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千金 第十八章 無巧不巧

作者 ︰ 梅子青

齊悅瓷日常起居並不在西稍間的暖閣,她嫌那太熱,空氣又悶,一出一進越發容易傷風著涼,只在東間里燒了火炕,生了炭盆。

畫枕是沐芳閣唯一的一等大丫鬟,連芳樹、淺碧、從韻三人都只是二等的,余下晴雲、暖雪、綠枝、連素更是三等的。灑掃上的小丫頭亦有五六個,還有幾個粗使婆子。

「……前日就除了服,本要就回來的,奈何哥哥嫂子硬要留著住幾日,我推不過,多住了一日。昨兒下午,听到進城賣炭回去的鄰人張大伯說起,才知公子遭了事,我放心不下小姐。偏偏天色已晚,趕不進城……

天一亮,就套了車馬要回來。恰遇我在東門開南北干貨鋪子的姨媽從女兒家回城,順道去我家走走,因著許久不曾見我,拉我說了半日話。直待用了午飯,我怕再晚又趕不回,才匆匆坐了車。」

畫枕挨著炕坐在腳踏上,細細回著話。

齊悅瓷身上換成了素絨的繡花小襖,輕揉額角,微微笑道︰「都與了你七日的假,便是要你在家多住幾日,你倒好,巴巴得趕回來。你兄嫂見了,只當我委屈了你。還穿得這般素淨,好歹是個好事,你也該打扮得鮮亮一些,何苦跟著我學。」

聞言,畫枕眼圈一紅,忙低頭回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就是我們一家,都受著夫人小姐大恩。我雖是下人,沒什麼能報答的,總要為夫人守滿孝,陪著小姐。」

「你呀,何苦來呢。」齊悅瓷心下感動,只不肯在下人面前失了儀態,岔開了話題︰「家里都好?有什麼為難地方可要告訴我。」

畫枕掩去眼角的清淚,抬頭笑道︰「都好,叫小姐惦記。轉過年,小佷兒也能入村里的學堂了,好歹叫他識幾個字,不是個睜眼的瞎子。便是不能博個功名,也不至于被人糊弄過去。兄嫂滿心感激,都托我給小姐磕頭呢。」

她說著,當真要跪下去。

齊悅瓷假作生氣,啐道︰「你這不是存心折我的壽嗎?快坐著,咱們好說話。」

畫枕還是磕了一個頭,依言起身,笑道︰「上回我嫂子托人捎來的酸蘿卜條兒,記得公子說是佐粥爽口,這次又帶了幾甕,小姐看看?」

她拿起腳邊一個青綢碎花的包袱,放到炕桌上打開,里邊果然四個白瓷小甕,很輕巧的樣子。蓋子一揭開,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酸辣味。

齊悅瓷探頭打量了一眼,抿嘴笑道︰「我聞著倒是開胃,回頭送兩甕去陌上齋吧。純兒剛還和我嚷著嘴里淡淡的沒味呢,這下子定是喜歡了。」

二人又說了些家里的閑話,忽然,畫枕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懊惱道︰「哎喲,光顧著與小姐說這些沒要緊的事,卻忘了有件事要回稟小姐。」

「什麼大不了的事?」

畫枕一向穩妥知輕重,她說有事,必然不是尋常小事。

齊悅瓷心神微動,聞得外間極為安靜,鴉雀不聞,忙搖頭止住了畫枕的話頭,反是喚道︰「外頭有人嗎?」。

無人回答,她又問了一遍,方听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驟然響起。

從韻探了半個身子進來,臉上閃過慌亂,強笑道︰「小姐有什麼吩咐?方才浣洗房的劉媽媽送了衣物過來,我正欲到燻籠上烘烤一下呢。」

她手里,當真抱著幾件衣物。

「哦,沒什麼,就是要使個人去廚房,讓他們免了今晚的份例菜,再做上一桌上等的席面來,給畫枕接風。芳樹和淺碧去哪了?」齊悅瓷不過略掃了從韻一眼,就不再看她。

從韻漸漸鎮定下來,脆聲說道︰「芳樹姐姐說是後園的梅花開得好,她去折幾支來給小姐插瓶,看著眼神兒也清亮。才綠枝她娘來說話,淺碧姐姐過去瞧瞧。」

齊悅瓷不再言語,淡淡揮手。

從韻行了一禮,悄悄退下,走到門口,又被喚住。

「既然她們都忙著,廚房那里你去吩咐一聲吧。回頭送飯菜的時候,讓俞松家的使個人來結銀子。」

「是。」從韻應了聲,出門而去。

畫枕皺著眉,躊躇道︰「小姐,留著她總是不妥當,不如尋個由頭打發去吧。」

齊悅瓷眼神一黯,捋了捋耳畔的碎發,挑眉笑道︰「與其走了她再來個不知底細的,寧可留著她。而且……你說,她的容貌怎樣?」她忽地轉移了話題。

「若單論容貌氣度,她自是不及淺碧。」畫枕沉吟著︰「只是,她性子柔順,嬌弱可憐處更勝淺碧多矣。」

齊悅瓷一甩衣袖,身子斜倚在迎枕上,語氣譏諷︰「這正是她的可取之處啊。六嬸娘派她來我們這,自有大用處。說句不怕臊的話,我終有一日是要出閣的,你們幾個,我自是舍不得……既如此,這麼好的人選豈能錯過,枉費了六嬸娘一片美意?」

畫枕輕輕一顫,欲要笑,又覺得這事不大好笑;不笑,她實在是服了小姐。未來的姑爺還不知在哪,倒是美妾先給置下了,唉,這份遠見,六夫人知道,不知怎生懊悔呢?

「對了,你剛才要說什麼?」

「被從韻一鬧,差點忘了正事。

說來話長,我姨媽家的大表姐嫁在下頭的宛縣,是個土財主的兒子,家里頗過得去。起初是樣樣得意,這近一年,婆家開始尋她不是。也不為別的,只因我表姐嫁過去三年多了,依然不得身孕。

我姨媽心疼女兒,暗地里不知尋了許多方子,拜了多少廟宇,都沒個效用。前兒听說城里圓福庵來了個江南極有名望的師傅,在子嗣上最是靈驗的,京城上至大家女眷,下到普通百姓,都想盡辦法要求那師傅瞧上一瞧。

為這,我姨媽胡亂縐了個由頭接我表姐進城,若是命里該有,也是個好處。

哪知那師傅聲望甚重,等閑人壓根見不到,最後不過在庵里拜了拜就回去了。」畫枕起初听她姨媽說得時候,還有幾分不信,後來看說得有鼻子有眼,才放在了心里。

齊悅瓷亦是听過這個圓福庵的,一來齊氏家規擺著,二則先前五夫人是再不信這些的,是以從不曾去過。

「圓福庵?就是城東那座知名的庵堂?」

畫枕點點頭,繼續說道︰「小姐猜我姨媽見到了誰?竟是五少爺。」

「五哥?」齊悅瓷驚呼一聲,忙握住唇,悄聲問道︰「是在圓福庵里看到了五哥,還是……」

畫枕鄭重其事點點頭︰「正是五少爺。從庵里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女眷,只因隔得遠,又帶著紗巾,沒瞧真切。不過她說,男的是五少爺定是沒錯,她瞧得真真的,與上回來咱們家看我的時候在側門口瞥到的一模一樣,只是衣服不同。」

還有女眷?莫非是……五嫂進門兩年多,至今不聞喜事……

齊悅瓷睜大了眼楮,一動不動盯著畫枕,心里卻是翻江倒海,把話翻來覆去好幾遍。

過了好一會,她才坐正身子,摩挲著腕上的羊脂玉鐲子,沉聲問道︰「究竟是哪一日的事?可問清楚了?」

畫枕亦知事情不容小覷,當時問得極為詳細,忙道︰「是初八這日。當時五少爺穿著鴉青色的長袍,女眷們個個彩繡輝煌,被簇擁在中間的一個身材嬌小。」

初八那日,听說是五嫂娘家有事,五哥親自送她去的,難道這里邊真有什麼貓膩?家規無人不知,五哥夫妻不該這麼大膽才是,除非有六嬸娘的允許,但六嬸娘也太妄為了些。

當然,事情不能這麼快下定論,還是應該暗暗訪察一番。

「此事暫不要與他人提起,你悄悄打探著,比如那日跟隨的馬夫、婆子,總有人會露出馬腳來。」

現在的處境,于他們姐弟很是不利。要她因這事與六夫人公開對抗,他們絕佔不到好去;倒是可以偷偷預備著,關鍵時刻也能給六夫人添點亂。

畫枕一一應了,二人按下此事,再不提起。

掌燈時分,天上飄起碗朵大的雪花來,紛紛揚揚,落地無聲。

畫枕打了傘,由一個小丫頭提著明瓦琉璃燈,深一腳淺一腳去陌上齋。磕完頭,把齊悅瓷的囑咐回明,才匆匆回去。

芳樹指點著小丫頭在暖閣里調停桌椅,擺設碗筷。

「畫枕姐姐,喲,好大的雪,姐姐快把鞋子換了吧。」晴雲笑吟吟接過畫枕手里的傘。

「嗯,小姐在屋里?」

「和淺碧姐姐說話呢。」

里間,淺碧一面給齊悅瓷卸下釵環首飾,一面說道︰「綠枝她娘說,綠枝的病原是好得差不多了,偏偏前天晚上她姑媽不知從哪兒尋來幾個新鮮果子。這大冬天的,她貪那色澤水潤,味道爽脆,多吃了半個,晚上又做了點針線,第二日起來就嗽得厲害。

大夫說,如今只能再調養幾日。若有燕窩雪耳等物,炖了粥吃,再拿冰糖調味兒,許能好得快些。」

齊悅瓷自己取塊繡帕綁了頭發,轉頭道︰「她爹是府里的馬夫,娘在後園,想必家里生計一般吧。」

「可不是,」淺碧扶著她起身,語氣有些蕭索︰「他們一家來得晚,府里沒幾個交好的。靠著她爹娘那點月銀,能頂什麼?下邊有個弟弟,時常三災八難的。要不是小姐在她出去時賞的二兩銀子,還不定怎樣呢?

我瞧她娘神色淒苦,著實可憐,便作主把六夫人上回給小姐的一包燕窩賞了她,又取了一吊錢,她千恩萬謝要給小姐磕頭。我估模著小姐累了,也不多留她。」

「你做得很是,明兒打發暖雪去望望她,她倆一向親熱。讓她好生養病,不必著急……」二人說著話,步過暖閣,屋子里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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