卻不得不整了整衣裙釵環,含笑進門,嘴里問道︰「六弟妹也在這兒?我才巧散步至此,听到院里有動靜,只當是九丫頭回來了呢。她不在,六弟妹去我那里坐坐,咱們再叫上四弟妹七弟妹,湊一桌馬吊,如何?」

她穿著茄紫的馬面裙,輕薄的春衫,行動如風。

一眨眼,便到了六夫人身前。

六夫人只得站了起來,眼里閃過厭惡的光芒,緩緩搖頭道︰「今兒可不行。我不比二嫂清閑,還有一家子的事等著我去料理呢……」

「這也是……那弟妹一早來這兒,可是九丫頭在侯府有什麼事兒?」二夫人搶過話茬,把侯府兩個字咬得極重。

她心里清楚,六夫人對她只是表面過得去而已,心里根本不把她這個族長夫人當一回事,只能抬出侯府來,指望著六夫人別再鬧出什麼ど蛾子來。

總為些不大不小的事得罪了侯府,對整個齊家,都不大妙。

「不是九小丫頭有事,是我有事找她。」六夫人強忍著心下的怒氣,淡淡說道。

私下早把那個去稟報二夫人的人咒了千遍萬遍,可她今兒不會因為二夫人在就改變主意。她可是有明堂正道的理由的,任是誰來,都不頂用。

二夫人一听,情知是無法混過去了,故意笑道︰「六弟妹要找九丫頭,打發個下人去侯府才是,難不成她什麼時候回來了,我怎麼不知?」

如果六夫人硬要找個借口拿幾個丫頭作筏子,她還真是沒法子。畢竟,大家都清楚六夫人是一府主母,她對主子小姐動不得,可幾個小丫頭,她總是有點權利的。

六夫人被她纏得不耐煩,不由提高了聲氣,分辨道︰「我找九丫頭也不是什麼大事,很不必去把她叫回來,來來回回的跑,有幾個丫頭在就夠了。二嫂要沒什麼事,我先料理我們家的家事了?」

她把我們家幾個字說得特別響。

二夫人眉心一皺,斂容不語。

「芳樹,我已經遣人去知會你們小姐了,她心里有數著呢。我多少大事要忙,沒功夫跟你浪費時間,你把鑰匙去拿來,給金旺家的……要些什麼東西,她手里有賬冊。

若是耽誤了大事,你一個小丫頭,哼」她作勢重重瞪了院里的人一眼,配上她那副驕矜的表情,倒是有模有樣的。

聞言,二夫人約略猜到了個大概。

齊家的事,身為族長夫人,她比其他人都要明白些。

五老爺在世時,已把六老爺那份家當分出去了,連宅子都替他們置好了,就在齊府大院不遠,來回不過一刻鐘的功夫。

只是,五老爺念在兄弟的份上,總沒有提出讓六老爺一房搬出去。後來,剩下一個五夫人,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不會抹下臉子來先提。

他們不提,六老爺一房樂得繼續住著。

先前,五夫人在世時,每年會向公中交三千兩銀子,當做他們一家子的家用。

五夫人一走,會稽族里來了不少人,有心要把齊悅瓷姐弟接回會稽去撫養。六老爺哪兒肯放,任是誰的話都堅決不松口,他偏是名義上最親近的叔父,比族里其他人都近了一層。

二老爺是嫡親的伯父,奈何過繼了出去,得多個堂字。

大家都明白,只要他們姐弟不走,六老爺一家就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齊府,美其名曰照顧兄長留下來的一雙兒女。

最後,亂哄哄鬧了大半個月,到底沒把人接回去。

當然,家業是早就明明白白分了的。

公中的銀子、庫房,大頭都抓在齊悅瓷姐弟手里,還有五夫人單留給他們姐弟的體己東西。六夫人掌家平日能動用的,都是些尋常東西。

眼下六夫人來勢洶洶要鑰匙,多半是趁著齊悅瓷二人不在,丫鬟們沒人撐腰的緣故。

只是,二夫人有些琢磨不出,六夫人緣何斷定鑰匙在芳樹手里,而不是被九丫頭帶走了呢?

那麼重要的東西,理應隨身攜帶才是啊。

「……六夫人,奴婢當真不解你的話,什麼鑰匙啊?這屋里,都是小姐的體己東西,六夫人若是急著使,先能著用也不打緊……只是,旁的,奴婢的確不知。」芳樹一臉的敦厚老實。

「混賬東西,」六夫人難得這般細致妥帖,是把一切都打听過了才來的,哪兒由得芳樹推諉,登時怒斥道︰「自是公中庫房的鑰匙和陌上齋小庫的啊,不都由你收著嗎?動作快點,我沒功夫與你糾纏不清……」

二夫人簡直被氣得倒仰,她實在料不到,六夫人好歹是個誥命夫人,齊家三媒六聘迎娶回來的當家主母,如何跟個外頭的窮酸潑婦似的。說起這種話來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自己听著都替她臊得慌。

站在這里的每個人,誰不清楚無論是公中的還是私房的,與她都沒關系。她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來要東西?

「六弟妹,你這話我听不懂了。陌上齋是佷兒的地方,他那的鑰匙你要來作甚?佷兒雖小,咱們是長輩,但不能壞了規矩體統啊。那個公中的,不一向是你當著家嗎,沒有鑰匙怎麼領東西?」

聞言,六夫人卻是不怒反笑,眯著眼看二夫人,緩緩敘道︰「二嫂,我好歹是誥命夫人,豈會與個小丫鬟過不去,自然是有因由的。

你若說當家,我不妨與二嫂算算賬

咱們家,如今全靠著老爺那點微薄的俸祿過活,可你瞧瞧,這上上下下得多少人,單憑老爺那點子俸祿,連一個月都撐不下去。要不是我拆了東牆補西牆,咱們都得跟著喝西北風去了。

這不又來了,沒幾日便是長公主壽辰,依禮咱們家少不了要備上份厚禮。

你沒看見,我為了這事急得心火騰騰騰往上竄,昨兒晚上一夜沒歇好,眼楮都熬紅了。庫房里的東西,或是拿不出手,或是有別的用處,我忙活了幾日,只找到了一對紫檀三瓖玉雕福壽三多紋如意勉強拿得出去。

難道一對如意就能打發長公主的壽辰了,二嫂你是不知京城的情形,再添上幾倍都不夠。

……要不是金家的提醒,我差點忘了咱們另有個庫房,里頭收著不少器皿。那鑰匙不是給九丫頭收著嗎?我這會子急著用,難道還不行了……」

她一番話,幾乎把個二夫人氣得半死。

她娘家田氏,也是望族,自小沒受過一丁點委屈的。自嫁到齊家,婆婆不管事,她擔起了族長夫人的重任,誰不給她三分臉色,幾時被人當著面這般說過?

六夫人無非是指他們來了後白吃白住,厭棄了她們。可是,她才第二天,就交給了六夫人兩千兩銀子,當做家用的。這下倒好,被人指著鼻子罵。

但她是世家出來的夫人,自重身份,竟是從沒有與人對過嘴。尤其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兩個主母為點銀子大吵大嚷的,齊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六夫人做得出來,她卻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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