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刁民 第一卷 一只刁民的和平崛起 第二十五章 將夜

作者 ︰ 等不到的戈多

按大靖律,文人乘轎武官騎馬,以示地位尊貴,平民百姓不得逾矩。

陳威有個說出來顯得掉價的習慣。每次從皇宮值差回家,總是步行。這段路被他用一雙腳丈量了不知多少次,甚至連路邊的每間店鋪角落的每處土石他都很熟悉。

若是打扮的寒酸一點,不著朝服,不穿官靴,幾乎和進城賣菜的老農沒什麼不同。若是時日還早,就在侯府不遠處的一家小吃店喝碗豆腐花,必定喝得干干淨淨。付了錢,自十幾年前的三文錢一碗到現在的五文錢一碗,從不多付一文,也不少付一文,他一概都是這樣。喝完之後,定然要多坐一會,坐上半柱香的功夫,便會踱著方步慢慢走回侯府。

從禁宮出來,陳威向往常一樣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在這條路上。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角那家小吃店還散發著昏黃中帶著些許溫馨的燈光,他節奏穩定的腳步聲听起來顯得有點孤單。

大概是听到了這腳步聲,店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舉著燈籠的老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

接著不算明亮的燈光,可以看到這老頭,干巴瘦,腰有些佝僂,身體一邊高一邊低,大概是腿腳有些殘疾。身後的年輕人倒是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樣子,咧著大嘴,滿嘴白淨的牙齒被燈光一照,色澤瑩潤。

「回來了?」看到陳威,老頭問道。語氣平淡,並沒有尋常人家該有的恭敬,就像是鄉下一個夕陽古樹下納閑的老人向鋤地歸來的後生打招呼一樣。

「前些日子大雪凍死不少人,調兵運糧救災,有幾日沒回家了。」陳威簡單應了一句,腳步沒有停頓,眼神始終盯著老頭,隔著幾步的距離淡淡說道。

「大憨,關門,回家了。」老頭朝背後咕噥了一句。

听到這話,陳威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道,「大憨今年十六歲了吧,該娶媳婦兒了,看上哪家姑娘了和我說一聲。」

那魁梧的大漢捏緊了鎖頭,听到媳婦兒兩字,臉上憨笑的幅度更大了,孩子一樣拍著手道,「媳婦兒,媳婦兒,大憨要娶媳婦兒了……」

原來他竟是一個傻子。

老頭嘴唇無力地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吞了一口唾沫,終究是把還未出口的話哽在喉中,拍了拍大憨衣服上沾染的面灰,訓道,「快謝謝侯爺。」

大憨笑著,哽直了脖頸,如同一只打鳴的公雞一樣放聲吼道,「謝謝 ,大憨謝謝您 ,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半兩一兩不嫌多,三文五文不嫌少。」老頭听著自己這個傻兒子不知從哪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手中碩大的銅煙袋 的一聲敲到了大憨腦門上,「從哪里學來的這些門門道道,淨不學好的。」

大憨也不惱,模著腦門傻傻笑著。

「走了。」老頭揮揮手,拉著傻子兒子蹣跚著走了。

陳威也沒再說話,看著這對父子,眼神中罕見的流露出幾絲難得的溫情。不過這溫情只持續了一瞬間,臉上便繼續掛上了那副不動如山威嚴剛正的表情。

侯府正廳。

當中擺著一個一人高的青銅火爐,里面燃了雕工精致的獸碳,將整個房間燒得暖洋洋的,縷縷幽香從火爐子中散發出來,人聞了心曠神怡。這獸碳是大戶人家冬天常備的物事,是煤粉碳粉糅雜了種種香料精心制作而成,價格昂貴,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

圍著火爐,秦夫人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對面陳子璋正襟危坐,臉上有幾處淤青,大概是那天從馬背上摔下來留下的後遺癥。他陪著恭敬而小心的笑容,用很是生氣的口吻說道,「舅媽,我得跟您匯報一下。表弟可是越來越不像樣了,搞出個什麼葉子戲競賽,借著侯府的名聲在外面大肆斂財。今日下人跟我匯報,這幾日他至少入賬五萬兩銀子,他一個還未加冠的孩子,要這麼多錢干什麼?還不是整日在外面胡吃海喝,你可真得管管了。」

陳子璋口中的表弟,自然就是陳風。

秦夫人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眉毛輕微抖了抖,眼神就凌厲了幾分,「你那臉上怎麼回事?」

「還不是被他打的,那天在學堂的馬場,他縱馬行凶,驚了我的馬,就成了這樣子了。」陳子璋憤憤不平的說道,眼神中滿是怨毒。

「是嗎?」秦夫人似笑非笑。

「當時我和幾位好友在一起,都可以作證,還請舅媽明鑒。」

秦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一個弓馬嫻熟的男子漢,被個沒練過武藝的孩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居然還來我這兒告狀。子璋,你是越活越倒回去了,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在這位積威深重的侯府實際掌舵人面前,陳子璋不敢反駁,老老實實地坐著,一言不發。

「誰給他這個膽子騎馬的?」門猛地一下被推開了,夾雜著一股撲面而來的冷風,陳威大步走了進來,臉色鐵青。

「舅父,您回來了。」陳子璋回頭一看,手指哆嗦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來。

陳威這一輩兄弟七八個,家中實在養活不起才從了軍,等到他功成名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許多同族的親戚也都追隨著到了京城,傍了侯府這棵大樹,大富大貴不敢當,混個小康之家還是不成問題的。而陳威治家嚴格,絕對禁止這些個親戚打著侯府的旗號在外胡作非為,像陳子璋這一代的小輩,對他還是很畏懼的。

「子璋,你給我說說,誰教陳風騎馬的?」陳威瞥了秦夫人一眼,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厲聲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不過他不僅騎馬射箭,還偷偷練武,最近更是打著侯府的旗號在外面胡作非為。」陳子璋偷偷盯了秦夫人一眼,見到她並沒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大著膽子把先前狀告陳風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說完之後,悄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低著頭,努力裝出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見到陳威眼神漸冷,秦夫人不動聲色的加了一把火「侯爺,我這有件事也需讓你知道。前些日子聚寶盆那邊傳來消息,陳風這孩子在那邊用半塊青磚誑了五千兩銀子,鬧得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子。老洪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在我這哭哭啼啼了半天,看得我這心里都覺得過意不去。」

听到這話,陳威似有意動,「怎麼誑的,你給我說說?」

秦夫人喝了口茶,緩緩道來,言語中倒是也沒有什麼不實之處。

听了這些話,陳威指節無意識地敲著桌面,臉色倒是漸漸緩了下來。眼神依舊的深不可測,沒有透露出半點情緒。

「侯爺,您喝杯茶,暖暖身子。」秦夫人識趣地泡了杯茶端來,轉過頭去說道,「子璋,這麼晚了,你先回去吧,不掛怎樣,舅媽肯定給你一個交代。」

陳子璋如釋重負,站起身來施了一禮,道,「舅舅舅媽,那我先走了,您二位注意身體。」

說完恭敬地退下,出了門長長舒了一口氣。在這兩個可以決定自己前途命運的面前,他心中實在是沉甸甸的,不敢有半分大意,甚至連口粗氣兒也不敢多喘。

秦夫人蓮步輕移,走到陳威身後乖巧地給他捏著肩膀。不得不說,這位秦夫人是極有眼光的,在陳威還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小兵之時,就不惜和父母決裂,以一個名門望族之女委身下嫁。結果證明了她的選擇是正確的,而陳威飛黃騰達之後,秦家無論是在商場還是政壇,都借勢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而她本人,榮華富貴身份地位,自不必多言。

「侯爺,玉不琢不成器,咱們天兒十五歲就被您狠著心趕出家門,在戰場累死累活拼打了足足十年,血汗不知道流了多少。現如今呢,官拜將軍,大靖最年輕的將軍。清雪玉婷還好說,都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像子璋子秀也還好點,起碼懂事,不在外面惹麻煩。可您看看這侯府中其他人,打架斗毆,惹是生非,一個個不成器的樣子。」

秦夫人口中的子秀,就是另一位平妻的獨子,陳子秀,比陳風大了兩歲,文武雙全。去年考得進士,現在翰林院養著,等待找個合適的機會被朝廷分配到地方為官。

她這番話,雖然沒有明確點出某人的名字,但語氣中已經很明顯表露出對陳風的不滿。

「陳風現在在哪?把他給我叫過來!」陳威沉聲說道。

「剛才下人跟我說過了,陳風連續幾日都沒回家了,夜宿城西的一家豆腐坊,那間豆腐坊的老板是他娘先前的丫鬟。」

「去,派人連夜給我把他叫回來!我就在這等著!」听到這句話,陳威忽然爆發了。臉上的肉突突跳動著,狠狠地把手中的茶杯一摔,厲聲說道。

秦夫人臉上浮現出一絲志滿意得的笑意,假惺惺道,「不好吧,孩子這會都睡了。再說明天天兒就班師回朝了,忙完這件事在教育他也不遲。」

陳威陡然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門外,對著院子暗處大聲道,「虎須衛,去把陳風給我抓回來!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威風凜凜,竟是一副下了軍令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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