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依舊是舊日好時光，梁聲立在梅樹下看著衣袂片片的平萱，遠處梁名和一白面小太監靜靜的望著他們，錦瑟拉著梁顯的手央求他上樹折那只最高的、開的最艷的梅花。
梁顯個子小小，似乎是六七歲的光景。
錦瑟看看自己，小手小腳都肉呼呼的，透著一股的可愛。
梁顯抬頭看了看最高的那只梅花，高不可及，除非爬上去，可那枝主干都細細的，爬上去不是要折斷？
他抬手就近摘了一只含苞待放的，遞給錦瑟，道︰「那只有什麼好？不過是仗著長得高，離太陽近，所以開的早了，今日看還覺得花團錦簇的好看，明日估計就要凋謝了。這枝才好，含苞待放，你聞聞，香著呢」
情景太過美好，以至于錦瑟心底隱隱明白這不過是個夢罷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梁顯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心底猛地一陣揪痛。
錦瑟醒了，睜開眼，自己依舊是十四歲大手大腳的自己，不是夢里肉手肉腳的小包子。
只是，屋子里卻真的隱隱有股梅香。
錦瑟四處尋找，終于在窗下的榻幾上看到一青花瓷瓶插著的幾支梅花，花朵嬌小顏色卻艷麗，枝干沒有刻意的彎折成曲折的模樣，沒有宮里工匠們刻意雕琢的痕跡——這是幾支野梅花。
錦瑟隨意披一件衣服，走下床，看著瓶里的野梅花，失神。
梁顯是偏愛野梅花的。
他說︰「世人都贊梅花的骨骼清奇，主要是因為它從不循規蹈矩的生長，枝干曲折，有一種……倔強的美。後來工匠們為了更多的追求這樣的曲折，便把梅花移植到家里圈養，刻意用繩索、重石讓梅花的枝干更加曲折。當第一棵梅樹被這樣整形的時候，引起了轟動，大家爭相觀看，可如今所有的梅花竟然都是那般模樣了，真真難看至極。未經雕琢的野梅縱然骨骼沒那麼清奇，卻更彰顯了梅花的個性，更美。」
錦瑟那時候年幼，似懂未懂，梁顯說好，她便跟著喜歡。只是那時，從來也不能分辨宮里的梅花和野梅花的區別。
如今，一瞬之間卻忽然懂了。
野梅花的花朵沒那麼大，色彩卻更嬌艷，野梅花的枝干沒那麼曲折，但卻更有一種伸展之美，肆意的倔強。
宮里的梅花被工匠們照看的很好，花朵大而細密，只是紅梅顏色稍淺了些，枝干的彎彎繞繞透著不情願的弧度，是被迫的扭曲。
錦瑟想，梁顯應該羨慕野梅可以在野外肆意的生長，不必被宮里的規矩束縛。
「公主，您醒了？」
綠芍從門外進來，頂著一頭的風雪。
「又下雪了？」
綠芍點點頭，道︰「是啊，今年的風雪特別多呢公主，在看桌上的梅花？這是楊大人一早送過來的，他昨夜去山上親自采的，回來的時候，衣服都被荊棘勾破了呢奴婢看到，好幾處都帶著血跡呢」
錦瑟的眉不經意的皺了皺，「哦，是嗎？我們這次來溫泉行宮也沒帶多少東西……你隨便看著賞他點什麼吧」
「是」綠芍應聲，「公主，您先坐坐，我叫人送水過來」
錦瑟望著銅盆里的玫瑰花瓣，嘴角終于帶了一絲笑意，「姨娘派人來過了？」
「是皇後娘娘已經派人來過兩三次了只是公主……您身子不舒適，也沒叫進來。」綠芍松了口氣，一邊絞著手里的帕子，一邊笑道︰「公主，您終于笑了，這幾日您也不思飲食，總是躺著睡著，擔心死奴婢了」
錦瑟接過帶有香味的帕子，趁熱覆在臉上，頓時通體一陣舒暢。哭了幾日，該放下的總該要放下，就像著浸過熱水的熱帕子，覆在臉上，舒服不過一陣，轉眼就涼了。
「嗯……」錦瑟含糊應道。
「公主，皇後娘娘今早又派人送了一盒淨牙粉，據說這一批工匠們加入了玫瑰汁，所以特別清香」淨牙粉是個稀罕物件，就算是宮里的嬪妃也不是誰都能有的，據說提純起來特別麻煩，工序很是復雜。錦瑟從小卻從來沒斷過，這跟孟瑾芝的寵愛自然是分不開的。
錦瑟接過淨牙粉，含在嘴里一勺，又抿了一口水，鼓起腮幫子咕嚕咕嚕，一股玫瑰的香氣便彌漫在整個口腔里，一早起床的濁氣頓時消失不見。
一切洗刷完畢，錦瑟坐到銅鏡前，望著鏡子里略有消瘦的如花美人，心里哀嘆一聲，掉的這幾斤肉也算祭奠自己和梁顯的這一場兄妹**之戀了只是，女人，到底還是胖一些才豐盈好看。
「今日，公主想梳洗打扮嗎？楊大人一大早在院子里堆了一個好大的雪人，可漂亮了，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錦瑟想起那個眉眼很像楊超的楊育籟，他就是自己未來的夫君嗎？自己要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赤、果相見？心里忍不住一寒，一陣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公主？」
錦瑟點點頭，「梳吧簡單隨意點的就好，不要太復雜」
「哎是」綠芍歡喜的應著，麻利的解開錦瑟的長發，用玉梳一縷一縷的篦著，雙手翻飛，不一會一個簡單又高貴的螺髻便出現在錦瑟的頭頂。
「公主，要簪釵嗎？楊大人前幾日送來幾支別致的木釵，公主要不要看看？」
錦瑟一愣，怎麼一醒來自己便被楊育籟包圍了？綠芍沒等錦瑟回應已經把一個別致的錦盒打開放在錦瑟眼前。
木雕的梅花簪，沒有上色，原木的果色，雕工說不上精致，圖案說不上新奇——「這是楊育籟親手雕的？」
綠芍眉眼都是笑，「是公主真是火眼金楮，一眼就看出來了楊大人的手真巧，他親自砍了半根野梅枝，一點點去皮，一點點雕刻的，听說，熬了幾個晚上呢」
錦瑟心里一動，微抬眼皮，挑眉看了看綠芍，她眼底眉梢都是歡喜，看不出什麼別的情緒。
「算了什麼都不簪了，就這樣素著吧反正也不會見什麼人」
錦瑟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說。
溫泉行宮如今除去雜役的宮女太監，就是楊育籟和伺候錦瑟的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了錦瑟這次出宮走的匆忙，幾乎沒帶什麼伺候的人，只是留了綠芍、榆錢兒和太監小虎子在身邊伺候，其余的都留在宮里了。
早膳擺了一桌子，都是錦瑟素日里愛吃的。
錦瑟夾了一塊豆花酥，剛吃一口，便訝異的抬頭，「這是誰做的？」
綠芍抿嘴笑道︰「是楊大人……」
錦瑟搖搖頭，「他還做了什麼？」
綠芍打開錦瑟的茶杯，遞了上去，「公主聞聞？」
一股清冽的梅香，錦瑟不由皺眉。
「這些都是你告訴他的？」
綠芍愣了愣，支吾道︰「楊大人……楊大人……總來問……」
「你喜歡他？」
「啊——」綠芍懵了，瞬間又反應過來，堅定的道︰「公主，您誤會了，奴婢從來不曾有這種想法奴婢只是見他對公主一片深情，可憐他罷了公主……請您相信奴婢」
綠芍惶急的說著，甚至舉起手要對天發誓。
錦瑟笑了笑，「不喜歡就不喜歡了，著什麼急？我又不喜歡他，你干什麼弄的好像我懷疑你似的。我知道，你喜歡我哥哥。」
綠芍心底不由一沉，她和西台侍郎楊超的事情，她以為不會有人知道，最起碼年紀小小的錦瑟不會知道，可誰知道，她竟然門清。
「不過，他和我哥哥到底長的有幾分相似。」
「公主」
綠芍又要急著分辨，錦瑟擺擺頭，「好了，我不說了，去看看他的雪人吧我又不會把你賞給他，看你急的」
綠芍輕輕舒了口氣，扶著錦瑟走到門口。
錦瑟忽然道︰「等我嫁了人，就把你送給我哥哥吧他是西台侍郎，你做他一房側室，也不虧了」
綠芍徹底呆住了。就好像一條巨大的魚猛地擺著一只快要餓死的小貓眼前一樣，幸福來的太突然，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公主……」
這一聲，千回百轉，蘊藏的是千般的喜悅萬般的開心。
錦瑟笑笑，拍拍她的手。
每一次受傷都會讓人成長。錦瑟在數日之間，心智猛地張開，原來很多不曾注意的細節一一在眼前浮現。既然自己的感情是兄妹**，不能被成全，那和不成全綠芍的？盡管錦瑟知道，楊超並不喜歡綠芍，可是能陪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何嘗不是福氣？
雕花的木門一打開，楊育籟堆的雪人便呈現在眼前。
杏眼梅腮，短襖羅裙，嫣然就是一個冰凍的錦瑟。
錦瑟心頭終于生出一絲絲感動，她通過雪人的細節處看到了楊育籟的真心和深情。總共沒見過幾次，此刻讓她回憶楊育籟的長相，她只能想起他酷似楊超的那一雙眼楮，而且不能分辨到底是想起了楊超的，還是他的。可他卻把錦瑟記的那樣清楚，從頭到腳，從耳邊的耳環到繡鞋的瓖寶，從眉梢的美人痣到裙裾角上的一塊油漬——那日吃豬肘子，掉了一塊在衣服上，那晚跑出來，錦瑟沒有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